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董其昌是中国书法史上一位杰出的书法家、鉴藏家,他所创造的古淡、真率、秀逸的书风对明末清初的书坛乃至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不仅为后人留下了《戏鸿堂法帖》,借此得观魏晋以降历代法书。还在画禅室中写下了启迪后学的书画语论《画禅室随笔》,这是他一生书画创作的思想总结,如“以禅喻书”论就在前代基础上更开辟出了“禅书”之境,成为后世书画美学观念中的一个重要观点。他的“韵、法、意”结合的书法史观,对书法史上晋、唐、宋三代书风审美特征作出了精准的概括,这一书法美学思想构成了中国书学的重要理论框架,是古代书论中最具影响的理论成就。
董其昌作为晚明对后世最有影响的书画家,一生创作了大量的书画作品,是名符其实的高产书画家。董其昌作书,尤其喜欢在前人书画作品上反复题跋,这些题跋既有题于前人作品之后的多次跋语,也有董其昌在自己作品上的题跋,时间间隔不一,有的甚至前后达二十年之久。相较于他用意书写的作品更加饶有意味,更能体现董的书法特色。这些题跋不仅是董其昌书风特征的体现,而且闪耀着他超越前人,光照后世的艺术思想
从董其昌传世的作品来看,虚灵用笔,虚和取韵,以淡造境,以墨做戏,是他艺术追求的至高境界。这与他一贯主张的艺术要打破旧规,不为法所囿有着内在的高度关联性和一致性。董其昌曾以“戏鸿堂”、“画禅室”为斋号,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的艺术化理想情结,那就是“戏鸿”以写心,“画禅”而悟心。这是董其昌对于书画的态度,也是他心志的表现。与此相对应,反映在他的书画作品中,董其昌便是极力营造淡远、润秀、自然的艺术情境,形成了董其昌特有的,有别于前代的以“淡、秀”为主要审美特征的艺术风格。
窃以为,董其昌书风的形成与他的艺术观念相一致,可以互相印证,主要有以下几点:
西方艺术理论中关于艺术起源有“艺术源于游戏”一说,席勒认为,人只有在“游戏”时,才能摆脱自然的强迫和理性的强迫,获得真正的自由。艺术是心灵的自由表现,外在的羁绊是对艺术创作自由发挥的桎梏。董其昌亦深谙此理,极力倡导“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艺术创作理念,故而他崇尚的艺术最高境界就是自然天成,率真散淡。可以看到简淡天成纵贯其一生的书画创作,他传世的大量书画作品所表现出的“淡远”意境追求,就是对他艺术审美理想的最好诠释。
书写有率意与作意之别,董其昌最好的作品往往都是率意而为的。董书最不喜“作”,其书往往不为法所囿。因而他对唐人书重法度,有着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晋、宋人书,但以风流胜,不为无法,而妙处不在法。至唐人始专以法为蹊径,而尽态极妍矣。”他之所以推崇晋韵、宋意,正是基于对唐人过于恪守“法度”,了乏生趣,尽为妍态,与其追求的萧淡简远书风背道而行。董其昌对法有着自己的理解取舍,他说:“书道只在巧妙二字”,“而妙处不在法”。董其昌所着意的“妙”,正是有法之中的无法,他心中所想、所追求的不是用“法度”这个藤条编织起的“牢笼”生活,而是心灵的自由驰骋,情感的自我宣泄,他渴望成为蓝天下自由翱翔的飞鸿,在广阔大海上纵情欢悦的嬉戏。他的心志毫无遮掩的显露在他的《戏鸿堂法书》之上。“戏鸿堂”取自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中“钟繇书意气密丽,若飞鸿戏海,舞鹤游天”句。飞鸿是自由的生命象征,也成为董其昌艺术创作中所着力要捕捉的那个“精灵”。董其昌一生对书画创作的态度与心性可用一个“戏”字来概括。他是这样描述自己的日常书写生活的:“余性好书,而嬾矜庄,鲜写至成篇者。