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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曹禺戏剧中的理想型意象

时间:2024-05-04

高杰

曹禺是我国现代话剧史上冉冉升起的一颗璀璨的明星,他的戏剧作品对于我国话剧的发展与成熟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话剧《雷雨》的诞生打破了中国话剧坛的沉寂。后来,经过不断的探索与实践,他又创作出了《日出》《原野》《北京人》等巨作。

传统诗歌中的意象在曹禺的戏剧中被运用得淋漓尽致,意象的运用则是曹禺剧作的一大特色。他的剧作始终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这与其出色且丰富的意象的运用是密不可分的。戏剧意象指的是“剧中与特定的戏剧情境相一致的具体感性的又包含着丰厚意蕴的事物、人物或景物之象”(施旭升《戏剧意象论》),它可以是一种象征、一种隐喻,与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命运的揭示以及主题的塑造密切相关。其中的一類是“理想型意象”,这类意象象征着剧中的主人公对于理想境遇的找寻、对于理想世界的向往,更传达了曹禺对于光明世界的希冀。曹禺的《雷雨》《原野》《日出》中始终笼罩着一层悲剧的“命运意识”,在这种悲剧命运的笼罩下,剧中的人物向往理想和光明,而对于人物向往光明的表现,则是通过理想型意象的塑造呈现的,它象征着人对于命运的挣脱。

通过对曹禺《雷雨》《原野》《日出》,以及《北京人》的阅读,笔者发现其中的理想型意象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具象式理想型意象,这类意象在舞台上易于表现,以一个具体的物件或者人物表现出来,如《雷雨》《日出》中的窗户,《原野》中的铁路,《北京人》中的鸽子、“未来北京人”等;第二类是抽象式理想型意象,这类意象无法用具象的客体形式进行表现,仅存在于人物语言的描绘、气氛的烘托、舞台光与影的运用中,却象征着一个无限理想、无限美好的乌托邦世界,如《雷雨》中的“飞”的理想,《原野》中的“金子铺满的地方”,以及《日出》中的日出与工人打夯的景象等。以上的剧作中始终存在着一个“家”的牢笼,一个束缚着人物自由的梦魇状态,而这两类理想型意象象征的就是对于这个桎梏着人的自由的梦魇牢笼的一种挣脱,无情地批判着压抑的封建社会,让人向往光明。

一、具象式理想型意象

具象式理想型意象指的是在剧作的演出中或者在舞台上,以一个具体的形式存在的意象,象征着光明和对束缚的挣脱,象征着对于理想状态的向往,它是具体可感的。在舞台表现中,它通常需要以一个实物表现出来,如窗户、铁路、鸽子、“未来北京人”等。

(一)窗户—观望外部世界的途径

《雷雨》与《日出》中均有对于窗户的描写。在《雷雨》中,所有人都在喊着“闷”,但是敢于开窗的只有繁漪,这与她所承受的巨大压抑,以及她“雷雨”式的性格是密切相关的。周公馆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它充斥着周朴园的腐朽与专制。繁漪只有打开窗户仿佛才能够呼吸。开窗这一行为就是反抗的一种方式,窗也就成为一种通往自由的理想的象征。与繁漪完全不同的是周朴园,他十分排斥开窗这一行为。关于周朴园这个形象,虽然他是专制的封建家长的代表,但他的愿望其实也不过是为了维持他所认为的这个家庭的“和谐”而已,他担心所谓的“新思想”对于他理想的“周公馆”的侵蚀,打开窗户就意味着新思想可以进入到周公馆。“在《雷雨》中,‘门和‘窗同时存在,但‘门是常关的,因此,‘窗就起到了极其重要的替代作用。”(姚智清《〈雷雨〉“窗”意象的文化解读》)所以,窗户就成为连接与观望外部世界的一个途径。在《日出》中,“窗户”这一意象也出现得较为频繁。在剧作中,其他人都觉得冷,但是陈白露始终不想关上窗户,因为对于她来说,高级旅馆对她来说也是牢笼一般的存在,所以她坚持打开窗户,只有这样才能拥有接触外界空间、接触自由的机会。

