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武 稚
在我不会开车时, 我对坐在驾驶室的人无限景仰, 那是一个神圣的位置。
我的一个知根知底的同学, 年轻时在我看来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 但是, 人到中年, 她学会了开车。 瞧, 她戴着几百度的近视眼镜, 穿街过巷, 如入无人之境。 就凭这一点, 她的形象在我眼里陡然升高。 十几年来, 我错看了她。
后来, 经过千辛万苦, 我也终于坐在驾驶室的宝座上, 上高架, 过下穿, 汽车在我手里变成一个温顺的玩具, 我感到同学的神性在慢慢地消失, 她又变成了那个并无过人之处的人。
而前方不断有新的事物、 新的神性闪现, 它们像光一样在吸引着我们, 我们再一次奔跑在对神性的向往之中。
开车就要重新认识一遍路。 先从熟悉地下车库开始, 再到小区周围的路, 单位的路, 每一次都紧张到嗓子眼, 每一次都是魅影重重。
想到认识人。 我曾经换过几个岗位, 每到一个新地方, 都如履薄冰。 对坐在身边的人高度戒备, 用第六感观感知他们的动静。一天下来, 身心高度疲惫。 三年之后, 终于才有了家人般的感觉。换句话说, 前三年, 你会过得很艰难。
老司机告诉我说, 开车认识一个城市, 也需要三年。 步步深入, 循序渐进, 直到抵达一个地方, 你都忘记了你是怎么开车过来的。
后来, 我发现, 对一个人的认识、 对一个城市的认识, 仅仅三年是完全不够的。 认识, 往往是一辈子的事。 就算是一辈子也是不够的啊!
车道是开车人的专利。
当我第一次开车上路, 让我大吃一惊的, 不是红绿灯, 比红绿灯更早来到的是“车道” 这个概念。 如此地急迫、 迅疾而来,让人措手不及。
脚下的路, 时时被人为地划分为三个方向, 每一分, 每一秒,都在提示, 走哪一个车道悉听尊便。 接着就有了“变道” 这个概念。 变道, 简直就是事故的触发点、 导火线。 为此, 我不得不在两公里之外, 就频频扭头, 以期寻找变道的机会。
第一次上路, 在第一个红绿灯到来之前, 我瞬间完成了对这两个概念的感知、 认同。 而如果不开车, 就算是一辈子, 就算这两个概念再重要, 与我也隔靴搔痒般都不存在。 重要不重要, 原来, 是看你是否需要, 是否急切。
一直不喜欢正中。 正中, 都是给最重要的人准备的。 正中和最前排是一个道理。
以至于走在人行道上, 我仍习惯走在一边。 让路, 是我人生的信条。
第一次走正中, 却是在学会开车之后。 直行必须走正中。 即便是坐在车里, 正中给我的感觉, 仍是众目睽睽, 仍是聚光灯打在我的脸上。
我是一个普通人, 现在, 我不得不走在正中。
几个月以后, 我终于习惯了自己的位置, 正中的感觉真好,有安全感。 看来, 习惯也是可以转变的。
我抵达了正中, 可是, 不久我又感到自己变成了普通中的一员。 一点也不高大、 威风。 看来, 如果你的内心不变得高大、 威风, 把你放到任何位置, 你也仍是最不发光的那一个。
中午, 我想在车子里休息一会。 坐在驾驶座上, 调好躺椅,却忽然发现一只小虫子在前挡风玻璃上爬, 糯糯的, 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 我闭着眼睛睡, 但我知道, 我再也休息不好了。
我碰了一下雨刮器, 我只想推走它, 谁知道那小虫子瞬间就划出了一条长长的透明薄膜样的痕迹。 我差点要呕吐起来。
这真是一场意外。 这一个中午我终究没有睡好。
下午下班时, 下了一场雨, 大雨把小虫子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不觉感叹, 这雨来得正好。 坐在车里, 我的心也像挡风玻璃一样干干净净, 心中的不适全消失了。
常听到“闯红灯” 这句话。
我是个新手, 自然不敢, 也不会。 在车道上跑, 如果远远地看到前面是个红灯, 我倒是非常兴奋, 稍微加点油门, 就一溜烟小跑赶到了那里, 红灯“啪” 地变成绿灯, 我跟上车流就走。
如果远远地看到前面是一个绿灯, 那倒是让人着急的一件事,我得加快油门, 朝前冲, 我要融入在这一拨绿浪之中。
经常是不偏不倚, 快要到路口时, 黄灯忽然亮了, 这个时候,冲与不冲, 都是一个棘手问题, 是考验智商的一个问题。
我单位门口是一个大的旋转式立交桥, 在那个路口, 我侥幸自己能否在第一个绿灯通过, 而往往要等第二个绿灯才行。
我经常夹在车流中判断, 我是前一拨放行, 还是后一拨? 后来, 我发现一个秘密, 那里还有一个小坡, 如果我的车越过了小坡, 那就肯定属于第一拨, 如果在小坡之后, 那就只能平复自己的情绪, 加入后一拨。
而经常让我恼火的是, 我的车刚好在小坡之上。
以前不会开车, 自然分不清车子好坏。 买了车子以后, 我就刻意更不会去学区分车子的好坏了。
这样, 面对所谓的豪车时, 我就不会自卑。
面对所谓的代步车时, 我也不会低看, 更不会蔑视。
我是分不清好坏的, 包括烟的好坏、 酒的好坏、 皮带的好坏、手表的好坏……当然, 在女人的世界里, 有些我还是能分清楚,比如包的好坏、 衣服是否名牌、 化妆品是否高档, 等等——做女人, 也不能做到太不像女人的样子。
但我从来不因为谁使用了名包、 名牌、 高档化妆品而高看一个女人, 这, 仅仅是使用了而已, 并不代表什么。
就像一个男人开好车、 抽好烟、 喝好酒, 并不代表什么一样,我一向不以此为标准来衡量一个人。
我宁愿用性情、 风度来衡量一个人。
我宁愿用知识、 学问来衡量一个人。
我更愿意用道德、 品行来衡量一个人。
在十字路口, 不由自主跟着红灯数秒。 每次我总是在内心里猜想, 当数秒器戛然变零, 到底哪一盏灯会变绿? 是左转还是右转? 我从来没猜准过, 纳闷它们之间到底是按什么排列的。
我问一个朋友, 他是老司机了, 我想他一定知道。 可他想了一会, 说, 那哪能知道, 还真不清楚。
后来, 我又问他一个问题。 掉头似乎是专指左掉头, 有没有右调头的情况? 那调头符号有没有可能向右弯? 他又想了一会,无可奈何地说, 没想到你会的不多, 车也开得不怎么样, 提问题倒还蛮有水平, 这还真是两个哲学问题。
开车的时候, 没有谁比我更呆板、 僵硬的了。 有一次, 外出路过我们单位, 同车的一位朋友问, 那是不是你单位? 我说不知道, 我不敢扭头。 她大笑的神情,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但是, 如果有一辆车子叉在路口, 迟迟不敢融入主路, 我一定能看得到。
如果有一辆车子叉在车道线上, 笨拙地侧着身子, 撅着屁股,我也一定能看到。
如果一辆车子叉在三岔路口, 不知往左还是往右, 左顾右盼,吞吞吐吐, 我肯定也一样能看到。
倒不是它挡了我的道, 通常, 它离我还有一段距离。 但是,我就是能看见它, 看出它的彷徨、 焦虑、 无助。 我总是会心地一笑, 我倒不是笑它, 我是在笑我自己。
曾经, 我也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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