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刘丽超 (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 100000)
家庭观念对学生钢琴学习的影响研究
——戈夫曼“拟剧”理论视野下的中国社会音乐教育
刘丽超 (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 100000)
当下中国社会音乐教育存在一种乱象。研究者依据符号互动论学者戈夫曼的“拟剧”理论,采用问卷调查、实验、田野、访谈的研究方法,对中国社会音乐教育现象进行了研究,发现学生家长是主要动因。家长让孩子学钢琴,持错误的观念。首先,教育目的观,为了“印象管理”而学,以考级、求考级证书为学习目标。第二,教育内容观,学了可用于印象管理的节约内容也即考级教材。第三,教育方法观,“表演”性的学习过程。第四,教师观,认为教师在印象管理,教师骗钱而非教书育人。最后造成当下结果:中国社会音乐教育存在的乱象,家长、学生、教师合谋演出学琴之戏。
家庭观念;社会音乐教育;戈夫曼“拟剧”理论;印象管理
当下中国社会音乐教育存在一种乱象,以钢琴学习为范例,家长争相给孩子报课外辅导学钢琴,攀比追求钢琴考级证书,却对孩子学琴的过程、质量不闻不问,纷纷指责教育市场上的钢琴老师物无所值:收费太高、不负责任。孩子们学琴大多浅尝辄止,拥有较低级别的证书,却往往吹嘘自己学琴的经历,在知识技能情感均低的事实下标榜与之截然相反的表述。钢琴教师分化为两类,一类将钢琴课偷换为“玩耍”课,不教钢琴知识与技能,更无音乐热爱情感的激发,上课就是哄孩子。另一类只将考级教材作为唯一使用教材,学琴就是考级集训,排斥所有非考级内容。并且教师群体中鱼龙混杂,无资质教师为数甚多。
研究者依据符号互动论学者戈夫曼的“拟剧”理论,采用问卷调查、实验、田野、访谈的研究方法,在海淀区共发放问卷200份,有效回收173份,回收率86.5%,每一份都分为家长和孩子填答两部分,孩子年龄均在7岁至11岁之间。在200份问卷的基础上另做了30对家长与孩子问卷填答实验。研究者与三位社会钢琴教师共同生活工作过两年,得到了大量的一手研究资料,并且在与她们共同生活的过程中,进行了大量的无结构型访谈。除了对30对实验样本就问卷问题进行结构型访谈,还选取了三位家长以及其中一位家长已成年的孩子,进行半结构型访谈。通过对中国社会音乐教育现象进行研究,发现学生家长是主要动因。家长让孩子学钢琴,持错误的观念。
家长为了印象管理让孩子学习钢琴,考级获得证书是印象管理的有效管理策略和行为实践。一方面是家长为自己印象管理,另一方面是家长为孩子印象管理。家长要当“好家长”,孩子要(被)当“好孩子”。体现为:家长给孩子报了许多课外班,笼统可分为文化类和特长类两大类,给孩子花了金钱时间感情以显示付出很多,十分辛劳;孩子上了许多课外班,以实现门门第一与多才多艺,校内学完校外学,回家还有陪读陪练以显示勤奋努力用功,也十分不易。而证书泛指所有文化消费证据,比如培训证、结业证、获奖证等,特指钢琴考级通过级别证明,既成为家长为孩子尽力付出的证据,也成为孩子学有所成的证据,所以说证书对家长和孩子是最重要的,是他们追逐的对象。
通过问卷调查发现,家长们普遍持这样的观点:“给孩子报课外班是给孩子必要的付出,学琴是希望孩子有音乐修养、好形象,考级是希望有学琴经历的证明”。而“只要孩子将来不埋怨,钢琴学习不必太较真”道出了所有家长演员的心声,将表演性的学琴实践暴露得淋漓尽致。钢琴学习若较真,家长的好形象就没了。家长的表演,旨在“好家长”,严格要求也只是为了拿个证,证明“好家长”。
被访谈的家长这样陈述“带孩子学钢琴,就是让孩子知道我为她付出过了,别的孩子有机会学,我也给她机会了。只要孩子说是自己不想学了,不怪父母,我也就解脱了。级别虽不高,可带孩子学琴风餐露宿的辛苦有了证书做见证,足够了。我何尝不知道,家长逼过孩子去,就能学成。我不想逼过孩子去,我要女儿感激我,不要她恨我。老了靠谁?靠儿女。”
通过问卷调查获悉,孩子们普遍希望“在大家眼里是用功的”,同意“上课外班是一种用功”的好方式。上课外班成了孩子们为当“好孩子”做的重要努力,他们知道如何取悦家长,如何在父母面前保住“好孩子”。说自己“喜欢上课外班”,其实是为了双赢的效果,一方面可以维护在众人眼中“用功”的好形象,另一方面也能讨好大力报班的家长,让家长觉得他们“吸收”了自己的付出。孩子很会配合家长演戏。
