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晓岸
我 们
在群山深处的乱石滩,我看见西边的天空再一次现出血红色。
但我没看见一个神因受伤而落在人间。
四十年后才知道——
不是落日反复地落下又升起。
而是我们,一次次躺下——
一次次地往身体里灌注了时间的黑色泥浆。
十三行或者春天的蓝
如果我独自拥有了春天的蓝
我不会再爱其他。
不会再为虚无的神歌唱。
甚至不去种植、劳作、擦拭破玻璃——
松湖会停止繁衍,放弃培育天空之境
偷渡的野鱼得到生养
蜻蜓的种族将空前壮大,
它们灿烂而短暂的一生
遮盖了通往城镇的路径。
但我依然悲伤啊,灵魂的本性
不是因为:它们构建梦想——一次伟大的失败。
而是——
我们逃避指责,并因此创造战争
来堆砌破碎的神坛。
原谅我,夜晚到来了……
原谅我,夜晚到来了
雪,看不见。但它们已经落下来。
白天的那些鸟,麻雀、长尾鹊、黑羽喜鹊
它们不用学习闭嘴。
稀疏的枝条
一次次被惊动,无法保证静默。
橱窗外,一闪而过的脸
是一次相逢,也是一次告别——
向未知的生活探索。
我曾练习过,在路灯的投影下等待
火车闯过隧道后尖厉的笛声。
它能带来多长的旅途?
我也曾把这问题写进邮筒——在春天
雨水还是绿色的时辰。
现在,它正在半路上
经过花斑母牛小镇,又经过一条长长的河。
原谅我,夜晚已经到来
那灯火太明亮了,人们走过去把它拧暗。
我还不能告诉你
那些丢失的人的名字,那不是死神
需要的。街区的拐角或者
无名的小巷,他们提供了剩余的路程
之后消失。在夜晚的灯影里
火车驶进了浓雾——
没有人知道它要把我们带往何处?
如果落日放弃火焰
那沒有什么好可怕的——你看,夜已经黑了
遮住了我。即便是神鬼
也不能把我辨认出来——
它们已经瞎掉了眼睛。
适合什么样的黑,谁也不能规定。
如果落日放弃火焰,
它也会成为另一个月亮,
过继给夜晚成为养子。
你会多出一个倾诉的对象
来消耗掉无边的时间——
那些多余的生活。
每一个全黑的时刻,呼吸都是被禁止的
新月亮还有余温,它们即将覆盖
河流与村庄——你会在哪里等我?
每一条路都是一个环
每一个模糊的影子都可能是陌生的你。
旷 野
我经常把自己置身于旷野,是想成为它的一部分。
是想,等风累了,
停在我的腮边,就像落日来到了悬崖。
这是伟大而荒谬的动机,必须要征得造物主的许可。
但是神常常缺席,
把我扔在翻滚的人群,像扔掉祂的一个面具。
大海向北倾斜
离开一种生活,进入另一种
生活,不是出于选择
也不是为了遗忘。
现在,越来越不理解
那些无用的词语制造的安慰剂
它们培植的星空,覆盖着
大多数人。就像浮游生物
仅仅满足一次
来路不明的洋流。
而大海,一直向北倾斜
奔赴自我的归宿。
我无法摆脱这种感觉,就像
每一条河流都消失不见
群山因此成了岛屿。
我们都会变成最后的孤儿
在风里唱出自由的歌——
寒露记
河水一定拥有过记忆。
你看,它们沉缓,正一寸寸扫描零乱的卵石
去年某一刻
白云融化后的痕迹。
一枚松果,悬空,就要坠落。
它在等夕阳,为那巨大的果实让路。
它在等——
一条可以效仿的归途。
一年连接一年,山顶的雨水始终没有落尽
树木弯了一次腰,趁着黑夜
趁着远游的浪子第一次安眠。
我不再是故乡的游子
而是个陌生人——同一条河流里不同的脸。
我曾在春风里埋下种子
现在,它已经成熟
晶莹而巨大。它包裹了一个古老的预言
以及一个年轻的肉体。
它已无法被打开
它也从未被看见。
那些轻的……
那些轻的,青烟一样的物质
逃出高度戒备的肉体
就像后半夜的岩穴
溢出清凉的山岚。
轻薄,稠密,接近于无
完整复制片刻的自我。
有五秒的时间来一次撒野
灵魂,出离了肉体。
