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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林桓 (江南大学 江苏无锡 214000)
刘克庄“本色”说的词学观批评
肖林桓 (江南大学 江苏无锡 214000)
刘克庄,是辛派词人的代表人物,具有比较丰富的词学思想。他在传统词学观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种词学“本色”说,这种“本色”观不辨婉约词派和豪放词派,具有调和论色彩。其实质是强调词要在协律可歌的词体特征上,基于现实“缘情”而作。从刘克庄的创作实际来看,豪放词亦无损“本色”论所关注的“缘情”“协律可歌”“流丽绵密”之致。它是一种发展的词学观,但也存在着一些局限。
刘克庄;本色;批评
“本色”说,是刘克庄词学思想的核心,在词学审美理想上,他极力推崇“本色”词,肯定了“曲子词”的特征,认为“协律”“可歌”方为词作本色,重视词体的抒情特征。而在其词学创作中,却追求“大声镗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的英雄气概,“荆卿之歌,渐离之筑” 的悲壮慷慨,或是“阮籍、唐衢之哭”的忧时愤世。后人研究多疑为是两种矛盾的词学观。细作商榷,究竟是刘克庄“本色”论词学理论的局限无法指导创作实践,还是其“本色”说的词学观与豪放词创作实论的貌离神合?
“本色”,语词原意为本来的颜色,又引申为本行。从审美的角度来说,多指文体体制规范的特殊要求,是词学理论史上的一个重要命题。
“本色”说并非始于刘克庄,用于文论最早见于宋陈师道《后山诗话》:“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1](P42)即指出韩愈诗、苏轼的词不符合诗词体制的规范,不能许之以“本色”。后严羽《沧浪诗话》中曰:“大抵禅道在妙悟,师道亦在妙悟。……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2](P12)这里指的也是一种诗的规范。刘克庄,提及“本色”,多见于其诗学理论之中,如:“文师南丰,诗师豫章,二师皆极天下人本色,故后山诗文高妙一世”(《江西诗派序》)[3](P109),“唐文人皆能诗,柳(宗元)尤高,韩(愈)尚非本色”[4](P159);而至其词学理论,亦多钟情“本色”一词。“然长短句当使雪儿春莺辈可歌方是本色”(《翁应星乐府序》)[5];“词当叶律,使雪儿可歌,不可以气为色”(《跋刘澜乐府》)[6],强调本色词具有合乐可歌的音乐性。刘克庄“本色”的词学观,还表现在对词之缘情的肯定。其《跋黄孝迈长短句》(《大全集》卷106云)有:“杨柳依依”、“雨雪霏霏”,非感时伤物乎?“鸡栖”“日夕”“黍离”“麦秀”,非行役吊古乎?“熠耀宵行”“首如飞蓬”。非闺情别思乎?……昔孔子欲其子为周南、召南,而不欲其面墙,他日与君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盖君所作,原于二南,其善者虽夫子复出。必和之矣。鸟得以小词而废之乎?