从印象管理的目的出发,为节约表演成本,学的是可用于印象管理的强效内容:考级教材。考级教材是作为剧本的教材,既是戏中出现的剧本——戏中之戏,又是整部学琴大剧的剧本。它是一件“神奇”之物,从众多“乱七八糟”的戏本教材之中脱颖而出,被趋之若鹜,谁也离不了它,家长爱它,孩子学它,教师教它,并且在它的神力驱动之下,家长只爱它,孩子只学它,教师只教它,最终共同“节约”地完成了整部学琴大戏。
所有教材被家长分为两大类:考级书和非考级书。考级书被认为是直线,非考级书被认为是曲线,家长认为孩子要“少走弯路”,直接针对考级。最好连启蒙教材、辅助教材都省了。考级教材被奉为圣经,其他像车尔尼、巴赫、小奏鸣曲甚至乐理等基本功都被家长们视为“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老师非想教给孩子,“必须说对考级有用”。拔高跳级是必要的,早日完成顶级直升顶级才是家长最期望的。
问卷调查结果表明,家长既贪多又装不功利,假意说“不能只弹考级内容”要多学多练,并且他们的言行还影响了孩子,孩子也说“不能只弹考级内容”学会了将真实隐藏。但是真到考级内容与辅助内容二选一时,无论家长还是孩子,都显示了对考级的严重倾向性,并且孩子对考级的倾向性比家长更强烈,因为家长或许还会为取舍而纠结权衡利弊,孩子却为了偷懒早就清算了每一种偷懒要承担的后果,知道只有考级是动不得的,其他都可以宽容。如果孩子考级没通过大多数家长都会考虑给孩子换老师,老师就下岗了。所以钢琴教学内容只能越教越少,只剩可怜的考级内容。
“表演”性的学习过程。家长、孩子忙于表演实践,疏于学琴练琴;长于印象管理,失于育人立德。家长要营造“好人”形象,还要给孩子也营造“好人”形象,那谁是“恶人”?自然就落到了教师头上,教师自然而然地成了教育事故的负责人、教育失败的替罪羊。
孩子大都不爱练琴,问卷调查得知,很多家长都“陪练”过自己的孩子。然而家长的忙活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为孩子的操劳,为了“好家长”的印象。除了帮学替练,家长还要“慈祥”,为慈祥而包庇孩子不批评。大部分家长自己不批评孩子,更不愿意钢琴教师批评孩子,即使孩子不按老师要求完成作业,也必须“态度要足够委婉,要以鼓励为上”,因为家长眼里的钢琴老师留作业太多,而且钢琴不是文化课完成多少不要紧。没有爱批评学生的老师,要不是家长给老师的考级压力——必须通过,老师决不会因为学生不完成作业对学生“批评教育”。在众多钢琴学习问题当中,练琴问题是最为核心重要的问题,凡是学得好的,都是充分发挥孩子自主能力,让孩子自己练琴自己面对老师的。现在,家长为了自己的“好印象”,把本该由孩子完成的功课,抢去自己“邀功”;为了自己的“好形象”,包庇纵容孩子懒惰,并且还限制教师管理孩子,教师管孩子成了“好家长与坏老师”。家长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显示爱孩子,然而对于孩子的成长,批评与表扬同等重要。
从老师的访谈中获悉,为了向老师“砍价”,家长们还上演了“鳄鱼的眼泪”等丑陋表演。家长们通常开始都不说要考级,其实要么是“不到时候”,要么是让老师“自己琢磨”。假意特别崇拜、信任老师,说“前面老师都不好”,让老师“严格要求”孩子,其实一转眼就变了脸。孩子不服管,家长不愿管,教师不敢管。
家长的行为深深地影响着孩子,但更糟糕的是,孩子也学会了“表演”。假装特别尊敬老师、怕老师说“但是”批评自己,其实老师在他(她)们心中根本没地位。为了偷懒不学琴不练琴,装成体弱多病,比如常流血的鼻子、好不了的嗓子、爱“方便”的小孩。为了显示勤奋爱学习,课上装作认真听讲,不停地向老师发问,还不遗余力地搬弄是非,制造老师与家长之间的矛盾,甚至“每课一哭”,其实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伟大的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有言:“音乐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音乐家,而是培养人。”学钢琴就是学做人,其实孩子最该学会的,是承担,但遗憾的是,在表演哲学的笼罩下,音乐教育既没培养出音乐家,也没培养出人。而乱象横生的校外教育不过是金玉其外的学校教育的折射,中国教育现状中存在的一些德育问题实在堪忧。当被问到“如果孩子弄坏了琴行或是老师家的东西,您认为孩子是否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只有极其稀少的家长选择“是,孩子应当承担责任”。
