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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醒来的人

时间:2024-05-04

邓扬帅

听父亲说,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因为家里钱不够用,父亲就想着去姨妈家借些钱,把我和哥哥姐姐们养大。当时,天气恶劣,大雪盖满大地的全身。山脉、道路、河流和人们都在一场雪中,走着白雪般的步伐,沉重如钢铁。

父亲用大棉袄把我裹住,抱着我走在去往网坑村的泥路上。“噗噗”的声音响了一路,像一阵阵从远方传来的回音。回音如芯片般植入大地,叫醒了未来的自己。到了网坑村,父亲在屋檐下等了片刻。公交车来了,父亲抱着我上了车。约五十分钟后,我和父亲到了夏东营村,也就是三姨家。三姨看到父亲来了,赶紧烧火叫父亲烤火。我在父亲的怀抱里,如一棵小草,安静地长大。

在三姨家待了两三天之后,父亲和三姨、三姨父告别,准备乘车回家。外面的雪还在下着,一场接着一场。下午三点多,父亲用同样的方法把我包裹好。走在路上,父亲的身影,如一辆行走缓慢的列车,衬出大地的辽阔。鞋子踩在雪上的脚印,规律而生动,像一首写不出歌词的歌。当父亲走到距离车站约一百米时,他听到了小孩儿的哭声。父亲环顾四周,路上没有其他人,只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茅草房子,房子屋檐下放着一个半圆形的箩筐。父亲心想,正在哭的孩子一定放在里面。这么冷的天气,谁还会放这么小的孩子在外面呀,那得多冷呀。父亲慢慢地向箩筐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轻,轻得像叹息声。父亲走近了,看到了,看清了。

一层一层的干稻秆,螺旋式地铺满了整个箩筐。稻秆上放着婴儿,婴儿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袄和毛毯。父亲立马流泪了,眼泪的孤独,一瘸一拐地行走在落日的暗纹里。雪地的光,斑驳地照在父亲的脸上,像一次无声的探寻。父亲赶紧把婴儿抱起来—是个女婴。女婴衣服的口袋里放著出生时间。父亲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放在屋檐下,如果不是我看到了,这可是一条人命呀。”父亲抱着女婴回到三姨家中。三姨赶紧把水装满澡盆,调好水温,给她洗澡。女婴的身上被冻得结了冰,花了好一会儿才洗好,换上新衣服。接下来,就是女婴的抚养问题。三姨说让父亲自己养,女婴正好和我差不多大,可以一起带大。父亲说:“我压力太大了,已经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了,带不起。”说完,父亲想到了村里的黑匹。黑匹的老婆是对面村子老寨下人,结婚以来,没有生育。父亲很同情没有儿女的人,觉得没有儿女,老了无依无靠。但,父亲想着,先带回家才是第一步。

三姨放了鞭炮,欢送女婴和父亲一起回家。鞭炮的声音穿透了沙子路,穿透了一座又一座房子,穿透了厚厚的冰,进入女婴的生命。在女婴的额头上,悄然写下大地的誓言。凛冽的风击打着时间,如击打着一句坚硬的话。就这样,父亲带着我和女婴回到家中。父亲问黑匹的丈母娘:“我在夏东营回家的路上捡到一个女婴,你想要给你女儿养吗?”她说:“真的呀,在哪儿呢?”父亲说:“在我家呢,如果你同意,我就给你女儿养。养大了,到时候你女儿和她老公也有福享。我特意带回来的,我还想着,这女婴是托我小儿子银生的福,我路过正好看到她被放在大雪天的屋檐下,我心疼极了。”之后,黑匹的老婆就来家中找到父亲。父亲把女婴交给她,叫她好好抚养。

黑匹的老婆给女婴起名为“丽梅”,加上村里的邓姓。黑匹夫妻就这样呵护着她长大,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养。平常我和丽梅也都是一起玩儿,一起上下学。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读完初中就不读了,出去打工了。没过几年,她谈了一个男朋友,婚后生下了两个儿子。她丈夫是吉水人,为人也老实。丽梅和他结婚没有办酒席,只是领了结婚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村里人说是黑匹小气,不舍得办酒的钱。

每次过年回到家,丽梅也都会来我家中看望父亲。虽然没有带特别的礼物,在她心里,现实的看望才是最大的感恩。父亲看到她长大了,也生孩子了,心里很高兴。一个生命接着一个生命,像一场光叠着一场光。每场光,都在另一场光中找到光的住址。

一个在大地中醒来的人,永远属于大地。大地的墙壁,被她生命的隧道戳破,如一缕黄昏的阳光,打破地平线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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