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210037)
《小城畸人》是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短篇小说集,作者运用表现主义手法,刻画了俄亥俄州温斯堡小城中一群身心“畸变”的边缘人物,他们孤独而偏执,因固执地追寻自己的真理而遭到命运的冷遇。陷入精神困境的畸人们日渐“失语”,而“手”便成为了人类情感意识的实践者。作者通过对“手”这一意象的描摹,深度挖掘人物内心的真实情感,突出人是矛盾的综合体,每个人都有着复杂、双面的人性1,也包含了作者独到的隐喻义,表达了其在工业文明冲击的时代背景下对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
安德森所塑造的畸化人物,作者对其外貌、神情的描绘甚少,但之所以能够使人物形象丰满,离不开作者对“手”的刻画。在《小城畸人》里,作者对人物常会对其手部进行详细描写,以表现人物特质2,《纸团》中年迈的里菲医生的手是“指关节特别突出”,像是未曾雕琢的木球;《哲学家》中酒吧老板的手上有着“火种一样的特别印记”;《可敬的品格》中的电报员沃许长相丑陋,却也凭借双手获得过了“最佳电报员”的称号。安德森在作品中不会明确表现人物的性格,通常以手部的刻画让读者去揣摩畸变人物的思想,探析异化的人物心路历程,以表现社会边缘人物在边缘小城中的漫长孤独。
在《小城畸人》中,作者塑造了形形色色的“畸人”形象,他们虽生活背景不尽相同,但是“敏感脆弱”的性格缺陷是共有的,从解构主义来看,他们大多的话语是破碎的,因此作者运用“手”这一表现力很强的肢体语言,才使这些畸化人物的表情达意更为浓重。在《母亲》中,伊丽莎白是一位饱受了与自己“幻梦般理想”具有巨大落差的现实之残忍的母亲,又因与儿子乔治之间产生了疏离,她变得孤僻与沉寂。她不轻易将真情实感示人,无助或畏惧时她常“将头埋进自己纤细而苍白的手里哭泣”,选择将情感宣泄在双手之中。在描写这位垂暮而绝望的老妇人时,作者以手部特征来概括人物整体的精神面貌,“垂在椅子扶手旁长长的手,苍白而没有血色”。手也是伊丽莎白的力量源泉,带着与乔治交流的渴望,她用手来支撑起自己因虚弱的身体,对儿子的精神寄托使她不断在软弱与勇敢中斗争,作者在只言片语中便将一位奄奄一息病入膏肓,孱弱却无畏母亲形象呈现在读者眼前。另外在作品中的,作者常用“手”所传递的温度和讯息来表达人物内心的情感,例如在《思想者》中,海伦“果断将手放到赛思手中,表达了对其的信任与爱意;赛思“松开女孩的手插进裤兜”,展现出男孩内心的焦虑不安;赛思“重新将手伸了出来”,表现出男孩对女孩的不舍。因此,作者运用“手”作为情感交流的媒介,不论是畸人们情感的掩盖或流露都能够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
雨果在《克伦威尔》宣言中曾提出过“畸形依靠着优美”的理论,在本书的开篇《畸人志》中作者提出:偏执地追寻他人真理生活的人,就变成了畸形人。也就是说,最初的人性是美好而脆弱,且是可塑性很强的,安德森所呈现的温斯堡小城里的畸人之变,往往是从人性的真善美为起点,身体和心灵受到现实世界中的种种诟病的玷污而异化,使真相变为谎言,人们也变得偏执而迷茫。3在描写这种变化时,作者运用人物“手”的动作之变,表现了人物前后畸变所形成的强烈反差,使人物在美与丑中共存,在善与恶中挣扎,在理想与现实中踽踽独行。
作者在作品中塑造了两个矛盾性很强的人物,在《手》一篇中,年轻教师阿道夫对学生慈爱且富有活力,却因为运用善于表达的双手与学生互动而遭到“猥亵学生”的诬陷;《上帝的力量》中受人尊敬爱戴的牧师沉沦于“偷窥欲”之中,渴望着抚摸与亲吻凯特“光滑的肩膀和脖颈”。作者在塑造年迈的比德尔鲍姆(阿道夫)时,描写到他的手指能够生动的表达思想,甚至能够高效的采摘草莓,他却时常焦虑地将双手藏匿起来,表现出年轻时的“噩梦”始终缠绕着他,以至于年老时依然存在与人相处时诚惶诚恐的社交障碍;在《上帝的力量》中,作者多次描绘了同一个画面:耶稣把手放在孩子的头上,哈特曼神父深信自己得到上帝的祝佑,因而足够虔诚不会屈服于诱惑,即使罪恶来临也会再次得到拯救,但在他打碎玻璃选择窥探时,就已经与信仰背道而驰。