家长群体将表演哲学推广扩大至教师群体,用来解释教师的全部教育实践及社会互动。家长携同孩子表演了一幕幕学琴好戏,推己及人,换位思考,认为教师也一定在“印象管理”。简言之:家长眼中的教师们在“装”!在骗钱花!表面上教书育人,其实是打着教师幌子行骗。这就是家长们的教师观。教师是低贱的服务生。尽管孩子学琴需要老师,但是家长们对教师们一不信任,二不尊重。家长们不断质疑钢琴教师们的一切,“可疑”就像癌细胞似的疯狂繁殖,将污名加在教师头上,甚至教师的一切教育理念、教育方法、教学内容、教学策略都被视为骗钱花的把戏。
文化投入本身是表演性的,但投入又卷入了资本的运作,有资本就有资本控制与抗衡。家长出资购买了所谓的“教育服务”,因而在校外教育场域中拥有绝对权力。在此强权的控制下,钢琴教师尽管拥有文化资本,却在身份地位上不对等于家长,因而要受到家长的控制与规训,人格、权利上亦会受到贬抑与限制,成为被压迫者。调查研究发现,家长们要节约表演成本,既要遵循省钱原则,又要遵循省力原则,二省原则的实现,将压力推向为孩子上课的教师。认为学钢琴是贵的,于是就向教师“找便宜”,讨价还价。为了省力,就让老师多跑路上门服务。家长们为节约表演成本,不仅遵循二省原则,还变本加厉,要教师将“教育失败”的结果全部承担起来。家长们最在意考级,眼里的“教育失败”就是指孩子考级没通过。
社会钢琴教师不仅要受到来自家长的压迫,还要受孩子的压迫。孩子由于具备和家长的血缘联结,因而顺理成章地从家长那里继承了由金钱资本赋予的压迫权,与家长的压迫形成合力,共同作用于毫无反抗之力的社会钢琴教师,进而使之受到更深层的压迫,跌入被压迫的深渊。孩子眼中“钢琴教师是低贱的服务生”的蔑称定位,即是对此压迫的直接表达。面对钢琴教师因考级压力而不得已为之的、委婉的批评教育,孩子会“翻车”大闹,因为有“好家长”的保护,不服从钢琴教师的管理。家长的态度助长了孩子的霸道,孩子会骄横地说是教师的批评让他们失去了学琴的兴趣。当孩子说不喜欢学琴了,家长就首先问罪于教师,谴责教师,将一切罪责都强加于教师身上。从而使教师在承受来自家长压力的同时,还承受着来自孩子的压力。家长的表演得到了孩子的积极配合,孩子又将压迫推波助澜到新的高度。
第一次“合谋”是家长携“驯服”的孩子一起做的表演。第二次“合谋”是家长和孩子与“驯服”的老师一起做的表演。
“过去人攀比,父母会逼孩子实打实地练琴;现在是去逼老师,让孩子少练琴还能考过高级别。除非考级是假的,不然怎么可能呢?孩子要想成器,家长首先得公平公正,实事求是,不能偏向自己的孩子。从前老师教学生,该批评就批评!现在家长溺爱孩子太严重了!明明是孩子不对,偏要把错栽在教师头上,没有丝毫公道。”
“我们从事服务性工作的人不是下等人!我们也有尊严!既然有钱,能买得起我们的服务,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服务,为什么还要将提供服务的人肆意加以贬损伤害?有钱就能这样做吗?”
“做老师真为难!做好老师更为难!什么人好活?骗子、动歪心思的。我必须改变,投其所好。人生如戏,不符合要求的演员就得滚蛋,忍耐才有和谐。大家一起现演!”
要想保住收入,就必须“驯服”。“表演”是驯服的表现方式。教师迫于生存压力,不得已才与家长、学生“合谋”,成为剧组演员,共同出演学琴大戏。恶性循环,最后演变成当下结果:中国社会音乐教育存在的乱象。家长、孩子、钢琴教师都是剧组演员,中国社会音乐教育场域乃至中国社会是舞台,家长扮演了劳苦为孩的好家长,孩子扮演了勤奋有才的好孩子,教师扮演了服务到位的好“小时工”,剧班成员如果不配合演出,就会被剧组“淘汰出局”。然而,无论怎样配合,所有人也都会认为教师是乱象的罪魁祸首,其实家长才是真正的乱象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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