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密蓬：“人民的国王”走了

葛红亮

导语：基于个人人格魅力及在社会、宗教信仰方面累积的政治权威，普密蓬在诸多利益集团间成功地扮演了“仲裁者”、“均衡者”的角色，构成了泰国政府合法性的来源，更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权力-利益的合理分配。

10月13日下午，泰国国王普密蓬·阿都德与世长辞。作为当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普密蓬·阿都德国王在位时间长达70年。实际上，普密蓬国王的逝世与身体健康状况有关。

近些年来，普密蓬国王的身体健康状况颇为不佳，出入医院治疗更是常见。还记得笔者曾在他87岁寿辰时写过一篇稿子，彼时他就因为疾病入院治疗，而未能出现当年的寿辰庆典活动。尽管普密蓬国王因此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他在泰国人民心中依旧处在被尊崇与被热爱的地位。因而，在6000万泰国民众心中，普密蓬国王的过世犹如泰国失去了“天”一般，他生前贵为泰国的国王，为泰国国内各方势力的精神信仰，借此在泰国国家、社会凝聚与稳定方面始终扮演着重要角色。如今，“人民的国王”走了，泰国的局势势必因为这一“稳定器”的失去面临一些复杂挑战，地区的形势与格局也或将出现变迁。

当地时间201 6年10月14日，泰国曼谷，泰国国王普密蓬的遗体被送往皇宫，众多民众在道路两旁围观送别。

神一样的存在

近些年来，普密蓬国王的病情始终牵动着泰国民众的心。一旦普密蓬入院治疗，医院外面通常是聚集的人群，人们为国王祈福，寺庙里得而僧人则每日为普密蓬的健康诵经念佛。人民对他的爱戴与尊崇背后，深刻隐藏着的是他在宗教、道德与权威上的“领袖”地位，来源于他“人民国王”的伟大形象。

普密蓬继承王位是在1946年6月19日，而到1950年5月5日正式在泰国加冕、登基为王，成为拉玛九世。执政后，普密蓬面临的国内局势是复杂的。但就在纷繁的局势中，他以登基为起点，逐步成长为宗教、道德与权威上的“领袖”并为各方势力所尊崇。

成为宗教上的领袖是普密蓬建立国王权威与赢得人民尊崇的首要一环。泰国历来被称为“黄袍佛国”，超过九成以上的民众信奉佛教。在政府的宣导下，泰国原始地神信仰得以强化，“神-佛-国王”三位一体的宗教观自然而然地泰国落地生根。加冕为王后，普密蓬与泰国军方的关系并不和睦。而宗教盛典则成为普密蓬持续突破军方限制，继而建立权威的重要渠道。1957年，以披汶为首的军政府为“佛教2500周年庆典”准备大型盛典，但普密蓬国王拒绝拒绝参加，并在异地举行佛教仪式。显然，这是披汶政府对王室不敬的结果。而据传，披汶主持佛教庆典遭遇狂风暴雨，民众则据此认为披汶对王室的不敬遭到了天谴。借此，普密蓬逐渐树立起佛教“领袖”的地位。

“人民的国王”终究到底在于为每一个“子民”呼吸，普密蓬正是这样一位国王。继位后不久，普密蓬就开始展现出“亲民爱民”的形象，积极寻求扩大在民间的影响力。除以王室的资金捐助慈善事业，救助民众，而且还借助各种宗教和政治活动接触民众。到20世纪60年代，普密蓬深入民间的活动越来越多，以一部相机走遍的泰国的角角落落，其社会声望渐趋提高。秉承着“正道治国、造福人民”的誓言，普密蓬国王建立和扩大“王家发展工程”，深入民间，大力支持兴建水利工程，积极改善农耕技术和在泰国北部推广罂粟替代种植项目。借此，普密蓬逐步建立起“人民国王”的形象，成为继朱拉隆功大帝以后威望最高的君主。

为泰国各方势力所尊崇，使普密蓬有了成为泰国“象背王”的可能。泰国实行君主宪政以来，军人掌权超过50年，文人执政的时间还不及一半。不仅如此，在泰国政坛上，军人集团、官僚集团、地方豪强集团、曼谷政商集团利益相互冲突，政局长期不稳。自普密蓬登基后，他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军事政变几近二十次。在一次又一次危机中，他总能像民间传说的“象背王”一样，化危机为神奇，并在危机时刻站在民众身后，保护着他的子民。危机关头总能化险为夷的神奇和对民众的庇护使他如同“神”一样存在于人民的心中。

基于个人人格魅力及在社会、宗教信仰方面累积的政治权威，普密蓬在诸多利益集团间成功地扮演了“仲裁者”、“均衡者”的角色，构成了泰国政府合法性的来源，更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权力-利益的合理分配。毋庸置疑，这对国家稳定和社会发展及人民福祉意义重大。

