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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我的母亲

时间:2024-05-04

谢建华

母亲吃完早餐,我把锅碗瓢盆洗刷完,然后告诉她:“我得出去跑三轮了,你好好在家待着。如果想出去玩儿,别跑远了,特别不能上公路,那儿汽车多!”唉,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我家门前就是公路啊!我只好反复叮咛:“要串门,看庄稼,得沿路边走!”

去年,母亲在我的眼皮底下把尾椎骨摔伤了。她的伤情惊动了整个倪家坝,倪氏宗族族长和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都来看望。我诚惶诚恐地向他们道歉、忏悔,保证以后会更加细致地照顾母亲,不会再让母亲受伤。

族长与长老们不仅没有责骂我,反而将我夸了一番,说我平常是多么孝顺。他们又七嘴八舌地批评母亲,说她如何任性,如何让儿子和儿媳不省心……

我的母亲与众不同,与大伙儿的母亲相比,差别甚大。她就像黑夜里的行人见到的一棵朦胧的老树,完全看不清楚,待一瞥之后,又全然忘却。

母亲从来不说话,我的家即使在白天也與夜晚一样,安静得就像一片月光。我的母亲像兔子,沉默、温柔,却勤劳。在她面前,我可以像海绵一样完全放松,可以像成熟的蒲公英一样任性飘荡。

幼时,每到晚上,心满意足的我很快就会进入梦乡。深夜,我会莫名其妙地突然醒来。篱笆墙漏进星星点点的月光,我把枕边的篱笆墙抠出一个洞,观察外面的那片灿然。明月照耀下的山野那么宁静,那么美丽,所有植物都在夜里任性地呈现出它们奔放的野性……

母亲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猫,夜夜都会到我的屋里来。在我的屋里,她总是会找到事情。夏天,她亮着灯,打开我的蚊帐,仔细搜寻蚊子。寻着了,双手悄悄靠近,然后,惊天动地的“啪”一声!若我生气了,她便摊开双手,让我看她掌心里的鲜血。春秋季节,夜晚风寒,母亲知道这“四面楚歌”的屋子漏风,早就用黄黏泥调上谷草节,把篱笆墙糊得严严实实。而我,却常常把枕边的墙抠出洞来,以便窥视朦胧的山村,聆听夜鸟和昆虫的鸣叫。母亲不打我,但夜夜都会找一些烂布条来把洞堵上,虽然她知道第二天晚上我仍然会抠开。

母亲从来不对我说她疼爱我的话。她表达爱意的方式是用她那粗糙的手摩挲我的头,不厌其烦地给我洗脚、洗衣服。

每天放学归来,必定有惊喜在等我—几枚山杏、樱桃、李子,或者是烤熟的红薯、芋头……啊,我的母亲!

不知为何,我的六个哥哥和姐姐都在年幼时不幸夭折了。我这个老幺兼独子命硬,居然活了下来,还健康地长大,并成家了。也许,这就是母亲分外珍惜、怜爱,为我付出全部的爱的原因。

可是,母亲竟然老了!她从未患过大病,却在不知不觉中老了!从前那个精力充沛、不停操劳的母亲,如今如此柔弱、干瘪……她仍然保持着那份沉默,仍然保持着那份天然、纯真。而我,在她的喂养下,已从嗷嗷待哺的稚童,到了天命之年。

我们倪家坝的倪氏宗亲每年都要开清明会。有时,会长和长老们会表扬我,说我是个大孝子。这……我配得上这个称号吗?这可真让我难为情!

我的父亲早已离世。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曾对我讲过,母亲的娘家原在县城,家庭比较富裕,她从小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很不幸,她还未到上学的年龄,因患病服错药,造成了永久性聋哑……她经历了如此逆转的命运,该有多么痛苦,多么伤悲!但是,她所有的伤痛都无法向世人宣泄啊!

我的母亲没有城市老太太们高雅的谈吐,也没有她们迟暮的富贵风骨。她只能在无声的世界里,打发自己生命的最后光阴。

我得用我的良知与真情去保护母亲、照顾母亲,在她孤寂的心灵里为她点亮一豆烛光。我不能离开我的母亲,我得让她飘摇的身边有一根从不分离的拄路棍。因此,在母亲的有生之年,我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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