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云超 蒋登科
一个人对待自然万物的态度往往可以决定其生活和文字的气度与高度。 随着社会的变迁, 物质化、 快节奏成为生活的常态,人们的情感世界变得越来越粗糙, 灵魂世界变得更加荒芜, 心灵深处少了庄严和敬畏。 拭去欲望的雕琢、 驱使来俯身注视草木花卉, 聆听鸟兽虫鱼, 成为一种有些奢侈的梦想。 在这样的语境中, 或许只有关注心灵的诗人, 才有心力去细腻地打量这个世界最令人心动的部分, 致力于诗意生活的追寻。 清水在散文诗集《水的声音》 后记中写道: “我喜欢它们, 并深深爱着这些纯净的事物。” 栖居在 “纯净” 中的她, 正用自己的独特方式拓展创作视域, 感受生命的葳蕤, 从人生经历中把握生命的恒常姿态和灵魂内在的走向。
在复杂而荒芜的世界里, 每个人都逃不脱生活的宿命,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好像就是生活的常态。 奔波在日益加快的生活节奏里, 人们无心再去欣赏小鸟的歌声与鱼儿的跳跃。 如何改变这种由社会急剧演变所带来的状态, 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散文诗人清水的 “低姿态” 生活方式不失为一个好的指引:不时停下匆忙的脚步, 放松疲倦的身体, 将走过的路、 看过的风景, 与心灵的对话, 都用诗性的文字记录下来。 清水在散文诗中所抒写的都不外乎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与经历, 难得的是, 诗人能以富有诗性的目光对日常生活加以观照, 而这些平凡事物也因诗人的诗性观照而带有了神性的光辉, 呈现出纯净的色彩。 正如诗人所说: “一个好的诗文本, 融入了我们个体的审美情感和生命体验, 用诗的隐喻和修炼写下旅途中的遇见, 传播自然生命的心灵纯净。” 当她行走在草青色的水岸, 水流姿态优美,面容洁净, “比起那些大山和绿树, 它以更低的姿态行走, 孕育土地” (《彼岸的水声》); 鸟儿们在这里恋爱, 鱼群在这里欢快地游弋, 以慈祥与柔软滋养了一切, 却被一些好事者告密, 躲不过城市猎人的觊觎, 被剥夺、 玷污或者屈辱地死去。 尽管这样,它们仍 “看万物入水, 荡涤污垢”, 在清风的吹拂下, 在禅光的照耀下, “无欲无求, 明净心空”。 试问: 世间还有多少人有这样的胸襟, 能够心怀万物, 以德报怨? 又有多少人能清心寡欲,心空静明?
现实生活的荒芜与千篇一律让清水厌倦, 她说, “在城市虚度一年的光阴, 不如在这里, 拥有一刻的黎明”, 诗人在武河找到了片刻的宁静、 暂时的欢愉 (《行吟武河》)。 “水的丝绸刚刚织成, 初雪喂养在织锦里。 你忘记了种种痛楚。 除了彻夜不息的水声, 你听不见任何声音” (《夜之水》), 诗人行走在夜晚的岸边, 忘记了一切烦恼, 沉浸在清澈的水声中, 尽情享受。
诗人笔下的自然之声多种多样: 水声、 风声、 鸟鸣声……这些纯净之物发出的声响让其沉醉、 动容。 清水用大量的篇幅和笔墨对这些自然之物进行细微观察, 并用恰当的隐喻和修辞记录下旅途中的美好遇见, 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外在描摹, 而是处处融入个人的情感和思考, 感知其气质, 并融入诗人内在的精神追求。曾经有一段时期, 散文诗创作陷入了一个误区, 只注重借鉴西方诗歌的一些技巧, 却不太考虑独特情感的注入, 作品中出现多种象征物的杂乱堆砌, 作品就如同无本之木。 其实, 人们对作品的创造, 与个人体验密不可分。 清水以生活体验为底色的 “低姿态” 写作, 对自然纯净之物的观照总是带着重构灵魂的心思, 尽可能还原生活的本来面貌, 同时还收拾内心, 传达了对纯净之境的钟爱和向往: “软草, 是我一生居住的地方” (《卑微之物》)。她以细腻柔弱之心, 俯身大地, 倾听自然和季节的声音, 感受自己的心跳, 努力使自己和生命的本来节奏和谐共鸣。
