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麻雀与它的英雄主义

时间:2024-05-04

◎鲁橹

沱江的水草

那是我孩童时嬉戏的草绳,它们溜滑,墨绿,而我是一棵不起眼的草,一不小心就歪倒在了它们身边。我们摆动的时速一致,但长度不同,我更像话语被突然截断,哑口无言时,沱江稳稳地把我接住。在它的半坡,我有凝望的福分,蓝天有飞鸟,身边有水草,都是喧哗中众生的倒影。

水草也是有歌唱的。阳光铺满整个沱江,风运送着涟漪,也运送着云朵,把躲藏在水草间的鱼儿当作调皮的孩子放出——

那是一河的团结,彼此都是彼此的玩伴,也都是彼此的天使,怡然,自由,每一条水波纹里都有笑意,每一缕光线上都弹跳着音符,每一根水草都有摇曳多姿的舞蹈,如果月亮跑下来,这个湿漉漉的光头孩子,也会顶着一头水草回到天上。

当我的姐姐撑船而来,她在船头,竹篙插进水流,那墨绿的水草成团,成球,成无根之黑草,把竹篙紧紧围困,姐姐用手薅下,丢进船舱,那船身使劲颠簸,撑篙的姐姐力气小,她捞啊捞,捞啊捞,小山一般的水草,离开水,它们便开始扭曲,气馁,有着失去前途的叹息——

可怎么就算是失去前途了呢?离开水域,在阳光里干涸,最后成为一捆捆柴火,点燃孤寂的灶台。那真是农家的炊烟,蓝中有灰,灰中有绿,绿中有红,彩色的炊烟,在沱江两岸,一路蔓延,维系着农耕和生养,直至今天,那炊烟,还若隐若现。

我只能作为一株野草回忆它,我落脚的城市,没有水草,也再无彩色的炊烟,就连身下的黄土也稀薄,缺少营养。可谁会拒绝一株野草的生存呢?在那样博大的时空之流中,一株野草的历练也是一星火,有泪,有雪,开不出花,但有花的心境;没结出果,但有果的成熟——

我有想象的完美,就像流星划过,那也是拂过天空——

我不需要痕迹,我的存在就是痕迹。

洞庭湖的小麻雀

在沙船、芦苇荡、水洲子,抑或艄公的桨片上,小麻雀,调皮地拉高洞庭湖的海拔和宽度。

她以为,眼前这一片偌大的湖水,足够她试验羽翼,足够滋润她渐渐红而壮实的脚,她的双眼,会慢慢锻炼成像老鹰那样的凌厉,又像小水鸭那样的机警。

最大胆的试验是:她在一次发大水的节令里,给乌云送上过惊颤的羽毛,在闪电尚未撤去的芦苇荡,她短短的喙喊过同伴的名字,照顾家族成员,她很有些领袖的魄力。但湖风强劲,波诡云谲时,她无法找到安顿的巢穴。

她瑟瑟发抖,真如一只惊弓之鸟,浩瀚大湖也未能激发出雄风匪气。她一度满足的水域,深藏在八百里洞庭的炊烟里,那停下来的舫橹舟楫,吃过了水深水浅,停泊的港湾,人烟像南方的棉田,纯洁,有收获后的和谐安宁。

她无法原谅自己在风浪乍起时的无知莽撞,惊慌失措。洞庭湖不需要这样羽毛稀缺的雀鸟,那些搏击长空的,才是大水域的英雄。

是该作别了。远方虽然并未露出真实的轮廓,但,出发,必须义无反顾。不管异乡有怎样的试验场,羽毛都坚硬且丰满,抵抗突如其来的大风大浪,是麻雀的一生必须要完成的仪式。对一片水域的慰藉,得拿另一片水域的高度来表达。

这只洞庭湖的小麻雀,如今有了自己的屋檐。像安慰一个后方,洞庭湖,认可了一只出生于它的雀鸟,并赋予了她一片更为辽阔的疆场,天空足够大,她只需重新定制翅膀的高度。

芦苇

秋末的芦苇,一身素色,已经不愿意再拿出一点点绿。

它那么决绝,果敢,不允许自己出现芜杂的色调,甚至,当风来劝说时,它舍弃自己的芦花,宁可彻底枯萎。

我见识到的芦苇,洞庭湖的芦苇,大片大片的芦苇荡,一如水的秉性:春来时,柔软、碧绿,露出毛茸茸的头,爱水,爱月,爱太阳——

它是那么珍惜来临的季节,与雀鸟、蜻蜓、蝴蝶和睦相处,朝听涛声,夕看落日,仰头赏流云,俯首弄昆虫。

它从未在意人类的褒贬。它只是一株禾本科植物,以本性生生灭灭,以本性贡献付出——

芦叶、芦花、芦茎、芦根、芦笋均可入药,有利尿、解毒、清凉、镇呕、防脑炎等功效。

芦茎、芦根因其坚韧,纤维含量高,是造纸工业中不可多得的原材料,以及生物制剂。

它抓牢湿地,调节气候,涵养水源,所形成的良好的湿地生态环境,为鸟类提供栖息、觅食、繁殖的家园,突出大地的野趣天然。

芦苇荡里的野鸭子是欢乐的,它们三五好友,在浅水湾里捉迷藏,勤快的渔民总是能捡到一窝一窝的野鸭蛋。

大堤上吃草的羊儿,那些淘气的,会藏进芦苇丛中,芦苇丛中的低水洼,会崴了小羊儿的脚,小羊儿咩咩叫起来,芦苇就笑得前仰后合,那些落在芦苇秆尖尖上的水鸟们齐齐地飞起来,那个气势,连天上的云朵都想掉下来。

入夏以后,雨水多起来。南方的天气是小媳妇的脾气,说变脸就变脸。雨水追着芦苇,芦苇就只好一个劲地往高里长,连漫不经心的小雀鸟,也开始肚皮圆鼓鼓的,这些长大了的水鸟,练习高飞,练习游泳,练习快速叼鱼,它们利用芦苇丛,搭建舒适的巢穴,相亲相爱,生儿育女,在水天一色间浪漫潇洒。

植物和动物,大地和天空,阳光与月光……万物似乎都集合在那里,洞庭湖畔,一个洲子的天然广场,芦苇和它的伙伴们,朝夕相处,意气相投,它们原本就是可以地久天长的!

然而,洞庭湖水域面积大幅度缩减,人为圈水养殖,占领了本该属于芦苇和鸟雀的家园。人类砍伐和烧毁的速度,春天已经不能追上。

只有在离人类很远很远的洞庭湖深处,那些人迹罕至的湿地,才会偶尔出现一小片芦苇丛,它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领地,不敢大声喧哗。

冬季要来了。芦苇的冬天是纯洁的,简素,清寒,它把力气全部蓄养在根部,从没想过放弃。

那些跟随它的雀鸟和昆虫,依偎着它,抓紧了它的枝干。

生逢盛世,关键时刻,一株芦苇,表现出了它的英雄主义。

我仍想回到沱江去,由它身边的一株草,变为河底的一株水草,我期盼看见撑篙的姐姐,她还是少女模样。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