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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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主义文学理论大旗的挥舞者无疑是左拉,他在大量的文学创作实践中提出了较为完善的自然主义文学理论主张。《娜娜》是左拉实践其自然主义文学理论的经典之作,本文旨在以《娜娜》为例,分析其自然主义文学特征,探析左拉自然主义理论在文学创作中的具体实践。
自然主义文学诞生于19世纪60年代的法国,彼时社会贫富差距巨大,革命频发动荡不安,同时科学技术的浪潮滔滔奔流,改变着人们对现实社会、自我的认知与思维方式,形成了标榜“科学性”的新时尚。孔德的实证主义哲学、艺术领域写实主义、现实主义文学、达尔文的进化论、解剖学、心理学等不断发展,重想象、情感、自我体验的浪漫主义文学已不能满足真实呈现客观社会现实的需求,关注贫困阶级、反映现实生活的创作倾向蓬勃而生,为左拉自然主义理论的孵化提供了足够的养分。
与浪漫主义不同,自然主义追求高度真实的描写。在其自然主义文学理论代表作《实验小说论》中,左拉认为真实的事实才是文学作品不可摧毁的基础,而真实感就要求要如实描写现实、再现现实,而这必须建立在客观存在的基础上。在传统的文学之外,小酒店、农村、妓院等底层人物的生活领域常寂寂无言,但他们也是客观存在,应获得同等的关注。因而,左拉在文学领域中为这些被忽视的阴暗角落找到一席之地。
左拉认为“把近代科学公式运用到文学上去,便是自然主义。”主张在文学创作中运用自然科学实验方法。科学实验方法要求在实验全程精确观察、摒弃偏见,对实验中的实验现象完全接受,实验得出的结论则是“现象之间的恒常关系”,亦即“真理”。实验者掌握了真理,思想就会泉涌而来。因而小说家要像科学家那样,客观冷静地反应自然社会,以期复刻真实现象,成为现象的“摄影”。
自然主义理论的第三个特征则是生理遗传科学的引入。在《卢贡——马卡尔家族》中,人的命运与选择与遗传丝缕地联系着,生理遗传成为这个家族的绵延宿命。人囿于生理遗传的永恒病症,在社会中追求行乐,自然主义作品关注人生理上的病况,研究事物的永恒本性,为社会悬丝诊脉。因而,左拉也认为其自然主义小说更像是对人的生命体验的科学报告。
《娜娜》是左拉长篇宏作《卢贡—马卡尔家族》中的杰出作品,娜娜出身低贱,没有任何的表演能力,却凭借完美的裸体在《金发爱神》表演中一举成名,成为那些贵族男人们竞相讨好的对象。她的肉体像炽热的太阳,吸引着男人蜂拥而聚,奉上金钱、财富和伦理道德。她辗转于不同男人间虚与委蛇,引诱着这些男人们走向堕落、破产甚至死亡。故事最后,娜娜染上了天花,在旅馆中破败等死,而此时,窗外“向柏林进军”的口号正在响起——旧的社会濒临死亡,革命正在热火朝天地开始。她是未雕饰的、野性的美的欲望化身,在当时的上流社会中既格格不入,又如鱼得水,“是那个注定要灭亡的时代的化身,同时也是毁灭那个时代的工具”。《娜娜》是耀眼的热浪,将逼人的光芒透入了第二帝国时期资产阶级的腐朽堕落阴暗地。
左拉在《戏剧中的自然主义》中主张“必然先从人的存在本源去认识人。”在《娜娜》中,左拉毫不避讳地展示出上层主流社会对肉体与性欲的贪婪与虚伪。左拉事前通过各种途径实地观察、搜集关于妓女的故事,观察各阶层人士的生活方式和细节。等积累在思想里酝酿成熟时,小说就自然而然诞生了。因而,《娜娜》这本小说里密密匝匝的细节极为特色。娜娜游走于侯爵、伯爵、银行家、演员方堂等形形色色不同行业的人中,围绕她上映了一幕幕荒诞剧。大量、细致的空间场景描写,像是将空间无限拉长,线性叙事的时间性弱化,镜头扫过不吝其像素展示细微之处的语言,场面的细致描写更加真实可感。例如娜娜在维里埃大街的公馆,视角辗转于院子、前厅、楼梯脚、关注到帷幔、玻璃窗、木雕黑人、大理石女子……再到娜娜的卧室,蓝色料子,白蓝色镶银丝的家具、纯白熊皮,玫瑰红丝绸帷幔……色彩的细枝末节丰富得如绘画一般。于是娜娜浸溺在奢靡的意境中,弥漫着诱人的芬芳,却袒露着人的原始欲望与本能。