虽无日不执笔,皆纵横断续,无伦次语耳。偶以册置案头,遂时为作各体,且多录古人雅致语,觉向来肆意,殊非用敬之道。然余不好书名,故书中稍有淡意,此亦自知之。若前人作书不苟且,亦不免为名使耳。”董其昌作书强调肆意,亦即率意而为,他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书法在他的眼里不再是载道的至高无上的工具,而是他头脑中始终挥弃不掉的,带给他无穷创作灵源的“飞鸿”。以“游戏”的心态作书成为他日常书写的本真状态。在他的另一段书跋中,则对自己的率意高标自许,更表达了他对法与意的辩证认识:“吾书无所不临彷,最得意在小楷书,而懒于拈笔,但以行草行世,亦都非作意书,第率尔酬应耳。若使其合处,便不能追踪晋、宋,断不在唐人后乘也。”
晋、宋两代书是董其昌最为称许和追摹的,尤其是米海岳书。董其昌是米芾的忠实拥拥趸,对米芾推崇至极,他一生致力于效仿米芾,认为米芾“宋朝第一,毕竟出东坡以之上。”自言:“自唐以来,未有能过米元章书者,虽赵文敏亦于元章叹服。”并称自己“用笔得米元章髓,非敢自誉,书道本如是,历代皆迷耳。”董其昌推崇米芾,是与他的艺术主张相契合的,他在米芾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找到了参照学习的坐标,以米芾为基座营构起了自己的艺术世界。是因为米芾崇尚天真自然的书写,反对刻意做作的书法创作观念带给董极大的思想启发和心灵的共振,而米芾大声厉呼的“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不啻是当头棒喝,他在米芾这个偶像身上找到了打通周天的关捩,也是他主张学书当“须悟后可学”的一个很好例证。董其昌一生深受米芾影响,他在论书中谈及最多的就是米芾,而米芾也就象一个幽灵一样潜伏于他的体内,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董其昌的率性书写态度,主张艺术要直抒胸臆,而不为法度这个块垒所牵绊,与晚明个性解放思潮是分不开的。董其昌生活的时代正是李贽“童心论”与公安派“性灵说”大行其道,反对明代前期复古主义、拟古主义的僵化的道统观念的时代,董其昌与李贽及公安三袁等新思潮人物的交往,说明董其昌在思想上自觉向着新兴的浪漫主义思潮靠近,董其昌的率真自然、简淡疏秀书风的形成也正是这一时代风潮影响下的自我选择。
董其昌 草书房村夜宿诗扇面
董其昌是“书画同源”说的有力倡导者和践行者。他在继承前人“书画同源”的基础上,在“书画同源”观和文人画从理论到实践都做出了前人所没有的贡献,而其“南北宗论”更是对后世文人画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董其昌对“书画同源”的阐释,比之前辈更加关注具体技术特征上的“同源同法”,他在《画禅室随笔》中说:“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似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不尔,纵俨然及格,已落画师魔界,不复可救药矣。若能解脱绳束,便是透网鳞也。”他认为文人画在技法表达上当与书法的技法互参互介,不能截然割裂开来,以书入画就可以去掉甜俗之气,而打通书与画在技法表达上的障碍,便可以得到通神之法眼。