普密蓬 “是为了每一个子民而呼吸的国王”，所谓“爱人者人恒爱之”，人民对他的尊崇和热爱也是竭斯底里的，把他视为泰国的“天”。如今，“天”塌下来了，“人民的国王”走了。

泰国未来何去何从？

在泰国政治局势发展进程中，有一个显著的特点，这就是“政府如流水的兵”，而普密蓬国王则是铁打的营盘。在泰国人民看来，他们似乎已经习惯局势的不断变迁与政局的动荡发展，因为他们深信只要有普密蓬在，泰国的国家、社会有始终有着“稳定”的利器，就有着国家向前发展的源动力。如今，普密蓬逝去，泰国人民的“天”塌下来了，那么泰国的局势又将何去何从呢？

目前泰国国王的继承事项无疑是我们窥探泰国局势发展的首要因素。在普密蓬去世后不久，泰国总理巴育即可就宣布王储玛哈·哇集拉隆功王子将继承王位。但是随后不久，巴育又对外宣称，王储表示以纪念先王为重，暂缓登基。就在曼谷王朝即将开启了一个新时代之际，泰国主管法律事务的副总理威萨努在老国王去世后两日宣布了一则“枢密院主席炳·廷素拉暖自动成为临时摄政王”的消息。

根据泰国的宪法，有两种情况下，摄政王的角色才会出现。一是在位国王的任命。当国王外访不在泰王国国内或因某种原因不能处理国事时，国王一般会任命一人为临时摄政王。其二是新王未登基阶段时期的零时过渡。在先王逝世、新王未登基的王位过渡期间，由枢密院主席出任临时摄政王。显然，现如今的情况就处于第二二种。作为临时摄政王，炳·廷素拉暖拥有一项重要权力——签署和颁布新宪法，而未登基的王位继承人无此权力。

依据《外交家》杂志文章的考察，这可能是巴育、军政府与廷素拉暖在过去一年里商议的折衷结果，毕竟各方都担心在一年的治丧期内贸然让形象与普密蓬有着天然之别的玛拉吉隆弓登基，将引起一般民众不满。于是乎，96岁高龄的炳·廷素拉暖出任了泰国摄政王，以老国王的亲信和自身良好形象维持王室的地位，及充当各方能够接受的“傀儡”。

权势斗争将有新变化

但折衷的结果显然仅是一种临时过渡，泰国深层次的权势斗争难保不在老国王丧期之后出现新的变化。

一是，泰国王储玛拉吉隆弓能否顺利继位，又能否摆脱以往不佳形象的影响及尽可能地置身于泰国复杂政治权斗之外，保持“中立者”的角色。因为过往的形象不佳，现任泰国王储继任王位实际上并不被看好，而第二位的继承人诗琳通公主虽受限于泰国宪法，但却被寄予厚望。另外，他与泰国军方、文人政权（例如他信）之间的关系也相当扑朔迷离。倘若王储同意他信结束流亡，另一场政治危机很可能会随时爆发。对此，英国记者马歇尔直言：“不称职的军政府掌权，势不能约束日益失控的王储，民众起来反抗的机会很大，后普密蓬的过渡期有可能会硬着陆。暴力过渡的可能性将高于迈向君主民主宪政的和平演变。”因而，现如今掌权的军人政权始终对他还有忌惮的。而《经济学人》则认为，玛拉吉隆弓如能有自知之明，保持中立不干政，或可减少军方疑虑。

二是，泰国军方与“红”、“黄”两方政治势力阵营的博弈则是考察泰国局势未来走向的根本。目前，泰国国内来看，以巴育为首的军方势力无疑充当着主导力量，而在普密蓬身体状况日益不佳的情况下，在2014年通过又一场政变牢牢地抓住了泰国政治局势发展的主导权。眼下，普密蓬过世、新王未能登基，军方势力无疑获得了进一步抓权的良机，而这势必影响着巴育来年能够实现连任“民选总理”的梦想。“红”、“黄”之争实际上是泰国政坛上历来存在的改革联盟和保守联盟的对峙。这是泰国局势近些年动荡不安的极为重要因素，更使泰国的社会在阶层和地域上出现了显著的分裂，也是军方一再能够祭出“军事政变”杀手锏的关键原因。

泰国国王普密蓬·阿都德肖像画。

如今，虽然军方主导者泰国局势，但举行大选与推动“文人政权”上台是接下来的大趋势。在普密蓬丧期之后，“红”、“黄”之争或将持续给泰国局势带来不安定因素。

“人民的国王”走了，但他与泰国人民不愿意看到泰国局势动荡的期望是改变不了的。“皇权”、军权与“红黄之争”依旧是决定未来泰国局势发展走向的根本，而各方能否着眼于泰国国家社会稳定与健康发展发挥其政治智慧，则值得我们继续观察。相信，这是逝去的老国王和佛祖所共同乐见的。

（本位作者为察哈尔学会研究员，供职于广西民大东盟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