刘克庄指出,《诗经》中的十五国风之首《周南》《召南》中多为抒情之作,以证词之言情的合法性,表现出对词体抒情特征的肯定和尊重。
刘克庄“本色”说的词学观还关注于词的风格,欣赏“秾纤绵密”。其在《钟肇史论跋》(《大全集》卷110)曰:“本朝如晏叔原、贺方圆、柳耆卿、周美成辈小词脍炙人口,他论著世罕见,其为词所掩欤?抑才有所局欤?惟秦晁二公词既流丽,他文皆精确可传。” 《再题黄孝迈长短句》云黄孝迈词:“其清丽,叔原、方回不能加;其绵密,骎骎秦郎‘和天也瘦’之作矣。”(《大全集》卷108)
对于刘克庄这一词学观的提出,应观照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其一,自宋孝宗隆兴元年的符离之战,南宋与金之间保持了数十年的和平局面。在南宋朝廷,诸多人丧失了斗志,苟且偷安。而此时的词坛,也袭承平之气象,娱宾遣兴、脱离现实、雕章琢句的形式主义日渐抬头。其二,思想上,理性美学高扬。北宋著名的理学家,程颢、程颐主张“存天理、灭人欲”,鄙视文艺作品的抒情性。其三,“辩体”观念的推进。南宋时期的词坛,一方面有论者在不断地辨析词体,强调词之为词的规范与标准,严诗词之辨。另一方面,词体的规范也不断得到突破,以诗为词的尝试屡见不鲜。这三种背景的交织,使刘克庄形成了词作应与生活密切联系,抒发词人的真情实感的观点。并在前人“辩体”基础上肯定传统 “协律可歌”的词体特征,创新性地打破了婉约与豪放的藩篱,提出词作 “缘情”“协律可歌”“秾纤绵密”,乃是“本色”。
刘克庄“生于南渡,拳拳君国似放翁”[7](P95),面对着的是“国脉微如缕”的南宋朝廷,刘克庄此时本色说的词学观,一方面是词作为一种艺术样式,肯定其“协律可歌”,这不是后村的创新,而是对传统词论的继承。另一方面,其“本色论”的实质在于,突破当时婉约与豪放的派别之争,倡言词当反应现实生活,依“现实”缘情而作。故其“本色”说创新性的核心内涵在于情之“现实性”。
首先,在刘克庄“本色”说中对缘“现实”之情的肯定。《黄孝迈长短句跋》中认为孔子所赞赏的《诗经》也有征夫返乡时“杨柳依依、雨雪霏霏”的触景伤情,也有“首如飞蓬”的闺怨离情之思,并指出孔子如在世也必“和之”。因为这类作品与社会现实有紧密的联系,反映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精神伤害,有别于一般的闺情离思。刘克庄在肯定缘情之作的同时,极力不满于远离现实、流连声色之作。其在《汤埜孙长短句跋》(《大全集》卷110中)中指出,“诸公贵人,伶才者少,卫道者多,二君(指黄孝迈、汤埜孙)词虽工,如世不好何?然二君皆约而在下,世故忧患不入其心。姑以流连光景、歌咏太平为乐。安知他日无蜀公辈人击节赏音乎?”可见其对远离现实的词作多有微词。
刘克庄本色词论中的缘情说是对源于生活,有着真性情的词作的赏识。婉约之词可作,豪放之词亦可为。对于婉约词作,“情”,不为闺情别思,而主张以比兴寄托之笔反映现实,以兴寄托寓现实之意。这一观点在《刘叔安感秋八词•跋》中有较为全面的阐释:
叔安刘君落笔妙天下,间为乐府,丽不至亵,新不犯陈,借花卉以发骚人墨客之豪,托闺怨以寓放臣逐予之感,周、柳、辛、陆之能事,庶乎其兼之矣。
要求词作“借花卉以发骚人墨客之豪,托闺怨以寓放臣逐子之感”,即以比、兴笔法来寄托词人的感情。对于豪放词而言,缘情即直吐胸臆,直抒情怀。此跋中把周邦彦、柳永与辛弃疾、陆游之并提,也可看出刘克庄本色论不在于婉约与豪放之别,而是一种调和二者的一种词学理论。他在《乐轩集序》中曾说:“自昔遗佚厄穷之士,功名顿挫,时命龌龊,往往有感时触事之作以泄其无惨不平之鸣,若虞卿之愁,韩非之愤,墨翟之悲,梁鸿之噫,唐衢之哭是也。”(《后村先生大全集》卷95),即肯定了慷慨激昂之作的现实意义及美学价值。
于此可观,刘克庄本色说的实质在于“关注现实意义”,而无婉约与豪放之间,谁为本色词之辩。他在词学创作中也很好地践行了自己的观点,大部分词作能够反映出社会现实,充满真情实感。如“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8](P451)之抒发,也有“谈笑里,定齐鲁”[8](P14)的激情。
除词主缘情之外,刘克庄“本色”说的词学观亦肯定“协律可歌”“流丽绵密”的传统词体、词风。而这两点观点的建构却是不分豪放与婉约之别的。
词要协律可歌是词区别于其他文体的重要标志。词是在音乐发展的基础上形成的,与乐密不可分。据《旧唐书》上记载;“自开元(唐玄宗年号)以来,歌者杂用胡夷里巷之曲”[9](P1089)。欧阳炯《花间集序》对词体独立的宣言中也有:声律上,要求“声声自合莺歌”“字字偏谐凤律”。词协音律,这一观点诸多词论家均有论及。