(二)铁路—通往理想世界的方式

铁路的意象主要出现在《原野》中。首先,铁路作为交通工具具有通向远方的特性。对于仇虎与金子而言,走出黑林子、找到铁路,他们便可以找到活路,就可以找到通往他们心中“金子铺满的地方”。铁路是希望的象征。其次,作为工业时代的产物的铁路更是现代文明的象征,它的延伸划分了封建文明与现代文明的边界,它标志着现代文明对愚昧和落后的生活方式的入侵,也只有它才能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摧毁封建文明。在最后的结尾处,仇虎“一转身,用力把铁镣掷到远远铁轨上,铛锒一声”,他的“尸身沉重地倒下”。铁镣象征着强大的封建文化,也只有在铁路的撞击下才能完全被打破。所以,在这个意义上,铁路是能够摧毁封建文明的力量,是将人带向光明的象征。但是另一方面,作者对于铁路象征的现代物质文明的快速发展,从而可能会导致精神方面与物质的不平衡,进而可能导致人走向异化的、失去自我的家园的现象充满了担忧。

(三)鸽子—新生一代脱离旧家庭的行动

鸽子是《北京人》中典型的理想型意象,它在公众的心目中以其洁白的颜色成为自由与和平的象征。《北京人》中的鸽子象征着曾文清和愫芳无结果的爱情,以及他们的人生轨迹。剧作中的两只鸽子本该是一对,但是一只在半路飞走,另一只则被曾文清圈养。飞走的鸽子,象征着愫芳对于自由的追寻,也象征着她的形象,暗示她终将走出旧家庭去寻找自由与幸福。而养在笼子中的鸽子则象征着曾文清一类依赖于旧家庭的寄生虫,他们早已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即使想要挣脱,也无能为力。飞走的鸽子勇敢且大胆,是新一代青年寻找理想与自由的象征,寄托着作者对于新一代青年的希望。

(四)“未来北京人”—理想的人类生存状态

在《北京人》中,曹禺让三种“北京人”同时登台,以袁任敢和袁园为代表的“未来北京人”,也成为剧作中一个典型的理想型意象。可以说,他们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存在得并不现实,所以笔者认为这类“未来北京人”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意象的存在,他们完全不同于以曾文清为代表的当时北京人的压抑与束缚,而是向原始北京人自在的生存状态回归,也向未来社会自由民主的现代文明靠近,彻底摆脱了封建文明的束缚,以自在又充满现代文明的方式存在。这类意象象征的就是人类应该存在的理想状态,表达了作者对于当时社会的人可以挣脱束缚,走向自由的希冀。

二、抽象式的理想型意象

在《雷雨》《原野》《日出》中,都存在着一个对于理想世界的构建,它是一个极美的理想形态,只存在于主人公的想象之中,无比抽象,难以在舞台上进行具象、客观的呈现,只能在主人公的语言描绘中进行想象,十分抽象。它与现实世界的卑污完全不同,是一个理想的乌托邦。

(一)“飞”的理想

在《雷雨》中,这个理想的意象是周冲关于“飞”的理想。在《雷雨》中,所有的人都处在被不公的命运的摆弄之中,所有的人都难以战胜命运,难以离开周公馆象征的封建束缚。“曹禺戏剧中的意象也构成了作品结构的二重维度,但这种二重维度的目的在于将现实的‘闭锁世界与‘理想世界进行对立和比照。”(王俊虎《曹禺戏剧整体意象美学意蕴》)在周冲的言行中,我们可以找到剧中人物关于“理想世界”的建构与寻找。他认为现在的世界是不该存在的,他所向往的世界应该是一个真真干净、快乐的地方,那里没有争执,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是一个由“大海”“帆船”“白云”等元素构成的无边无际、自由自在的世界。这个世界与周公馆象征的牢笼世界对立,是人物向往的美好世界。在剧作的结局中,作为新一代青年的周冲、四凤、周平也的确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的死,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对于周公馆这个闭锁牢笼的挣脱;也只有死,他们才能够挣脱,也可以理解为他们一起到达了他们所向往的理想自由的世界。

