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梁积林
1 天空阔浩, 流云砉砉。 从玉树到治多的路上, 每升高一米海拔, 我的心, 就像是增加了一个功率。 每一座经幡都是一个泵站,向我不断输送着高原的神秘。
这里只有圣洁, 这里只有高贵。
风是细密的使者, 它曾送来了文成公主, 它曾弹拨每一个人心弦, 捻弄着游丝一样的唐藩古道。
一声牛哞, 如同一阵惆怅, 如同惆怅后的一次整饬, 把一巾哈达献在了月亮之上。
2 在这里, 一滴露珠可以把一株草, 放大成一片草原; 而一根月光, 可以把草坡上的一句藏文, 点燃成数盏摇曳的酥油明灯。在这里, 哪怕一只游走的藏獒, 都像是突然间降临的神, 提着两盏铜灯一样的眼睛——眼睛一样的铜灯。
在这里, 我与两个斜穿藏袍的小姑娘擦肩而过, 轻轻一笑,然后——是一生的一次回眸。
3 一群牛和一群羊混在一起穿过公路, 赶牛的妇女, 绛紫的脸,像盛满了夜的一只碗, 匆匆间, 还没有来得及倒去。 我看见了她红丝的闪电, 我看见了她淫雨的宿醉。 驮筐里的两个孩子, 探头探脑, 像两只旱獭显身于腐殖的土堆, 像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最是那头雄性十足的黑牛。 尽管这是深秋, 尽管这是午后, 脊顶上却有一绺挤压的雪峰, 也许就是它一直驮着的一个大雪隆冬,也许是渗出它身体的一道光缝。 还有狗, 还有驴, 还有锅碗瓢盆在另一个驮筐里相互撞击, 如乐器。
玛卿岗日呀多么遥远, 像是我看见了一个人的唇动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那么, 一个人的冰河纪是什么呢? 一个人的侏罗纪又是什么呢? 一个人的沉积岩是什么呢? 一个人的钻石岩又是什么呢? 在大原, 更多的东西在我的心中, 如蜥蜴爬行。
4 聂恰河的水啊, 波纹连着波纹, 像是谁在一页页翻着的一本经书。
且看落日, 且看一个打马而过的康巴汉子, 我甚至看到了一道闪电的缰绳, 把它, 一直牵到了神的花园。
5 嘎嘉洛, 嘎嘉洛, 长号已吹响, 迎亲的大辇浩浩荡荡。 不是复制, 而是一次美的唤醒。 僧侣的诵经声浑厚永恒——嘎嘉洛,嘎嘉洛, 如同擦亮一枚银器, 擦亮绿度母, 擦亮玛瑙, 擦亮月亮,擦亮太阳, 擦亮你的名字。
绿渡口上背水的嘎嘉洛, 一滴水就是一个湛蓝的湖, 就是一个灵源, 而一滴雨, 就是一声天籁。 格萨尔王的马蹄声, 如一枚枚金锭, 照耀山谷, 不不不, 更像是一声声心跳, 更像是溅出历史的一颗颗星星, 把天空装点成了一个巨大的婚房。
嘎嘉洛嘎嘉洛嘎嘉洛, 神的女儿。 传唱人的舞袖, 在雪域高原上, 把天路又一次擦亮。
6 白螺湖畔, 牦牛的帐幡, 布满岗岘。 一朵蓝铃花的花蕊, 星罗棋布, 笼罩了整个天空的秘密。
洁白的珠姆, 端坐我心里。 看一只大鹰, 在桑烟里, 写着一行行蕃文。
煨火, 煨桑, 把一句句祈祝, 煨进了虔诚而战栗的身体。
7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古老而空旷的文字。
突然的大雨, 突然的爱, 突然的草原上走过一个牧牛的才旦。
突然的一个 “怜”, 是我想到的, 最适应与爱有关的字。
我怜一只盘旋的鹰的孤傲, 我怜一匹出神的马。
我怜一只左顾右盼的兔子的眼珠, 像是永远不能触摸的两个相邻的海子。
我怜我自己, 怜我在偌大的草原上, 怀念更加遥远的可可西里。
卓玛, 卓玛, 卓玛, 谁来给我攥一个暮晚一样温暖的糌粑。
8 我想伸出臂弯, 与长江第一湾牵在一起, 像两个情投意合的好兄弟。
这里适合漂流, 这里适合生死。
这里适合造字, 鹰, 不过是我们用旧了的一张牛皮纸。
叶青村, 像个村名, 又像个人名。 草坡上, 让云影, 把我们的身子也拓上去。
哐哐哐哐哐哐, 哐哐哐, 一只藏獒敲着仪式的黑鼓。
9 旧寺遗址, 一道道墙垣, 已像是一张张旧符。
那么多的窗户, 那么多的门, 我竟然打不开一块长江石头的语言之门: 那三叶草的纹路; 那昆虫的腰身和眼睛; 还有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绝对是神谕我爱与不爱的新私语。
一株铃铛花上, 一只蜜蜂, 从一朵花房爬向另一朵花房, 像一个摇着经筒的小僧, 从一个禅门, 进了另一个禅门。
贡萨寺里, 我保持敬穆。 风吹风铃, 喇嘛念经, 请为我加持:一拍消灾祛难, 二拍健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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