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先秦说辩体战争散文简论

时间:2024-05-04

邹文贵 (佳木斯大学人文学院 黑龙江佳木斯 154000)

先秦说辩体战争散文简论

邹文贵 (佳木斯大学人文学院 黑龙江佳木斯 154000)

先秦说辩体战争散文主要产生在战国时代,比较集中地汇集在《战国策》一书之中。其文体特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说辩内容上崇谋尚智,关注利害。二是言语策略上,或耸人听闻,或平实切用。实用主义与功利主义是先秦说辩体战争散文所呈现出的文化精神。

说辩体;利害;权谋;耸人听闻;平实切理;文化精神

本文是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08e052《先秦战争文学研究》的系列论文之一。

一、说辩体散文的文体界说

作为文章体式,本文所谓的说辩体,既不是以阐发性、解释性为主的议论文,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别嫌疑,定犹豫,指陈是非之文”。晋代陆机在《文赋》中,曾将文体分为十类,其中“炜晔而谲诳”的说体,约略近之。但陆机议论说体,概要而述,言之未详,所以,在讨论说辩体战争散文之前,有必要对说辩体散文加以进一步的说明。首先,说辩体散文源于一种言说方式。先秦时期,臣子进言,谋士画策,巧说善譬,醒人心智,这是说辩体散文产生的行为基础。如果把这样的言说内容作专门的记录,凝成文字,也就产生了说辩体散文。其次,说辩体散文当然包括谋臣秀士一人主说的说辞,也包括主宾之间言辞往返、甚至辩难反诘的对白。同时,如果出于某种目的,以说辩为主体,前有说辩背景的约略交代,后有说辩效果的简要记载,那么,这样的文字也属于我们所说的说辩体散文。再次,先秦时期,虽然事关国政的说辩行为时时皆有,但是说辩行为演化成一种时代风气,一种特出的历史现象,则主要出现在战国时期。司马迁在《李斯列传》中载录李斯辞於荀卿之言,其中有云:“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刘向在《战国策叙录》中说:战国之时,“游说权谋之徒,见贵于俗。”刘勰在《文心雕龙•论说》篇中讲:“暨战国争雄,辨士云涌;从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六印磊落以佩,五都隐赈而封。”一方面是“辨士云涌”,“游者主事”,另一方面又有侧重记录此一时段“游者”言辞的书策——《战国策》,可以说战国时代是说辩体散文大盛的时代。因此,我们所讨论的先秦说辩体战争散文自然要以《战国策》的说辩文本为中心。

二、说辩体战争散文的文体特征

《战国策》中说辩体战争散文的文体特征主要有以下两点。

1.重利害、尚权谋

有关战国之世攻伐兼并、动荡不安的时代特点,文献之中多有载录《吕氏春秋•先己》篇云:“当今之世,巧谋并行,诈术递用,攻战不休。”司马迁《六国年表序》中讲:自三国分晋,田和灭齐,历史进入战国时段之后,各国“务在强兵并敌,谋诈用而从衡短长之说起。”《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也讲:孟子之所以所遇不合,是因为“天下方务於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因为攻伐兼并是战国时代的“主旋律”,所以在国与国之间复杂而又激烈的矛盾中,如何进攻退守,化解危机,如何趋利避害,运亡为存,也就成了策士进言说辩的一大主题。与此相关,说辩体战争散文也就水到渠成,应运而生,并且呈现出重利害、尚权谋的文体特征。

《孟子•告子章句下》曾经有这样一段记载: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以利说战或者以利止战当然不为孟子所认同,但是,这确是谋臣策士议兵议战的主流。在他们的说辩之词中,几乎没有丝毫的道义关切,讲究的是赤裸裸的利害取舍。择其大者,张仪的散纵为衡的说辞是为了秦国的利益;范雎的远交近攻策略是为了秦国的利益;苏秦的合纵游说当然有为身谋的动机,但更主要的还是顾及到了东方六国的利益关切。在“邦无定交,士无定主”的时代里,一般权臣、策士的纵横捭阖固然如此,即使是“义不帝秦”的天下之士鲁仲连,他在安赵却秦的论辩中,也仍然是以帝秦之利害相关说。