在快节奏的生活中, 现代人已很难做到如海德格尔所说的那种“诗意的栖居”, 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 人们早不再有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忧虑, 但不知从何时起, 家园对我们来说竟成了一个奢侈的词。 清水努力的方向之一, 即是试图在自己的散文诗中重新建立起一个梦想的 “家园”。 她的家园, 是生活其中的自然世界,也是诗人将心灵投注的地方, 正是这种投入, 让她笔下的世界,让她的文字散发出别样的魅力。
诗是心灵的歌唱。 清水长期居住在上海这个现代化大都市,纵横交错的道路构成了城市的脉络和骨架, 高大的建筑物巍然耸立, 参差错落, 很多人都生活在一种快节奏的氛围之中, 很少停下脚步欣赏身边的风景。 生活在这样喧哗而忙碌的环境下, 诗人却能做到 “举世皆浊我独醒”, 通过对自然万物的书写, 构建生活的家园, 而在生活家园的背后, 诗人更是把笔触伸向精神的世界, 探寻灵魂的归宿。 她带着宗教般的虔诚, 在自然圣洁的光芒下感悟生活, 在精神的驱使下追求纯美。 请看下面这章 《雪事》:
雪终于来了。
天空向深处滑行。
起初在船上, 后来在白色的陆地上。 我发现奔跑的房屋和人群。
暮色降临, 钟声敲响暮霭, 一声接一声。 钟声从何处响起,又往何处而去? 渐渐地, 再也听不到那一击, 这最后的钟声连钟一起消隐在了绵延细密的雪的时空。
古朴淳沉的木杵, 眼沉如水的高僧无从寻行。
人们站在皑皑的白雪中。 相信一场如期而至的大雪是另一个世界。
这章作品不拘泥于具体物象的描写。 通过 “雪” 这个高洁形象, 我们会想到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的壮观雪景, 会想到雪后 “冻合玉楼寒起粟, 光摇银海眩生花” 的寒冷炫目, 而清水笔下的雪景却别有一番风味。 从船上到陆地, 人群和建筑都被穿上了新装, 白茫茫一片。 万籁俱寂, 当寺庙钟声响起, 人们站在皑皑白雪中期待另外一个美妙的世界。 作者用高僧和木杵入诗, 多了几分宗教意味。 在这样一个静寂的世界, 可以遗忘尘世中的躁动、 不安、 无奈、 愤懑, 寻找到心灵的宁静和皈依。 这种静的表象下面并不是无法行进的无奈, 而是饱含诗人对“静” 的真切体悟和向往。 一方面, “静” 是生活节奏的缓慢,人们停下脚步, 慢慢思考人生; 另一方面, “静” 是内心的宁静, 波澜不惊, 世间一切都在这种静的氛围中透出本真。 诗人以一颗真挚的心, 在雪景的指引下, 找寻到自己纯美的精神家园。“雪” 终究会融化, 等到完全散尽的那一天, 你会听到清澈叮咚的水声。 清水散文诗的一个重要特色在于能从随处可见的事物中挖掘出被平常人忽视的隐喻。 这就要求诗人要有感知事物的敏锐的观察力和想象力。 像这章 《风轻叩水面》:
水城四月。 草木在更远的地方谦逊生长。
我看见时间之手渐渐破开水的纹路, 明亮的水的躯体, 是最干净的玉。 我看见那消逝又重现的梦。 那遥远而神秘的水域, 你从哪里来, 又往何处去?
多声部的乐章散落在时间的河。 水声划破忧伤。
是谁把一座古老的森林埋入水下? 是谁, 在水边低低吟唱?
风轻叩桥面。 风无法说出这些事物的来历。 只有那时间的流水不疾不徐, 流向前去。
听。 水声不断。
水的声音那么微弱, 却那么光明。
水城四月, 时间之手将玉一般的水域划开了纹路, 不由让人联想到时间之河。 “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 一去无回的时间匆匆而过, 如流水一般不曾停歇。 草木谦逊生长,风轻叩桥面, 水声划破忧伤, 不疾不徐地向前。 看似微弱的声音却朝着光明行进, 只有在前方才能找到归属感。 在诗人心中,“前方” 就是她想要皈依的精神家园。 那么, “前方” 究竟有什么呢? 诗人在另一章 《翡色》 中也在追寻:
翡色从未消退。
来自于水, 或接近于水的灯火。
鱼儿和艾草长眠于此, 不要唤醒他们。 收割后的麦地一脸疲惫, 青草的汁液乍暖还寒。
除了一些种子和花朵, 是谁, 还能让你热爱和记住? 是谁还在这里, 为每一年的花开、 花落守灵? 那微不足道的碑石, 是哪个卑微者遗落的踪迹?
