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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叙事手法研究

时间:2024-05-04

万莹

菲茨杰拉德的文学书写再现了20世纪爵士乐时期声色喧嚣的社会气氛,以印象主义式的描绘风格在文坛赢取了巨大的声誉,其现代性的叙事实验显示了小说叙事形式变革的先声。《了不起的盖茨比》标志着菲茨杰拉德的文学创作步入成熟期,以印象主义的感官叙事与充满象征意味的叙事手法映射了战后社会浮华奢靡的生活背后人们的精神迷茫,表现了时代的繁华表象背后理想主义的破灭,具有深厚的社会评论意义与现实反思价值。

一、印象主义的感官叙事

法国印象主义绘画以光与色的生动还原引发了艺术界的美学革命,以直观体验带来的感官刺激触发个体对美的直觉,从而引发他们的审美愉悦成了创作主体新的创作追求。菲茨杰拉德对感官叙事的运用赓续了印象主义者们的美学观念,他将敏锐的视觉体验和细腻的听觉感受融入文本,使接受者通过调用多种感官来体验爵士乐时期纸醉金迷、声色喧嚣的社会景象,以印象式的直观体验感知小说中的人物形象的内核与本质,从而深层理解小说的主题。

印象主义绘画通过表现事物在不同光线下的美态,展现了瞬息万变的“光”所具有的美学表现力;而文学印象主义则格外重视光与色的交织所制造的审美效果,以光线的明暗、色彩的浓淡所带来的视觉感受触动着个体的审美体验。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菲茨杰拉德显然重视运用光与色等叙事元素带来的感官体验。盖茨比以庞大的财富营建了充满古典韵味的豪华宅邸,当他将黛西引入那座“富丽精致到惊人的花园”,视觉上的色彩斑斓的体验和嗅觉上自然的清新之味便扑面而来。为黛西所惊叹的“淡金色的忍冬花,也都让她赞不绝口”,充满中世纪风格的卧室堆放着“黛色与珊瑚色的绸缎”,在朦胧的灯光下制造出馥郁的浪漫氛围。感官的极致诱惑暗示着两个昔日恋人即将点燃的爱火,奢靡精致的人文布景与甜蜜欢悦的自然环境成为人物情感的加速剂,既诗意地表述了盖茨比与黛西的鸳梦重温,又暗含对爵士乐时期的人们盲目地追求感官刺激的讽刺。光线与色彩的灵活调用引发了动态的视觉效应,使小说基于平面化的文字形成了生动立体的画面,为读者呈上了富有时代特征的文学景观。

同时,菲茨杰拉德也将印象式的感官叙事施加到人物形象的形塑中,使小说中的主人公形象以感官体验的形式为接受者所感知,引发他们新奇惊异的审美体验。有别于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细腻的人物形貌描写,菲茨杰拉德着意将小说的人物进行虚化处理,使其如同一个充满神秘性的“光团”或一阵甜蜜的“气息”般出现在读者的意识领域,激发接受者的审美想象为其赋形塑像。例如,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把盖茨比的形象描绘为一个笼罩着“瑰丽的异彩”的奇人,他既是爵士乐时期诞生的具有创造性气质的理想主义者,又是欲望喧嚣的躁动年代纯真的古典骑士精神的表征,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永葆希望的天赋,一种富于浪漫色彩的敏捷”。这段话语具有典型印象主义风格,模糊地处理了人物的线条轮廓而从光色感官的层面对其进行捕捉。不难发现,菲茨杰拉德所使用的话语修辞间充满了朦胧性的“光感”体验,使接受者们尚未从任何实在的角度去了解主人公盖茨比,便已在潜意识中形成了对他的瞬间印象,一个充满光彩的理想主义者。而黛西的形象则充满了听觉化的效果,菲茨杰拉德同样吝于从具体形貌的角度对其加以描绘,而是从听觉的感官效果凸显其出众的美丽。黛西初登场时便伴随着欢快的笑声,“一种抑扬动听的魅力,一种呢喃着的聆听,一种她片刻之前才享受过一件赏心乐事,而且接下来还将继续享受其他乐事的暗示”,声音所引发的听觉体验既具有少女般的单纯欢悦,也带有成熟女性的魅惑与复杂,使黛西的形象虽不具备显在的实体,却有着层次丰富的魅力。盖茨比对黛西的描绘也具有显著的听觉特征,“她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充满了金钱的味道,这正是她无尽魅力的泉源,金币叮当的声响,铙钹齐鸣的歌声”。印象式的感官体验使读者深切地感知到黛西“美”的来源不仅在于其容貌昳丽,更在于其所表征上流人士的财富和地位,揭示了盖茨比对黛西的迷恋与向往绝非止于儿女情长的感性层面,更在于他对遵循着成功学逻辑的“美国梦”的狂热和执迷。

