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一媛 魏丽萍
(山东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青岛 266590)
随着数字时代信息流通速度的加快和自媒体使用人群入行门槛的日益放宽,人们网络活动空间的巨大拓展给个人信息发布的随意性提供了便利,于是非专业、非系统的碎片化知识开始泛滥。这类碎片化知识依托于数字媒体使用的便捷性、交互性和及时性特征,借助于公众早已适应的快节奏浏览、习惯性转发、点赞所取得的流量优势,经过非理性人脑的再加工,往往变成了充满偏见和误导的认知且根深蒂固,对公众自觉接受新知和网络舆情事件的发展起到不利影响。碎片化信息就如培根所批判的神学统治下的经院哲学——脱离客观实际,僵化思维方式,弱化思辨能力,阻碍了真理的输入和人们自行探索真相的过程。培根的学说正是基于对此类事物的批驳,为剔除谬误产生的根源提供认识论和方法论指导。
以往对于信息获取过程中造成认知偏差的成因分析多集中于心理学和医学领域,本文将依据培根提出的“四假象说”,从哲学视角指明碎片信息使得错误认知产生的原因,为人类破除“假象”获得正确认知找到出路。
“族类假象植根于人类本性之中……而人类理解力则正如一面凹凸镜面,他接收光线既不规则,于是就因在反映事物时掺入了它自己的性质而使得事物的性质变形和褪色。”①种族幻象存在于人的本性的缺陷之中,是人类具有的普遍缺陷。这种缺陷的成因有三:一是,人类的理解力具有某种目的性。二是,人类的思维永远处于无休止地运转过程之中。三是在于人的感官的局限性和欺骗性。在族类假象视角下,碎片信息对公众认知能力的影响机制开始于人类天性所固有的缺陷,“由于人们快意于那些虚想,于是就只记取那些相合的事件,其不合者……也不予注意而忽略过去。”②易受情感左右的是人类天性,人类通常倾向于接受同自身原有观点、预存立场和情感意愿相符合的说辞,并对不符合发展自身需要的说辞选择性地理解,甚至会回避同自己立场相左的观点和信息。
其次,数字化时代,受众在网络活动中所表现出创造性和目的性,远远超出先前传统媒体时代所能带给受众的自主发挥空间,受众在对信息选择性理解的过程中对信息有着创造性理解。“人类理解力最易被同时而陡然打入心中从而足以填充想象力的一些事物所引动,猜想出来的世界比现实世界所呈现出来的要丰富多彩得多。”③碎片化信息本身的孤立和不完整给予了受众者依照自身经验与认知对事件予以解释的空间,造成对信息的误读④。在新闻事件传播过程中,受众无意识地对原始信息并未展现出来的部分加入自身想象成分,过分解读下的内容甚至远远超出信息传播者自己也未能意识到的隐藏内容。碎片信息造成想象空间的同时,也给了人模糊重点、转移真正寇待解决矛盾焦点的机会。尽管人的认识活动受理性因素和非理性因素共同作用,但在网络上所表现出来的则是非理性因素占据上风。这不仅由于碎片信息将舆情中的事件和人物拆解成非黑即白的两个极端,受众成了极端情绪的主体,导致自媒体活动的场域本身成了个非理性统率下的舆论场域④;同时也由于认知可渗透性⑤,人在感性因素影响下,世界失去其真实样貌,在人们面前展现出一种偏离的状态。
“洞穴假象是各个人的假象。因为每一个人都各有其自己的洞穴,使自然之光曲折和变色。”①这一假象是单个人由于自身的特殊性所产生的幻象。由于个体性格、喜好、阅历、经验背景的不同,难免受某一文化背景熏陶影响,如井底之蛙一般,在既定环境和社会关系影响下不知不觉中塑造了在对事物认知时固有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在培根看来就是将个人局限起来的树洞。当人们用固化思维去认识更广阔的世界时,这种认知必然带有偏差。
在网络信息数的“过载”和质的不可控,同个人的认知能力增长的有限⑥的背景下,受众在对信息摄取过程中表现出一种认知的开放性与认知的闭合性共存的特点。一方面公众习惯于接受海量信息,对碎片信息的涌入表现出一种习惯、适应,对新观点的适应性、接收能力增强,认知的开放性显著增强;另一方面,受大数据、个性化带有针对性地重复推送的影响,个人的浏览内容局限于自身的喜好,网络活动呈现出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认知的封闭性也显著增强。在信息碎片化和“个性化”二者的相互作用下,网络作为大众媒体的社会整合功能被削弱,个体的认识广度和认识深度同步受限,对概念边界模糊、知识体系零碎、认知范式不明确的容忍度增强,造成受众对环境感知和判断能力下降。
当网络舆情爆发时,单个个人作为有限存在者无法彻底摆脱自身认识上的局限性和偏狭性,易于对碎片信息的准确度和事实真相习惯性不予以质疑和追溯;此外,由于个体经济地位、价值观念、文化背景不同,对碎片信息的解读各有千秋,并对自己所认知的“真相”深信不疑。当错误认知固化于心、外化于行,“左派越左、右派越右”的群体极化现象在互联网世界愈发明显,致使舆情发展极端化。正如培根所说,“凡是你心所占所注而特感满意者就该予以怀疑。”⑦一旦对自己所偏好的过分推崇,认知受所学所知禁锢,必然影响对整个事件的判断。
