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210037)
沈从文作为一位探寻中华传统文化之根的作家,风格独树一帜,他的代表作《边城》与《长河》是两部乡土抒情的经典之作,集中体现了沈从文对湘西以及整个家国的忧患与思索。沈从文擅长描绘湘西人民生活的风情画,笔下的人和事流淌着诗意,具有强烈的生态意识。两部小说中对生命生存的现状的探究、对人性永恒的歌颂和对民族国家的忧虑,贯穿着自然环境生态意识、人性生态意识和社会历史生态意识。基于各个层面的生态意识,沈从文的小说描写了人的各种生命形式,探索了人的生命最深层次和社会历史的源头。
沈从文在两部小说中不遗余力地描绘湘西的自然环境,运用白描的艺术手法,呈现出茶峒清秀灵气的山川美景与辰河岸边漫山遍野的橘林秋色。《边城》开篇写道:“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叫“茶峒”的小山城,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1寥寥几句就交待了故事发生的地点和主要人物,简单的线条勾勒出边城优美恬静的自然环境,留白式的环境描写让读者感受到茶峒小镇的原始古朴。以大自然衬湘西人心灵的明净,灵动的描写让人心驰神往。
《边城》《长河》中还有着很多大自然中的意象,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蕴含着丰富的自然环境生态意识。《边城》描写了翠翠与傩送之间的纯粹感情,这段真挚美好的感情的象征是一句“大鱼咬你”和“虎耳草”。翠翠与傩送初见时两人就因为水里的大鱼拌了嘴,在后来的情节发展中爷爷也多次用“大鱼咬你”来调侃翠翠,翠翠还经常梦到去摘虎耳草。民间常见的“水里大鱼”“虎耳草”象征着两个年青人之间青涩懵懂的爱恋,一方面是地方传统风俗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更是原始大自然的体现,暗含着具有乡土气息的生态意识。《长河》中不仅有吕家坪的橘园景色,更有农人摘果、行人摆渡等地方风情展现。围绕着“长河”,人们依水而生,小小的吕家坪有着朴素的欢乐,“秋成熟一切”,祠堂前后散着彩色斑驳的美丽落叶,“向河对岸望去,但见千山草黄,起野火处有白烟如云”,乡下人纯朴的生存环境与大自然息息相关,辰河边的气氛被描写得绚丽多彩,诗意盎然,人与事都有着明朗、饱满的生命力。但是在这繁荣美好的景象背后又因着战乱的背景“蕴蓄着一点儿凄凉”,颇具现实和乡土气息。沈从文对湘西环境的描写兼具了现实的意义和淳朴的乡土气息。在小说中占了很大篇幅的环境描写是沈从文思考生命与生存的外在展现形式,更是他关于自然环境生态意识的原始流露。
生态意识,不仅在于自然环境的“生态”,更在于作者的生态观点和生态思想,关键在于他们如何展现人与自然的关系。沈从文小说的主题的共同点是人性的自然和自然的人性,他的笔下流淌着和谐的诗意,记录着人与自然的平衡。《边城》传达出一种自然的、出于彼此心灵的吸引的原始的爱情观,翠翠与傩送的爱情悲剧不受世俗、金钱、权势等的影响,傩送不要“碾坊”要“渡船”,青年男女之间纯真感情是人性生态意识的反映。不仅是传统自然的爱情观,沈从文的笔下还有浓浓的亲情、邻居之间的善良友爱:《边城》中过渡人如果抓一把铜钱掷到船板上,老船夫一一拾起,追着塞回那人手里,祖父一到河街上,一定有许多商人送他粽子与其他东西;《长河》中长顺和夭夭身上依然保留着爷爷和翠翠的影子,辰河岸盛产橘柚,陌生人路过若是想买,得到的回答一定是“不卖,尽管吃”。通过对这些人物的塑造和他们朴素生活的描写,沈从文歌颂了人性美的永恒,这也是湘西亘古不变的“常”。
“人与自然间明显的生态联系,首先就是小说所描写的自然环境赋予人类的生命力。”2小说《边城》里勤劳的爷爷忠于职责,管理渡船,热情地服务着人们,翠翠聪慧温婉,对爷爷不离不弃,对爱情矢志不渝,船总顺顺仗义疏财,两个儿子豪爽直率,从不退缩,小山城里的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善良友爱,他们依赖着自然,从自然获得原始的生命力。两部小说的人与事有着自然的、纯朴的永恒美,这里的自然也有着人一般的灵性,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互相依偎,是生态意识的最佳诠释。这种平衡的人性生态意识尤其在《长河》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人和树靠着土地生活,生老病死,四季交替,还有人做了船成为“水上人”,四处漂泊,各处流转。这里的人家都有着自己的橘园,人们驾船种田,兴家立业,近30年来在人事变动中安静地活着。人们尊重自然,敬畏自然,保持着淳朴的人性美,在悠久的人事中形成了完整的礼俗与民风。沈从文详细写了吕家坪各个时节的过法,如“寒食清明必上坟,煮腊肉社饭到野外去聚餐”,“六月常新,必吃鲤鱼,茄子,和天地里新得包谷新米”“八月敬月亮”等仪式风尚,可以看出辰河两岸居民认真地对待四季三餐,迎接每一个节日,不管是哀乐还是悲欢,他们的生活永远有着原始的、近乎庄严的一整套礼俗。