而“秾丽绵密“亦不抵触“慷慨激昂”的词风,词风格的多样性是词走向成熟的必然。在后村心目中,秾丽绵密和慷慨激昂之作是不相矛盾的。他们同样可以抒发感情,抒写实事,缘情而作,只是审美效果不同。“英激昂感溉者,稼轩不能过;飘逸高妙者,与陈简斋、朱希真颉颃;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贺方回之上,而世歌之者绝少(《大全集》卷108),他在肯定放翁词慷慨激昂、飘逸高妙的同时,也指出“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贺方回之上”。在创作中,刘克庄既有慷慨激昂似稼轩之作,也不乏秾密的婉转之作。
刘克庄,本色论的词学主张,在遵循词之为词这一体性的音乐性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词学观,即打破了豪放、婉约之藩篱,“无论魏晋”,词之本色在于缘情,指向在于词的现实意义。
刘克庄词学思想中的本色说,立足于传统词体观念之上,打破了豪放与婉约之争,形成了词以缘情为本,具有流丽绵密之致,协律可歌方是本色的论述。
到宋代,词分二途,用流行分发就是出现了婉约豪放二派。这种分发是明张綖提出的,清人王士禛《花草蒙拾》说:“张南湖论词派(引《诗馀图谱》)有二:一曰婉约,一曰豪放[10](P26)”。对于词的本色问题,一直以来,研究者多认为柔婉婉约词为本色,对于豪放派是否属“本色”词颇多质疑。
清冯煦论及:“后村词与放翁、稼轩,犹鼎三足。其生丁南渡,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则刘克庄“不欲以词人自域”,以一种超出一般词人的眼光和心胸观词,本色论也超出了一般而言的“婉约”“豪放”之分。非“豪放不能本色”,而在于词作是否缘情而歌,关注广阔的社会现实。
这一“本色”说置于当时的时代背景之下,具有丰富的现实意义。首先,与现实相戚的缘情论,矫正了当时脱离现实的浮艳词风。“粗识国风《关雎》乱,休学流莺百啭,总不涉闺情春怨”(《贺新郎•席上闻歌有感》)[11](P112),他批评了 “闺情春怨”,扩展了文学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广度。正如杨海明先生在《唐宋词史》中所说“在他(刘克庄)所反映的现实生活的‘宽度’和‘深度’比辛词来,都显得更加深广”。[12](P557)
刘克庄对词主缘情的论述中,倡导以比兴寄托注入现实内容,对后代词学思想影响重大,是常州词派“比兴寄托”的先声。常州词派的创始人张惠言即认为:“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苫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13](P1617)在常州词派的倡导下,比兴寄托观称为一种写词、论词的标准。“夫词非寄托不可,专寄托不出”[14](P1643)清词论家周济如是论。
刘克庄“本色”说的词学观,不囿于一家一派,为词体的丰富与完善做出了贡献。其“本色”说理论的提出,散见于一些序跋、词作当中,尚为一种言论和主张,却未形成一种系统的词论。理论之中未有成型的婉约豪放二体的调和理论,这是造成后人视其审美理想和创作理想矛盾的缘由。
所谓“本色”,是指某一文学样式区别于其他文学样式的艺术特质。词之本色,其最终的指向应该是强调出词这种文学样式的独特内涵,以之为词体“正名”。刘克庄的词学观无法完全回答“词,所以为词”的问题。此外,刘克庄“本色论”的词学观仅限于他在词域内的审视和词学批评。并未于词与其他文学艺术体式作区分。词主缘情,把“情”这一范畴放大,注入现实的内容,不再囿于闺情别思,突破了花间词的本色传统观,但也逐渐与“志”这一范畴走向相融相通。这样,“诗言志”“诗抒情”的传统旨意都被统摄到其词学观中,有了词与诗一样地言志抒情的观念,诗词艺术样式的独特性反被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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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林桓,江南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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