培根将抽象的人性理论和孤立的个体差异置于整个社会关系的联结中进行考察——正如处于市场上进行买卖交往的人,以对话沟通的方式进行经济活动,从而实现人与人关系的联结——并由此提出“市场假象”,即“人们相互间的交接和联系形成”的假象。培根认为,由于字词选择错误产生的词语含义模糊等问题会将人引入认知误区。语言与文字作为社会交往的产物,因字词使用造成的乱象,也是“族类假象”和“洞穴假象”交叉作用的结果。网络语言的演化过程中出现了字数压缩、形式随意、语意断裂、表义不明等碎片化趋势,这一趋势在沟通中更容易产生对语义理解上的混淆与误解。
市场假象中文字对理解力施加的幻象包括,一是“有名无实”⑧,二是“有名乱实”。市场假象在当代碎片化图像信息盛行的现状之下,便可形容为“有图无实”和“有图乱实”。以图片为中心与主导的新认知方式回馈于人的是思维和认知本身的混乱与片面,是认知与现实的分离和充满误导的遐想。大众摄影的日常化发展使得图像成了最常见的碎片化信息形式之一,伴随着图像信息传播的膨胀与过载,以虚拟掩盖现实,以虚拟替代现实的“图像先行”⑨的受众认知表征成为常态,致使现实与影像关系的倒置⑩,也造就出了一批追求刺激视觉效果、对单调忍耐性降低的受众,(11)“重图片,轻文字”的认知习惯成了受众进行碎片化浏览的普遍现象,由此导致原本依靠现实,编辑文字以解释图片的逻辑顺序,变化为依靠图片,编辑文字以替换现实的逻辑倒置。
“人们相信自己的理性管制着文字,但同样真实的是文字亦起反作用于理解力。”⑧从哲学层面理解,文字作为人类在社会生产实践活动中创造产出的交流媒介,由人类创造、为人类支配,却异化为同人类相对立的力量,控制着人们对现实的认知。在前两种假象的作用下,网络受众间的交流往往停留于情绪化的争论阶段,当情绪主体间的交流无法克服碎片化的网络用语带给他们的陷阱——有用信息无法传播,无畏的争论弥漫网络世界,不断消解人们的表达欲,受众从参与者、呼吁者转变为漠不关心的看客,舆论的正向作用遭受挤压,碎片化信息也会成为一种异己的力量最终摧毁互联网信息交互场域本身。
剧场假象也被称为“学说体系幻象”,培根认为一切公认的学说体系都是按照剧本演绎的舞台剧,人在不知不觉中受到现存思想、理论体系、价值观的改造。“我所指的还不限于那些完整的体系,科学当中许多由于传统、轻信和疏忽而被公认的原则和原理也是一样的。”(12)这种假象存在于各类理论体系、科学原理、哲学、宗派中,很少有人会探究其产生原因并对它们提出质疑,以至于人们的认知与思维受其捆绑、驯化。碎片化信息从各类公理、学说体系中摘出并成为自身,剧场假象以碎片化形式或隐蔽或公然的渗透进受众观念脑海中,这种假象分为两种,一为,以网络意见领袖为首的微观主体对受众认知的引导;二为,由意识形态的异质导致资本对受众认知的公然印证。
在“唯数据”是的时代背景下,剧场假象凭借自身的权威性将人的认知限制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进而维持自身权威。例如,大V、公知等意见领袖更能影响广大人民群众对整个热点事件的观点和判断,受众心中会不自觉地留下约定成俗的认知——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社会上的主流思潮。意见领袖垄断了普罗大众的声音正以另一种更为强力的驱动将这种垄断固化,这种驱动力便是资本。从前以依靠社会监督建构起的意见领袖与文化精英争鸣的传统网红经济时期,正逐步让位于以资本为驱动的流量经济时代,(13)个人表达屈从于商业资本,人的价值被贬低,社交媒体平台逐步由资本维系下的专业化利益共同体占领,成为资本的博弈场域。
大数据时代下,受众陷入一种自以为接收信息属于个人主动行为的假象中,但实际操控数据投放与引流的归根结底是以逐利为目的资本力量。受众对数据的习惯性依赖和媒体平台的信息针对性投放,使受众依旧处于被动接受地位,在这种集体无意识下,意识形态入侵也更加隐蔽。资本驱动下的信息输出更多的是产出庸俗价值观,值得深入挖掘其背因的网络舆情逐步代以娱乐化的调侃,宏大叙事在资本力量的消解下转为无序扩张和无度泛滥的碎片信息,由资本权力造成的文本消解、结构碎化和中心偏离等现象麻痹受众的神经,受众对网络事件的判断力和理解力也将进一步下降,并在不知不觉中丧失斗争意识。
培根作为旧唯物主义哲学思想由具体实验出发总结抽象理论,忽略了事物是处于不断运动变化中,其内在的矛盾运动始终存在。“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4)现当代,我们应从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观点出发,对克服碎片信息造成的。这就需要两个“动力”相互作用:一是依靠社会群体制约的外部推力;二是靠主体自身的内源动力。
在自媒体日渐发达的当下,一是更加需要主流媒体充分发挥自身优势,转变宏大叙事方式,利用好碎片信息的通俗易懂、简明扼要的优势,推动官方语言实现大众化转变。二是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为指导,建立健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理论体系,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新型网络空间建设和网络交往新风尚;重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网络空间新秩序,克服网络平台上的资本逻辑弊病对舆论风向的操纵,警惕外界敌对力量对我国意识形态、价值观念的侵蚀和入侵,实现崇高价值观念的复归。