印象主义的感官叙事中隐含着菲茨杰拉德对“爵士乐时代”精神本质的概括,侧重于感官体验的叙事揭示了人们在经历战争后通过纵情享乐来纾解情绪,但纵情于声色的繁华背后充斥着浓郁的哀伤。视觉化的盖茨比和听觉化的黛西犹如不可捉摸且不具实体的迷雾,象征着那个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却精神虚无的时代。

二、多元复杂的叙事视角

结构主义者热奈特的叙事学理论揭示出叙事视角所具有的重要叙事功能,不同叙事视角的讲述影射着叙述主体的道德情感立场,决定着文本的讲述方式和信息的传播程度。创作主体正是以隐含作者的身份浮现于小说的叙事视角中,并隐秘地传递其叙事意图的。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运用了多元复杂的叙事视角,以内外聚焦视角的切换有节制地向读者敞开了盖茨比的“美国梦”破裂的过程及其动因,别出心裁地选取了多个旁观者的视角还原主人公盖茨比的形象。

不难发现,菲茨杰拉德以“尼克”这个旁观者的视角承担文本的主要叙事功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尼克的特殊身份使他既能以盖茨比友人的形式“入”于文本去淋漓尽致地展现人物或故事的发展,以其内聚焦的叙事视角揭露人物内心隐秘的角落,又能够以局外人的身份“出”于文本之外,并为读者提供旁观式的全景式视角,使接受者们同人物之间保持审美的心理距离,这种独特的叙事视角呈现了主观与客观、理性与感性交织的叙事效果。尼克的叙事视角在内聚焦和外聚焦之间不断地切换,使隐含作者始终牢牢地控制着文本信息的传递,不经意地将自己的道德判断融入以“我”为代称的叙事者尼克的讲述中,间接地对接受者的情感立场与自我移情产生影响。当居住在西卵的盖茨比携带庞大的财富出现在东卵众人的面前时,尼克外聚焦视角下的讲述还原了一个神采奕奕、带有“拜伦”式英雄风格的盖茨比:“他彬彬有礼地站在台阶上,古铜色的皮肤闪烁着健康的光泽,他那粉红的燕尾服轻易地让他成为人群中的亮点……所有人都在暗暗揣测他口袋里装着的阴暗秘密,他却带着他那永不衰朽的梦想向宾客们致意。”尼克视角下的盖茨比是焕发着勃勃生机的理想主义者,他同汤姆等虚伪狡诈、心思龌龊的上流人士形成了鲜明的互照,叙事者视角下的讲述表露了隐含作者对主人公盖茨比的赞美之情,也隐秘地揭示了盖茨比已经陷入“群狼环伺”的危险处境,为后文其个人悲剧的形成铺设了伏延的线索。同时,尼克的叙事视角也发挥了内聚焦的叙事功能,当盖茨比终于以巨大的财富赢得了黛西的爱情后,他却发现昔日纯情美丽的恋人“声音里充满了金钱的味道”。尼克内聚焦的叙事视角为接受者还原了一个对自己的选择充满失落和惶惑的盖茨比:“我走上前去看到熟悉的迷惑神情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似乎他也对所拥有的东西感到怀疑……但这不是黛西的过错,他已经投注了过多的幻想在里面。”这里,尼克的内聚焦视角出现了有意味的“越位”,他似乎对盖茨比的神情进行着主观的臆测,却实然地揭开了盖茨比心理世界的情感变化,以内聚焦的形式向接受者敞开人物内在世界的肌理。黛西的变化引起了蓋茨比的怀疑,但他仍沉迷在自己编织的幻梦中不愿醒来。理性精神的缺失成了盖茨比命运悲剧的成因,也揭示了其执着追寻的“美国梦”华美表象下的虚幻。

菲茨杰拉德也着意通过旁观者的外置性视角不断地丰富细化盖茨比的形象,如当尼克倾听着盖茨比的讲述时总是不经意地谑嘲其语言的空洞与乏匮:“盖茨比不是个好的讲述者,他讲起自己的过往经历时,所用的词汇总是像是从某部冒险小说中挪用的一样。他试图将话说得文质彬彬,然而措辞却十分单调和简单。”他享有奢侈精致的生活却无法提升自己的品位,对自己的贫穷的过去讳莫如深,因而只能加以想象性的建构,生动地还原了美国爵士乐时代因商业活动而涌现的大批“新贵”们的形象。从这个角度而言,盖茨比与汤姆·布坎南之间围绕着黛西产生的冲突,实则也表征着新资产者与旧贵族之间的矛盾,凝刻着创作主体深刻的社会历史反思。然而,尼克作为旁观者,他的叙事视角难免带有局限性,因而盖茨比因私贩酒品而与帮派人士有所往来的负面行为便得到了有效的遮蔽。

