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唐婷虹 (四川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建筑与艺术系 四川德阳 618000)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花样年华》的时空分析
唐婷虹 (四川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建筑与艺术系 四川德阳 618000)
《花样年华》与王家卫的前几部作品一脉相承,在美学和叙事上也不乏改变和突破。本文旨在审视《花样年华》之立意、主题上的特点,同时纵向比较王家卫以往的作品,分析其中异同。
花样年华;王家卫;时间;都市
《花样年华》的流光异彩中,苏丽珍陆陆续续更换了二十三套旗袍,通过这种方式,王家卫让观众清楚地感受到了时间的存在。另外,《花样年华》在开始和临近结尾的时候分别用字幕点明了故事起始于1962年,完结于1966年。在这五年里,世界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对于苏丽珍和周慕云,真乃“良辰美景奈何天”,这是一段从邂逅到陌路的情感历程,他们的生活、人生也随之时过境迁。在周慕云的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隐忍、敏感、自怜、犬儒、幽闭、沉溺这些不是快乐的情绪,过去的季节里,始终有某些东西让他无法放下,即使当他把秘密抛弃入吴哥窟之后。他眼神灼灼,似乎是为了捕捉匆匆韶光中的一点儿星火。
《花样年华》的故事情节以单线条的方式发展,在形式和意义上都显得非常复古,这也是关乎时间的命题之一:如同往平静的湖面上扔了一颗石子,回忆便开始了。架空的时空为观众预留了想象的空间,四平八稳的镜头不会让观众在意故事情节的跳跃,只要保持心如止水便可以进入剧情。失去了晃动的镜头和构图,王家卫的影迷意识到了反常,这是变迁之一:人过中年的王家卫,人生积淀在他身上产生了奇妙的化学作用,故事简约了,技巧藏而不露了,情感更加凝练了,电影风格趋于成熟、稳定,为之付出的代价是丧失了往日的活力和自由。
拿时间的细碎和不可逆性说戏,《花样年华》并非始作俑者,《阿飞正传》同样被安排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60年代”代表了一些东西的开始,一些东西的终结。那个时候,“战后婴儿潮催生的一代人初长成,有毛有翼个个都想飞。以后反对港英政府的学生运动、中文成为法定语文、经济起飞、新浪潮……今日的一切都由那个时候开始。”[1]当年王家卫拍摄《阿飞正传》可算响应了时代风向的号召。王家卫喜欢玩弄时间,有时故作含糊,有时好像很精确。张国荣扮演的阿飞(旭仔)在影片中定义了“一分钟朋友”:“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时间是不可逆转的,何去何从这是一个问题。旭仔是旅居香港的上海移民,孤独、叛逆、任性、缺乏安全感,享受着玩世不恭的欢乐和自由,他身上多少投射了王家卫青年时代的影子。尽管旭仔对于养母的教诲不屑一顾,但仍无法逃脱沉重的命运——四海为家、孑然一身。当他为了解开心结,远赴菲律宾寻找生母的时候,却客死他乡。对时间(其实是对历史和传统)既随性又斤斤计较,这一分钟成了旭仔致死都解不开的结。
另一个鲜明的例子是《春光乍泄》,它不但延续着王家卫对时间的敏感和执著,而且酝酿着倦鸟思归的情绪。1997年前夕何宝荣和黎耀辉去阿根廷游玩,旅途中两人发生争执,何因为黎私藏了他的护照,盛怒之下一走了之。阿根廷是南美第二大国,但文化上不算南美。它是南美洲的欧洲,是逃亡的归宿,也是一切有可能重新再来的后花园,二等贵族做着怀念旧大陆的美好日子的梦。所以它地理上虽远离香港,心态上却是香港在地球另一半的倒影:都在缅怀一个回不去的时空。《春光乍泄》的主角不是那对著名的同性恋人,而是被放逐的爱情。同性恋人的感情其实与异性恋大同小异,包括情侣之间的缠绵、猜忌、吵架、摔东西,直至分手,从中,王家卫试图提炼的是一种情愫:茫然若失、焦虑、隔阂,这与香港人面对“九七”的心态何等相似:香港如何、黎二人一样,漂泊在汪汪人世之中,没有既定的身份和归属感,之后何去何从更是无从言说。紧张、无望,对不确定未来的担忧和恐惧,分明可见。王家卫留下了一条出路,影片的最后他借黎耀辉的口说:“我终于明白他可以开开心心在外边走来走去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有处地方让他回去。”流浪的身体其实渴望着落脚,浪迹的过客终究要皈依。
思乡病越演越烈,传承至《花样年华》郁结成为浓得化不开的怀旧情绪。《花样年华》表面上讲述了一段无果的婚外情,骨子里依旧是感伤而怀旧的。熟读都市生存法则的王家卫,在演艺圈拼杀多年之后,终于在旧上海的美眷年华中为自己日渐硬冷的灵魂找到了归宿。演员表演依旧十分节约,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种旧上海落寞贵族的气息,还有繁繁复复的镜头推移,细致以致俗艳的服化道,所有这些元素之合力,只为复原一个人关于年代的记忆。依恋过去,其实是把握不住命运,这个命题揭露了世纪末现代人普遍无所适从的心态。面对瞬息万变的世事和人情,昂让阔步迈进21世纪的人类,在心底仍然为将来的命运捏着一把汗。这个主题不难在世界范围内的电影市场获得认同和回响,此乃《花样年华》成功的元素之一。
上海是王家卫最喜欢的城市,他的童年记忆全部来自上海,5岁随父母来到香港后,王家卫因为语言不通交不到朋友,于是把精力一股儿地投入到看电影里[2]。王家卫的成长经历,提供了一个描述现代都市人的绝好切入口,因为不论是上海还是香港,都是现代化进程中的璀璨明珠。