这是董其昌的高明所在,也是他书画理论和实践的深刻总结。无论是书,还是画,董其昌在意境的呈现上均着力于一个“淡”字,围绕“淡”境的营造,董其昌运用他书画双修的无上功力,打通了书画在技法表达层面的界限,既做到了“以书入画”,也擅长于“以画入书”,董书“淡”境所依凭的技法语言,一个重要方面正来源于他的“以画入书”思想。董其昌对“书画同源”的主张,不同于前人之处,就是更加强调“以画入书”,他认为怀素就是以画法入书法:“素师书本画法,类僧巨然。”说明董其昌在学习怀素书法时,切实体会到了素书当中的画法成分,从怀素书法中获得了“以画入书”的灵感顿悟。董其昌书作当中的一些笔法明显来源于画法,如用笔的顿挫起收处明显与画法类同,还有书写时的节奏感,或重落可轻舒,或爽快或悠扬,特别是董书对线条的提炼,显而易见得自于他打通书画壁垒后的自在表达。而董其昌“以画入书”的成功之处,在于他鼓吹的文人画的绘画实践,文人画重视“以书入画”,认为“书画本来同”,董其昌在绘画具体技法融入书法这方面有深刻体悟:“作云林画,须用侧和,有轻有重,不得用圆笔。其佳处,在笔法秀峭耳。”“画树之法,须专以转折为主。每一动笔,便想转折处。如写字之于转笔用力,更不可往而不收。”从董传世的绘画作品来看,多为临仿前人画作,正是这种大量的临仿实践,董其昌才会有“以画入书”的成功突破,以此构建起他平淡、率真、自然天成的书法意境。
“以画入书”的另一个表现在于董其昌对墨的重视运用,这也是董在书画意境营构中的重要技法语言。他说“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又说:“用墨须使有润,不可使其枯燥,尤忌秾肥,肥则大恶道矣。”董其昌在绘画作品中,多以淡墨为之,显得轻灵通脱、萧散简逸,笔下一派陶渊明的田园风光,很好地表达出了他心中的理想意境。这种意境同样也以淡墨呈现在他书法的意境当中,在书写用墨上,董极为讲究,一反前人用墨浓重的特点,表现出高超的用墨技巧。他以淡墨为之,却不伤神,而流露出以淡为主,浓淡相间,墨色丰富而又变化多端的特色,这也是他善于从“书画同源”中悟得神机,“以画入书”在用墨方面的成功实践。
董其昌 跋郭畀《雪竹图卷》
董其昌是书史上继黄庭坚之后,以禅喻书并在书写中表现禅意最为成功的书法家。
董其昌一生交游广泛,中年之后开始迷恋禅宗,并与憨山禅师、李贽等禅宗人士多有交往,受此影响,董其昌始终过着半隐半仕的生活,醉心于书画。董其昌45岁左右是他书画创作的分水岭,这应当是董其昌禅悟后以躲避官场斗争、超脱纷扰外界,专心坐禅而悟通书理即禅理,从而进入一个全新境界的重要阶段。
董其昌书画作品中所表现出的禅意,正得益于他营造的“淡”境,章法疏朗,用笔内敛,点画秀润,多用淡墨,他全身心来极力造“淡”,通过书画他最为得意的形式表达他心目中所迷恋的禅宗,他称之为“禅悦”。当然,他的“禅悦”主要还是通过书画来实现的,董其昌在书画中找到了禅悟的法门。以最能表现董其昌禅意的《试笔帖》为例,我们可以看到,他应当是在一种平和安静的心境下,或者说“禅悦”中找到了情感的出口,就象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涧中汨汨流出一样,自然天成,毫无做作之态,是轻声的低喃。更象阅尽人生后的淡然老佛,在轻轻地默诵佛经,一片澄明简净之境。
董其昌以禅喻书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顿悟”。学书有“悟后学”、“学后悟”这两个境界。董其昌的成功就在于他深谙“悟后学”的道理,这是董其昌宗禅之后深究佛理得出的真知灼见。从董的有关论述中,可以看到董其昌认为 “淡”境源于气蕴,气蕴则不是学可得来的,“淡乃天骨带来”,要“渐修顿证”才能达到化境。而渐修非一朝夕之功,正如古人所言“书无百日功”,这需要长期的基础技法的修炼,需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才能实现董其昌所谓的“妙在能合,神在能离”,以无法胜有法的大通之境。
董其昌 行草书罗汉赞书卷(局部)(试笔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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