娜娜第一次出场时,没有人在意娜娜的演技、歌喉,全场的男性都被她的美丽裸体迷倒,这次演出成为娜娜跃入上流社会的开端,随后,娜娜的身体仿佛腐烂淤泥盛放的玫瑰,吸引着那些受本能的性与欲望驱动的人物。金钱为人趋之若鹜,却只是娜娜纵情的工具。她向米法伯爵吐露“金钱,我可以在上面跳舞,可以朝上面吐唾沫!”这些宣言不妨被视为左拉对腐朽淫乱的社会阶层的辛辣批判,那些在社会中剥削残忍主宰他人命运的贵族,面对像“毒素”一样极具破坏性的娜娜,被人的生物本能驱动,走向自我毁灭的必然命运。
左拉发展了福楼拜关于作家应在作品中保持沉默的观点,提出“非个人化”理论,即主张作家在创作中如科学家一般的客观态度,精确、细致地捕捉客观现象的真实面貌。虽然故事由作家构建,但作家应减少主观介入,隐藏自己和声音,避免暴露思想倾向。这种非个人化的探索,体现在《娜娜》中限知视角的选择上。
叙述者所知小于人物所知的叙事被称为限制叙事。左拉从不表现自己对娜娜的喜恶,只在人物流露的情感中我们能略窥一斑。“非个人化”理论主张叙述者所知并不比我们多,只是绝对客观的记录者,拒绝站在全知视角评价人物。在娜娜裸体出演爱神时,左拉摄下逃学生、德·旺德夫尔伯爵、斯泰内、达盖内、米法夫妇、舒阿尔侯爵等众人痴迷于娜娜肉体的群像,我们无从得知他们的想法,可是这淫乱的现场和垂涎的欲望呼之欲出,读者还不明白娜娜的魅力吗?乔治自杀后,娜娜内心谴责自己,我们从她的喃喃失语中感受到她的无助和厌倦。但视角局限于娜娜所知,需要读者去探索、思考深层次的社会原因,因此想象空间漫溢无边,文学的张力得以伸展。
左拉把环境与遗传因素带入来阐明对人物悲剧命运。《卢贡——马卡尔家族》围绕着一个具有“神经症的遗传”的家族,冗杂了众多人物、各个阶层的相貌。娜娜的父母有酗酒的恶习,“她的遗传因子自然是不健康的”,家庭没有给予后天良好的教育,在这样家庭出身的娜娜就像个女无赖,长大后对伦理道德懵懂无视,酒精的遗传深入骨髓,展现为情欲的疯狂,渴求金钱与挥金如土的矛盾性。贪图娜娜美貌与身体的男性吸毒般宣泄着肉欲,为娜娜奉献金钱、名誉。起初娜娜还有内禀的清明理智,但堕落的社会哪能容下一盏清明小舟呢,于是娜娜失意而归,与米法伯爵重归旧好,成为巴黎最耀眼的交际花。她与男人们发疯似的沉浸在兽性的追求中,金钱从大腿间流入,又流水般泄出,变成奢靡的生活享受。她像神话中贪吝的巨龙,踏着累累白骨攥着珠宝财富,守着洞穴等待猎物不请自来,娜娜终究迷失了本性的善良。
自然主义文学奉“真实感”为最高准则。作为自然主义文学大师,左拉力图如科学家般客观冷静超脱地叙事。依据自然主义文学理论创作的《娜娜》相当程度上表现出一个时代的历史真实。娜娜的美貌和肉体是她必胜的武器,她曾有淳朴的向往,却始终放浪形骸于奢靡生活,内心的空虚无可弥补。娜娜也许清楚并享受着自己的堕落,但无论如何对现实不安,她都无法摆脱混乱的环境,无法逃离命运的桎梏。这是第二帝国时期的社会环境使然,人们在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嗅到的是灵魂被腐蚀,社会被腐朽的异味。这正是左拉对社会的辛辣讽刺。正由于左拉勇于揭露时代腐朽、身体力行实验文学创作的艺术精神,他的作品的生命力才经久不衰,影响着风起云涌的文坛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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