在描摹这两个人物时,作者通过对“手”这一意象的强调烘托,书写了主人公的美好被摧残、纯洁被污染的不幸经历,在强烈反差下形成的悲剧性结局令人唏嘘不已,阐释了他们沦为“畸变之人”的必然性。此外,作者还塑造了一群特殊的女性形象,她们天真善良,因为得不到关怀和理解而产生精神畸形,例如《裸奔》里在遥遥无期等待中过活的妇人艾丽丝,因对永不归来的爱人的思念,她将“毯子叠成人的形状”,跪倒在床边用双手不断抚摸它,作者对艾丽丝手部的刻画,表现出她的偏执与坚强,一次又一次用手轻抚内心的寂寞,抚平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令人为之动容。
在研究《小城畸人》这部作品时,难免要遇到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畸人何畸?作者在书中多次写道主人公通过“手”与超自然形象的接触,例如《虔诚》四部曲中,杰西曾感受到“上帝伸出手,轻抚他的肩膀,指点他去完成英雄般的工作”;在《死亡》中,伊丽莎白在生命的尽头,在黑暗中“她迎接着死神向她伸出的手”,作者运用“手”的意象搭起一座桥梁,不断在文中穿插出现实际上是对主人公命运的隐喻。小说里的人物被困顿在温斯堡小城之中,阴郁是整本书的主色调,小城中的人物常常郁郁不得志,又得不到身边亲近之人的理解,于是在年老体衰时依旧背负着往事的枷锁,在孤独与不安中经历着身心上的摧残与折磨,这其实都离不开他们无法对自己命运的把控,他们并不缺乏信仰的支撑,反而是因为过于依赖真理,才抓不住自己的命运。《虔诚》中的老杰西始终相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并希望将这一“荣耀”在自己的后辈中传递下去,他牢牢抓住这条“真理”,想安排自己的外孙大卫跟上帝进行对话,他用双手“抽搐着紧抓大卫的肩膀”,换来只有惊恐与迷惑,大卫“从自己的手中挣脱”,彻底让老杰西与自己一生秉持的命运追求离经叛道。
安德森的笔触看似粗犷,实则细腻,他虽然使用支离破碎的语言拼凑成看似毫无逻辑的短篇小说,但实则故事之间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向读者建构了一个孤独而晦涩的幻境,悬念不断又疑点重重,作者通过对畸人们手的描摹,从简单的动作——温柔的触摸、虚弱的抽搐以及愤恨的战栗,到通过手与精神境界的沟通,用细腻入微的手法将人物扭曲而真实情感挖掘出来,让读者不会感到抵触甚至感同身受。因此作者通过“手”对命运的隐喻,不仅仅是针对书中的畸人,而是社会中生存人的共同命运。面对命运的考验,无人能够置身事外,温斯堡的畸人们虽然不甘命运的折磨,但也孤独而坚强的承担起生活的重责,虽然放弃了欲望和理想,但也承受起精神上的折磨,所以他们并非一无是处,面对无能为力改变的命运他们并没有选择放弃,即使荒诞、偏执,也不会伪善或选择自欺欺人,他们身上某种对个人价值不懈的追求值得后人称颂。
总之,作者通过对“手”这一意象的细致描摹,向读者展现了一系列行为怪诞、精神扭曲的畸人形象。其实,这些畸人们并不可怖,他们的内心充满了爱与被爱的渴望,作者在文章中也暗含了自己对其的同情与理解,例如在《坦迪》一文中,陌生人希望小女孩能够“敢作敢为,敢于被人所爱。”作者假借“陌生人”之口,将自己的期望寄托于未经人事的孩子身上,希望她不再重蹈前人的覆辙,即使在工业文明的强大冲击下依旧能够找到立足之地,冲破精神束缚,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注释:
[1]张天娇.《地下室手记》中“地下室人”的矛盾心理探析[J].名作欣赏,2018(15):52-53.
[2]易媛.《语言学的邀请》述评[J].汉字文化,2018(18):77-78.
[3]匡华,易媛.网红现象的审美危机[J].今传媒,2018,26(10):58-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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