五秒,潜入高尚的政治家的头脑
刺探一个国家崛起的策略。
或者完成一部伟大的诗作
以宽容那些泛滥的词语操作者。
甚至什么都不做,委身于群山的灰尘中
在下一秒被打回原形。
嘘,停一下,让我想想——
我会任由那些轻
继续下去,稀薄,黯淡
稀薄到极致;黯淡到时间都无法
触及。让那等待的肉体
彻底枯萎
丧失复活的光源。
壬寅虎年五月十二雷声大作
自然有秘籍,用于炼就一把锋利的刀。
头颅滚于岁月之途,
听万物奔袭逃逸——
拘于形体,更多时间我藏起尾巴
在辽阔的云层里,用尽半生
耐心积攒带电的绒毛。
被偏执的心所左右的,不可能完成
一次自救计划——禁足、躺平,
断断续续的失业生涯
足够让时间成熟,结出平静的挫败感——
满足那些石头的欲望,
在虚无的旷野完成白色的城市。
囚禁潮湿的野兽,尖牙磨砺
火星迸溅如失望的季风。
它们安守于被隔离的命运?沉默与堆积
古老的预言浮出黑暗的河流,
锻铁的锈,足够完成一次自燃
露出干净的身体。
诞生一次死亡吧——
用于裂开的大地
用于一条黑暗的小巷
用于一个倾斜的调色板——
它描绘出的闪电,并不存在于天空。
在群山中
在群山中,我基本上保持沉默,不说话。
我听它们说。
记起年轻时的大喊大叫,有些脸红——不过
没关系,反正它们也看不见。
想想,用力地喊啊——喊山,喊松湖
得到的是空空嗡嗡的回响——
那山水并不知晓自己有过名字
对于人们的指认充耳不闻。
当我们离去
山水也安静下来,沉默,并表现出人类的困惑——
再见,敖德萨
在夢中看见一个人模仿我,他穿过清晨的街道
和鸟鸣早于河水醒来。春天化冻的原野
灌木和瓦砾,终于静止
在硫黄味的风里。但是他不会跟随我
骑着二手自行车,拐进菜市场。
阳光是灰白的,稀薄而凝滞
春天的潮气日渐深重。
生活,就像卷心菜叶子里面的青虫
必要的惊喜和结束。我那么满足于单调的日常
沉醉建筑物金色的穹顶,为那种沉默的美
感受了疼痛——绝望的——
如弹片撕裂的眼睑。
再见,敖德萨。我用生活蒙住身体
校正停摆的时钟——
仿佛给失忆的种子浇水施肥。
我原谅了我坚持的虚无——在时空的
尽头,我们将融合或者相遇
以同样的物质形态——死亡,或者重生。
白露,清林记
内心不安宁的人,似这荒林——
砍折,又无处埋掉。
你走过来的路,都不是路,仅仅称之谓山。
他们说,稳得住风的树,都会得到星星的照耀。
——我信了。
躲在乱草丛里,就着溪水嚼碎馒头——
看,天空摇晃了一次。
这一天,并没有清凉的露水溅落。
断折的枝条,砍倒的荆棘,渐渐露出山该有的坡度。
仿佛是我支撑起它的一个夹角
供落日安全滚下群峰。
我几乎不能确定这事实,
不相信我的身体能承受巨大的
红色火球的滚压——我看到整片山林抬起
我的身体,把我不安的心架空,
任虚无之火熊熊焚烧而过。
我看到虚幻的你——
命运之神,我的孪生兄弟,正从枯萎的
枝叶间爬出来。
——你要去向哪里?
那群山空旷,星光正在寻找坠落之地……
夜航记
天空太近,而大海过于遥远
在空白的书本里
我搜寻到风带来云团的消息
——这就是我的幻想——
我从来没尝试过
一次完整的航行,不论是在云朵上
或者在云朵一样软的海面。
我甚至羡慕那些人——
拥有过大海的夜晚的人
他们的心是不是荡漾的?
是不是可以绕过命运的岛屿
卸下多余的负重
在黎明前抵达理想国——不,我觉得
这样称心如意的计划过于简单。
记得有一次
月亮偏上松湖的西南
我和你划着破船去追它
我一边舀水
一边遥望金色的月亮。那一夜
因为年轻,我从未意识到失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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