(二)“金子铺满的地方”

在《原野》中,这个美好的乌托邦是仇虎口中的“金子铺满的地方”,它在剧作中多次出现。一开始,它只是仇虎对金子的哄骗。可是后来,仇虎逐渐也相信了这个理想世界的存在,这个“金子铺满的地方”,“房子都会飞,张口就有人往嘴里送饭,睁眼坐着,路会往后飞,那地方天天过年,吃好的,穿好的,喝好的”。对于处于物质贫乏时代的他们而言,这就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世界,这个世界与他们实际所处的世界形成了一种具有极大的张力性的矛盾,虽然仇虎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存在,但是它的富足、美好与当下贫困、卑污的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金子铺满的地方”是支撑金子与仇虎走出黑林子的动力。

其实,这个“金子铺满的地方”的意象并不仅仅是物质意义上的,仇虎与金子对它物质的想象是受制于他们的生活水平与受教育水平,但其內涵远不止于此,更是远远超过仇虎服役的地方,它象征的是一种可以超越现实、可以寄托希望的理想的精神世界,在那里,金子不用再忍受恶毒的婆婆,仇虎也不用再为复仇所困扰,那里除了物质方面的丰富,还有精神方面的自由与平等。最终,仇虎没有到达这个理想的境界,但是曹禺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光明的尾巴,那就是对于这个充满希望的世界,金子与他们的孩子是有可能实现的。

(三)日出与打夯工人

《日出》所塑造的是一个“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不公平的社会,其中的日出与打夯工人劳作的这一场景,象征的是一个充满希望、力量,以及光明的“理想国”,剧中日出的出现非常少,第一处是陈白露遇见小东西之前,出现了“黎明前的光影”;第二处则是在第四幕末尾,陈白露在自杀之后,方达生拉开了窗帘,“阳光射满了一屋子”。以陈白露为代表的、生活在高级旅馆中的人,他们始终生活于黑暗当中,就像陈白露在剧中一直吟诵的“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陈白露向往日出、向往阳光,然而阳光始终不属于她。就像曹禺本人所说的,“我描摹的只是日出以前的事情,有了阳光的人们始终藏在背景后,没有显明地走到面前”。但是,打夯工人的力量感,以及日出之后的光明,始终象征着对这个“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世界的末日的审判。由于社会与命运的桎梏,陈白露等人无法行走在阳光下,但这并不意味着未来世界一直是黑暗的,陈白露的灵魂将伴随着日出得以重生,方达生等人也将以更加坚定的力量继续去找寻这个理想的社会。作者塑造了这样一个“理想国”,也在一定意义上寄托了他对于未来的希望。

从《雷雨》到《日出》,再到《原野》与《北京人》,理想型意象贯穿始终,它不仅仅是简单的意象的罗列,而是从具象到抽象,一步步深入。每一个意象使用的背后都富含深意,并且对于理想世界的呼吁越发强烈。它既象征了美好理想世界与卑污现实世界的激烈碰撞,也象征了剧中人物在煎熬的命运下对于光明的希冀,更是作家对于美好社会建立的希冀。这些意象唱响了一曲那个时代下追求自由与理想的、高昂而悲哀的挽歌。陈白露、方达生等人虽然并没有到达这些象征中的境界,却为后代寻找光明照亮了一大段前行的路。所以,在剧作的结尾处,曹禺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光明的尾巴。曹禺通过意象的使用不仅向我们展示了剧作独特的艺术魅力,更向我们展现了剧中人物反抗的力量,而这些美好意蕴的象征永远也不会被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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