沈从文的人性生态意识蕴含在两篇小说的字里行间,他淡化或者只侧面描写了现实的黑暗和痛苦,向我们呈现出湘西世界和谐的生命形态,讴歌了一种象征着古朴的“爱”与“美”的人性和生活方式:人与大自然相辅相成,相互影响。
沈从文在突出湘西边地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同时,也注重对历史社会演化发展的探索。茶峒最朴素的生活方式有着已被现代文明锈蚀和破坏的传统美德和人性美,集中体现了沈从文对民族品德的歌颂。而在《长河》中,沈从文由乡下到了城市,感受到一个乡下人的价值观与城市人固有的价值观格格不入,因此他写下了战乱背景下湘西人民的看似宁静的生活和对“新生活”的困惑,表现了他对文明和道德堕落的痛心,对栖居大自然的向往,对重塑传统美德的渴望。
《边城》里大老天保走车路说媒提亲,二老傩送在夜晚上高崖为翠翠歌唱,这以歌求爱的传统风俗、兄弟让婚的浓厚亲情、每个人物善良热情的个性都是茶峒边地最古老的生活形式,隐含着沈从文对湘西人的美德与生命形态的推崇,批判都市价值观的虚伪堕落和现代文明的物欲泛滥。而沈从文的这些情感在《长河》中得到了更深层次的表达。他在《长河》题记中写道:
“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堕落趋势。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素朴人情美,几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20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唯实唯利庸俗人生观。”3
沈从文在《长河》中在关注淳朴民风之外,更注重社会动荡与历史推进对原始乡村生活的影响和给古老乡村人心灵带来的变化,即“民族品德的消失和重造”。
盛产橘柚的辰河沿岸本该靠着富饶的水土繁荣通商,现在却是“只许吃不许卖”,除了当地人的热情好客之外,另一个理由便是战乱影响,沿河不好装运,只能任它烂掉,这也逐渐变成稀松平常的事。与人们生计息息相关的橘子滞销也只是社会历史演进造成的影响的冰山一角。更令人痛心的是人们日渐消失的人性美和随之而来的所谓“现代文明”。老水手忧心将要到来的“新生活”,四处打听、道听途说,但在这时保安队长来了,收了吕家坪会长每年的保安费并且想讹诈长顺:自诩“现代人”的保安队长、以长顺为代表的乡镇有产者、朴素的山乡人等各方势力的崛起意味着“新生活”的靠近和人性的“变”。20世纪初,中国社会发生着巨变,于是湘西辰河两岸与整个社会变动联系起来,人事的哀乐和悲欢开始隐藏着更深层次的人性思考,蕴含着更多普遍的偶然和凑巧。两部小说承载着沈从文强烈的社会历史生态意识,他关注消失的传统美德,歌颂自然的人性,希冀重造民族的品格与价值观,给我们留下了更多的思考空间。
《边城》《长河》关注自然,关注民生,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塑造了优美、静谧的湘西世界,营造了一个人性皈依自然的“世外桃源”。沈从文推崇原始的田园生活方式,呼唤传统美德和人性美,批判物欲横流的现代文明价值观,字字句句饱含融为一体的家国情怀和生态意识。两部小说不仅仅在20世纪30年代有着重要的意义,对于真正漂浮在现代社会中的我们,更有特别的意义,指引我们走出工业社会庸俗价值观的桎梏,打破迷茫,返璞归真。
注释:
1.沈从文.《边城》[M].北京.三辰影库音像出版社,2010:6.
2.李想,黎治平,陈向辉.论张炜小说《九月寓言》中的生态意蕴[J].安徽文学,2018,(5):29.
3.沈从文.《长河集》[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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