在道义与利益之间,既然利益成为最主要的关切点,所以,说辩体战争战争散文中,权臣、策士的谋略也就很自然地表现在如何趋利避害上。大体而言,其趋利避害的谋略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在复杂的矛盾关系中,洞悉潜在的可能的矛盾因素,据此权衡,进而趋利避害。二是通过某种方式,强化或者改变现有的利害关涉,以此求利。关于前者,较有代表性的说辞是《齐策•齐欲伐魏》与《燕策•苏代止赵伐燕》。其中,淳于髡与苏代尽管取譬不同,但所思所谋如出一辙。淳于髡说:“今齐魏久相持,臣恐强秦大楚承其后,有田父之功。”苏代说:“今赵且伐燕,燕赵久相支,以弊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夫也。”关于后者,可以取《楚策•邯郸之难》为例。赵魏攻伐,是否出兵救赵,这是摆在楚国君臣面前的问题。昭奚恤的谋略是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待其两弊,从中获利。景舍的说法是:楚不出兵,赵有亡形,无以两弊。同时楚不救赵,赵必怨楚,又有可能赵魏联合,共谋楚国。可行的方案是“少出兵以为赵援”,这样一方面“赵恃楚劲,必与魏战”,另一方面“魏怒于赵之劲,而见楚救之不足畏也,必不释赵”,两弊之势既成,又得“齐秦应楚”,楚国始能稳操胜券,得其所欲。此外,《赵策•齐破燕赵欲存之》中,乐毅的说辞也很典型。当时齐军攻破燕国,赵国想要救助。乐毅对赵王说:“不如请以河东易燕地于齐。赵有河北,齐有河东,齐赵必不争矣。是二国亲也。以河东之地强齐,以燕赵辅之,天下憎之,必皆事王以伐齐。是因天下以破齐也。”通过易地、辅齐的方式,表面上是使齐国一国独大,实际上却因为此种状态打破了力量制衡的均势原则,使齐国成了天下各国的众矢之的。以退为进,以和为攻,借力打力,这就是乐毅的谋略。

由上述两例中景舍、乐毅的说辞,我们也能看到:因为战国之际,局势变幻,波诡云谲。各国恪守的原则是利益至上,利害优先,所以权臣、策士的战争谋略、军事谋略也往往因势据时,更多地带有机诈权变的特点。

2.耸人听闻与平实切用

战国之时,一方面各国之间受利益驱动,离合不定,攻战不已,另一方面游说权谋之士“扶急持倾”,纵横捭阖。大略而言,耸人听闻与平实切用是其骋词说辩之际两种基本的言语策略。

耸人听闻的说辩之辞往往意在鼓动,多出于苏秦、张仪之口。尽管苏秦为纵,张仪为衡,想要达成的军事同盟各有不同,但他们的说辩策略却有很大的相同点。那就是:雄辩滔滔,铺张扬厉。具体而言,就是重铺陈,重渲染,多夸饰,有气势。《战国策》中,苏秦、张仪有关合纵连横的说辞较多,这里,我们以二人游说韩王的说辞为例,略加说明。

《韩策•苏秦为楚合纵说韩王》中,苏秦从韩国的地势之险、兵甲之强、韩王之贤等方面鼓动韩王合纵。王贤地险暂且不论,且看兵强之说:韩“地方千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奚子、少府、时力、距来,皆射六百步之外。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达胸,近者掩心。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棠溪、墨阳、合伯。邓师、宛冯、龙渊、大阿,皆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甲、盾、鞮、鍪、铁幕,革抉、簠芮,无不毕具。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在这里,苏秦洋洋洒洒,铺陈渲染,如数家珍,抵掌而谈。经过这样的言语塑造,韩国俨然成为一个坚兵利甲,战力超常,无坚不摧的国家。

再看张仪的说辞。《韩策•张仪为秦连横说韩王》中,同样游说韩王,张仪意在连横,于是从韩国土地贫瘠、粮食短缺、兵力少弱等方面展开说辩。其论兵力少弱云:“料大王之卒,悉之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在其中矣,为除守徼亭障塞,见卒不过二十万而已矣。秦带甲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跿跔科头贯颐奋戟者,至不可胜计也。秦马之良,戎兵之众,探前趹后,蹄间三寻者,不可称数也。山东之卒,被甲冒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秦卒之与山东之卒也,犹孟贲之与怯夫也,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也。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以异于堕千钧之重,集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引例之中,张仪以对比、夸饰之词,又把韩国甚至山东六国塑造成了一个无力攻取、不堪一击的国家。