《花样年华》里的两位主角基本上辗转于旧上海的阁楼、街道、办公室和酒店之间。周慕云总是身着笔挺的黑色西装,神情忧郁而安详,像是要去参加葬礼;苏丽珍则梳着中规中矩的爱司头,在一套又一套的旗袍中循规蹈矩。他们都封闭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世故聪明绝不犯戒,而思想意识却蠢蠢欲动。
按电影作者论,一个导演一生只在拍一部电影。很多导演的一生一世只为做好一件事——把他们的内心、完全地表达出来。斯皮尔伯格一辈子都在追求他童年的梦想,李安拍了很多不同类型的电影,但每一部的精神内核都是儒道。王家卫说:“我的作品一直有连续性及彼此相连,如一个作品的不同面或不同元素,我所有的作品都围绕着一个主题:人与人的沟通。”[3]其实,王家卫的所有电影,其中痕迹、想法、手法既统一又互质。比如,王家卫电影里常会出现一类角色,他们游离于主流社会,处于社会边缘,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另一方面,他们神情沧桑、性格封闭,把炽烈的情感压抑于心,好像苦大仇深的情种。在这些角色的身上,闪现着国际化大都市里特有的后现代气质。
香港是一个由海水和战火历练而成的珍珠,国际化的金融中心,曾经的“亚洲四小龙”之一。在过往的殖民时代,大部分香港人缺乏历史感,亦因为香港小岛式的地域位置,令香港人缺乏一般国家民族观念和归属感。在这个拥挤的城市、狭窄的空间里,人与人之间擦肩比邻,却十分陌生而疏离。因为拥挤而狭小,人与人之间不可避免地频繁接触;因为陌生而疏离,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幻想和好奇。试举另一个王家卫的电影文本作为案例:1994年风格化的《重庆森林》,里面的角色都是匆匆人流中的孤岛,只有代号没有名字,像是现代都市人的生存符号。本雅明认为,对层出不穷的新事件、新情况做出快速反应并迅速保护自己的能力,是现代都市人的标志之所在,当然,这也是荒野生存的必备素质之一。“住在大城市中心的居民又退化到野蛮状态中去了,也就是说,又退化到了各自为营之中。……安逸使人们封闭了起来;而在另一方面,它又使享用这种安逸的人进一步依赖于某种机制。”[4]在工业的进程中,集中资源的都市成了弱肉强食的竞技场,林立的高楼下笼罩了无数为了生计而不停奔波的人群。一方面,为了卑微的安全感和优越性,人人都在争取拥有一个私密的空间,自闭、隐忍、自怨自艾成为常情,太极推诿成为常态,自扫门前雪成为常理,心与心的沟通、交流变得十分不可思议;另一方面,正如流行歌里唱的那样“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人类自身的社会性驱动人不断地试探、迂回、暗算、冲突。《重庆森林》中金城武戏言:“每天你都有机会和很多人擦身而过,有些人可能会变成你的朋友,或者知己”,“所以我从来没有放弃任何跟人摩擦的机会,有时候会搞得自己头破血流,管他呢!开心就好。”封闭于自我世界,偏执于自我理念,隐匿、疏离、放逐、流浪等等,都是现代都市人心态的共通之处。
这样我们理解了,苏丽珍为什么挂掉了周慕云约她私奔的电话,“如果多了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不会,苏丽珍不会跟周慕云走,即使她很愿意这样做;我们还理解了,为什么多年之后周慕云来到了吴哥窟,对着斑驳的树洞述说心中的秘密。在后面这个情节中,摄影机十分安稳,不再对准拥挤、嘈杂的都市,而是一组组开阔的自然全景:暖暖的残阳、古老的建筑、婆娑的丛林;与此同时,在世界的另一边,苏丽珍带着庸生过着静好的生活。这些画面为影片增添了一丝温馨的感觉,为两位主角(同时也为观众)安放了一个温巢,但却没有多少实质的意义,因为禁锢的灵魂始终没有得到解脱。因为苏丽珍和周慕云都成为了记忆的囚徒,对现实生活之平庸,无法忍受,在人与人的接触中,又无法找到慰藉,剩下只有妥协。这很像是《重庆森林》里尚未找到阿菲的663或是《春光乍泄》里尚未遇到小张的黎耀辉。如何救赎?这是王家卫下一部影片《2046》的主题。
如谭家明所洞见,《花样年华》再凄美也不过是一种自恋心态的升华[5],它的幽闭、隐忍、自溺使它成为怀古思今的都市情感寓言,却无法成为惊心动魄的爱情神话。回首2000年,那是一个怀旧感和漂泊感相互抵触、相互偎依的临界。在电影圈里,世纪末的导演集体犯思乡病,纷纷膜拜于记忆之净土,为自己那日渐沧桑的灵魂寻找归宿,李安找到了传统的武侠世界,渡边信一郎找到了奄美岛呗,王家卫找到了60年代旧上海的花样年华。
注释:
[1]潘国灵,李照兴编《王家卫的映画世界》.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11-112页.
[2]《王家卫——曾被老板辞退的编剧》.《鲁豫有约》.凤凰卫视2007年12月22日.
[3]粟米编《花样年华王家卫》.中国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80页.
[4]瓦尔特•本雅明著《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34页.
[5]同[1].第313页.
唐婷虹,四川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建筑与艺术系汉语言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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