培根曾依托于主体通过自身努力去克服错误认知,这种以人为中心的思想在当时背景下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他对人的认知依然停留在感性阶段。马克思提出,人的本质属性在于他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主体的认知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受制于他所处的现实的人与人的物质关系。单个个体的力量是有限的,无法对整个网络信息空间的净化起决定性的影响,这就需要每个个体的共同努力,以互联网为中介形成真正的命运共同体。网络主体要不断提升自身思想文化、道德修养、信息素养,提高辨别碎片信息真伪的能力;作为网络信息的创造者,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创作出真正反映人民群众心声、服务广大人民群众的作品。
随着互联网走进千家万户,一切现实的行为活动都可以在网络上进行并完成,对于互联网的重度依赖逐渐导致当代人重视网络实践,开始走向创造理想的数据作为经济生活的评判标准。但要注意的是,以网络为基础的线上实践永远也无法真正取代线下的社会实践。培根虽然同样寄托于主体依据自己的主观认知去改变这种错误认知,但事实上主体的改变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社会现实存在。受众要树立正确的实践观念,正确的运用好、利用好互联网上丰富的信息资源的同时,还要回到现实生活中,深入到人民群众的伟大实践中去。
网络信息的碎片化演变已是网络社会不可逆转的趋势潮流,但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摄入碎片信息的结果一如减肥代餐产品带来的“饱腹感”,它们欺骗了人脑的神经中枢,给人以食物摄入充足的错觉,但实际上人们并未摄入足够的营养以维持身体需要。如今人们接收碎片化信息的过程同样也给人一种“饱腹”的错觉,给人的认知上带来虚假的丰盈,这种丰盈往往不适应其所需,甚至给其认知带来危害。培根的“四假象”学说揭露了在碎片化信息影响下的当代网络舆情走向激化、混乱的原因,为克服网络信息传播弊病提供了哲学层面上的考量。
注释:
①[英]培根著,许宝骙译.新工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0.
②[英]培根著,许宝骙译.新工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4.
③[英]培根著,许宝骙译.新工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5.
④马旭.“微传播”场域中的信息碎片化与误读——基于“罗尔事件”中一个细节的网络民族志考察[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7,38(05):166-169.
⑤苏珊·西格尔,王华平,曲扬.认知可渗透性与知觉辩护[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7,36(06):1-12.
⑥张涛甫,姜华.风险认知偏差与风险语境中的媒体[J].学术月刊,2020,52(09):150-158.
⑦[英]培根著,许宝骙译.新工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32.
⑧[英]培根著,许宝骙译.新工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33.
⑨安东尼·卡斯卡蒂.柏拉图之后的文本与图像[J].学术月刊,2007(02):31-36.
⑩廖金生,刘家林.文化转向、平庸美学、日常的确认与消解:数字时代的大众日常摄影[J].编辑之友,2021(07):75-83.
(11)凯瑟琳·海尔斯,杨建国.过度注意力与深度注意力:认知模式的代沟[J].文化研究,2014(02):4-17.
(12)[英]培根著,许宝骙译.新工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2.
(13)吴志远,江潞潞.身份的“转场”:中国文化类“网红”的嬗变与更替——基于互联网史与社会心态的质性研究(1999-2019年)[J].新闻与传播研究,2021,28(06):74-93+127.
(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M].人民出版社,2009: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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