平实切用的说辩之辞意在分辨利害,明示去取。《战国策》中此类说辞较多。它的特点是既无高深之论,更无迂远之谈,应时切用,理昭事明,是典型的“卑之无甚高论”。

《魏策》中有一则:魏王问张旄曰:“吾欲与秦攻韩,何如?”张旄对曰:“韩且坐而胥亡乎?且割而从天下乎?”王曰:“韩且割而从天下。”张旄曰:“韩怨魏乎?怨秦乎?”王曰:“怨魏。”张旄曰:“韩强秦乎?强魏乎?”王曰:“强秦。”张旄曰:“韩且割而从其所强,,与所不怨乎?且割而从其所不强,与其所怨乎?”王曰:“韩将割而从其所强,与其所不怨。”张旄曰:“攻韩之事,王自知矣。” 这里,张旄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联秦攻韩之弊,但前后八问,事理之显,已不待言。《齐策•秦伐魏》中,陈轸合纵六国,游说齐王,其说辞也是扣紧利害,以明去就的。陈轸讲道:山东六国彼此攻伐,“适足以强秦而自弱,非山东之上计。能危山东者强秦也。不忧强秦而递相罢弱,而两归其国于秦,此臣之所以为山东之患。天下为秦相割,秦曾不楚力;天下为秦相烹,秦曾不出薪,何秦之智而山东之愚也。”陈轸的说辞可谓精要简明。当然,为了把利弊讲得更加明透,权臣策士也经常取象设譬。两虎诤(争)人、画蛇添足、南辕北辙、唇亡齿寒、惊弓之鸟、鹬蚌相争等寓言之所以在权臣策士的唇吻中泉涌出现,其中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三、说辩体战争散文的文化精神

从前面谈到的文体特征可以看到,以《战国策》为中心的说辩体战争散文,其价值取向与文化精神无疑是鲜明的。权臣策士说辩之中的主要关切点是趋利避害,说辩之中,不仅不避机诈,有时甚至是处心积虑,刻意“谲诳”。说辩的策略也与此相应,耸人听闻也罢,平实切用也罢,均是服务于说辩者特定的功利动机。可以这样讲:说辩体战争散文的文化精神就在于它的实用主义与功利主义。与以《左传》为中心的史述体战争散文相比,其文化精神的新变是明显的。前者更多地体现为一种贵族气质,一种礼乐精神。那么这种文化精神的新变究竟是由什么造成呢?究其原因,大体有以下几点。

首先,它与战国时期的兼并统一的天下大势有关。春秋时期固然也战事频仍,但毕竟有“存亡国,继绝世”的礼制约束。与春秋时段不同,战国时期,是一个尚武、尚力、尚谋的时代,战胜者奄有天下,战败者国灭祀绝。安危存亡,悬于兵战。这种情况下,权臣策士的说辩之辞自然会对实用主义与功利主义趋之若鹜。

其次,诚如顾炎武在《日知录•周末风俗》中所讲讲:“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不闻矣。春秋时犹赴告策书,而七国则无有矣。”受兼并情势的影响,战国时代是一个文化风尚巨变的时代,是贵族文化断裂的时代。在传统、价值、信仰出现真空的情况下,实用主义与功利主义必然作为一种文化选择,堂而皇之地粉墨登场。

再次,它与说辩体自身的特点有关。说辩体的产生主要源于应时济事的说辩行为。它与那些坐而论道的文体迥然有别,理论建构不是它的立言目的。它要“议卑而易行”,它要“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言当之”。以这样一种讲求实效的文体说“兵革救急”的战争之事,又怎能超越实用主义与功利主义的价值取向?

[1]刘向集录《战国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梁启雄《韩子浅解》中华书局1982

[3]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黄汝成《日知录集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5]郭预衡《中国散文史》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0

[6]韩兆琦 《史记笺证》 江西人民出版社 2005

邹文贵(1962——)佳木斯大学人文学院教授。1983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士。主要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与文化.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