小说的结尾,菲茨杰拉德着意以尼克的视角引入了多个他者对盖茨比的讲述,以弥补其叙事视角的局限性,如沃尔夫对盖茨比的发迹史的谈论、老盖茨比对儿子成长经历的回忆等。多重叙事视角的叠加终于使“神秘富豪”盖茨比的人生轨迹得到还原,脱去了笼罩在人物身上的朦胧面纱;多元复杂的叙事视角的引入使主人公盖茨比的形象具有了立体性,菲茨杰拉德巧妙地将各种视角的叙事功能加以重组,有效地服务了故事情节的铺展与延伸。

三、意蕴深厚的象征技法

菲茨杰拉德敏锐地捕捉了美国20世纪20年代的精神特征,将这个时代人们纵情于狂欢以寻求感官的刺激,却深陷精神迷茫的处境加以印象式的表述,通过感官叙事的形式为读者呈现细腻的小说画面,以光与色的朦胧为读者还原了美国爵士乐时代的繁华与哀伤。同时,他也运用了象征手法赋予小说中的事物以丰富的隐喻意义,使富有象征性的意象物成为读解文本叙事意图的一扇妙门,诗性地传递创作主体的时代之思。

菲茨杰拉德擅长赋予意象以充满象征性的颜色,通过色彩作用于人类感官所引发的直观体验提升意象的可感性,使具体的客观事物的意义领域获得充分的外延,为自身复杂的思想与情感寻得恰切的“现实对应物”。例如,小说中具有地标性的象征物“灰烬山谷”,那里的“灰渣如麦穗般蓬勃地滋长,雾蒙蒙的空气中回荡着积灰,在空中随风飘转游荡,复又重归灰渣的形状”,全然是一派颓唐荒芜的景象。毫无疑问,“灰烬山谷”具有艾略特式的现代精神“荒原”的象征意义,造就了“迷惘一代”精神上的空虚与倾颓;与之相对的则是象征着希望与理想的小灯,这盏停驻在对岸的码头“彻夜不息地闪烁着莹莹绿光”的小灯隔着缥缈的海雾向盖茨比发出召唤,犹如一座在现代精神荒原上崛起的水草丰盈的绿洲。这盏小灯既象征着盖茨比对码头对岸居住在西卵的黛西的凝视与渴望,又隐喻着理想主义者盖茨比对自己心中的“美国梦”的不懈追求。最终,这盏小灯随着盖茨比的死去而归于湮灭,诗性地表达了菲茨杰拉德关于这个“历史上最浪漫喧嚣、最纵情欢畅的时代”中理想主义的失落的苦闷情绪,象征性地传递出20世纪20年代转型期的历史经验。

有些意象则承载了具有矛盾性的象征意义,以对集体无意识中形成的理解惯性进行颠覆来扩充象征物意义空间的外延。例如,白色在传统的文化理解中向来象征着纯洁、神圣,而菲茨杰拉德笔下的黛西也常以纯白的形象示人:她穿着“雪白无垢的连衣裙”出现在豪奢的舞会上,如同无瑕的天使般不食人间烟火。她同女伴乔丹倚靠在沙发上,娇嫩白皙的肌肤令她“犹如一尊雪白的银雕像”。然而,随着故事的深入,当接受者們逐渐看清黛西美丽外表下的本相时,才恍然发觉白色实则暗示着黛西内心的空虚与无聊,象征着她柔弱的表象下自私的灵魂和如霜似雪的冷酷,使他们不得不基于自己的领会去反思环境对个体的侵蚀作用。对传统象征意义的颠覆使《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象征物具有了浓郁的个人化特征,令文本的深层意蕴借由具体的形象加以凝练地表述,使小说获取了丰富的意义层次。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印象主义感官叙事的运用具有现代主义的先锋质地,叙事视角的多变及象征意象的灵活运用进一步显示了菲茨杰拉德过人的文学才赋。对美国爵士乐时代精神内核的洞穿使菲茨杰拉德书写了盖茨比的悲剧,以理想主义者的幻灭影射了社会的精神危机,在浪漫主义的叙事中注入了浓郁的现实反思,从而实现了小说的经典性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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