草木的香气困扰我。
孤独者, 请分一些沉郁的风给我, 掩埋在缝隙里的雨雪漂泊已久, 羊群等在不远处。
一些脚步, 从未停顿。
第二,相当一部分干部对新形势下的统战工作并没有理解到位和认识到位。在他们的工作中,有许多干部存在着得过且过、宁肯务虚绝不务实的状态,一旦有任务,便本着能应付过去便应付,他们没有从根本上认识到统战工作对于党在人民群众中执政的重要性。[6]
花开花落, 草长莺飞, 四季变换。 鱼儿和艾草的长眠, 让翡色长存; 卑微者遗落的碑石, 为花开花落守灵。 漂泊已久的风雪, 在草木香气的困扰下, 需要风的助力, 去寻求羊群的活动之地。 这些永恒的存在是美妙的、 诱人的, 诗人认为只有张开脚步去寻找, 去探求到合适的栖息之地, 才是内心真正的皈依之所。诗人一直在探寻这个精神家园, 虽然她没有清晰地言明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园, 但从诗人的关注对象白雪、 草木、 流水、 阳光……可以想象, 这是一个纯美的境界, 正如诗人所说, 让 “出水芙蓉拂去灵魂的灰尘”, 不管 “这必由之路多么疲乏, 却不可阻止”。
需要注意的是, 清水的散文诗其实一直致力于重新恢复主体与客体、 人与自然久已淡漠的联系。 诗人长期居住在车水马龙的大都市, 越来越感觉不到人与人之间的温度, 只有冷冰冰的建筑物傲然耸立。 但是, 清水依然保持着这种人与自然的联系, 低下头感受, 弯下腰体味, 尽力摆脱世俗的干扰, 从自然中找到精神的皈依。
清水散文诗的 “纯净” 诗学贯穿其整个创作, 深度地抒写生命体验则是她的最终追求。 她的诗意发现和表达, 多是代自然立言。 她的作品中不乏独自思索的形象的书写, 一个孤独而自足的抒情主体随时站在她的文字背后, 甚至融合在文字之间。 岸边水草, 日落影斜, 不同时间的不同声音, 都有诗人形象的映射。 仔细阅读之后, 我们会发现, 清水笔下的纯净之物都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在 《树之鳍》 中:
野百合花, 早已洗净了夜色。
一些树从我身边走过: 红枫。 木槿。 紫荆。 黄栌。 桑树。 珊瑚树。 山茱萸。 垂枝海棠。 刺参。 木棉。 云杉。 冷杉。 红豆杉。桧柏。 油松。 罗汉松……
树之鳍, 将暗夜划出深蓝。
辽阔的海世界, 从来不缺少风雨雪霜。
鱼群和水的自由。
云生树。 树生鸟儿。 我看见一朵谦卑的云滋养树苗, 桑梓之树在云朵里饮露生长、 枝繁叶茂。 我看见, 每一棵葳蕤之树都浴满清风, 每一棵树都是一片葱郁的森林。
它们掠过自身的阴影, 越来越近。
一棵棵树在谦卑的云的滋养下, 茁壮成长。 它们感恩云朵的付出, 以阳光的姿态生存, 并用伟岸的身躯来做四方鸟儿的家。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这样的循环往复, 不曾停歇, 建造了一个生机盎然、 和谐共存的美好环境。 自然界中的这个欣欣向荣的家园, 何尝不是清水想要栖居的地方? 诗人借云朵、 鸟儿、 树木、清风等, 展示了自然万物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实际上隐喻了诗人在繁华的大都市中不放弃追求的可贵品质, 她坚持自己的生活态度, 充满信心地追求着属于自己的生命家园。
在 《落叶的光》 中, 清水抒发的是对生命家园的执著坚守。
这凝滞不动的淡淡的光, 是秋天的落叶。
像是蒙蒙细雨, 潮湿了收割过的土地。 大地开始怀念。 怀念一只瓢虫曾经的红色的脊梁。 除了清凉的空气和湿漉漉的屋顶,大地上再没有其他的痕迹。
谁能告诉我, 那些候鸟来自何处, 现在, 它们又去了何方?
谁能告诉我, 一棵老树的悲伤, 落叶的光?
黎明时分, 一座遗忘的森林升了起来。
一些声音走过。 一些迷失的光低坠在草叶上。
没有风。 没有一滴雨。
我睡在一棵槭树上, 轻轻地打鼾。 成为一枚不想落去的树叶。
候鸟来来去去, 时间匆匆变幻。 经历过风吹日晒后, 秋天的落叶即将回归尘土。 老树见证了 “红色的脊梁” 的成长, 面对离别不禁悲伤。 清水将落叶称为 “落叶的光”, 一语双关, 落叶是“光” 一样的存在, 陪伴周围的事物一起经历磨练, 为它们带来阳光; 落叶此时此刻却要回归尘土, 告别栖息许久的老树, 让老树变成光秃秃的存在。 树叶回归大地是其最终的宿命, 但是,“我” 却想成为不想落去的树叶, 执著于做一束 “永恒的光”。 换言之, 这是落叶内心的坚守, 在这里, 它的生命得以绽放, 价值得以实现, 这样执著地 “不落” 其实是对其本真的坚守, 是顽强生命力的表现。 清水借落叶的境遇传达了她自己对待生命价值的态度, 即坚守本真的诗心。
除了对纯净自然之物的描绘, 诗人还注重对亲情的抒写。《月清凉》 主要是写了辛劳的老父亲的坚守:
油灯终于亮起来, 像极了一朵莲花。
父亲的脸。 油灯下的皱纹。
世俗的火焰烧痛大地。 倔强的昙花开在孤独的夜里。
一片花瓣一片玉。
父亲还在擦拭农具。 这一生, 注定要远离仕场, 做一个孤独的农人。
夜很深。
只一轮月, 柔软。 清凉万顷。
油灯下, 父亲的皱纹格外清晰, 这一道道纵横的沟壑, 实际上是老父亲一生劳苦的见证。 尽管人的一生来去匆匆, 但是, 父亲依然倔强地生活劳作, 享受夜晚的孤独和心灵的宁静。 父亲是一位老农民, 他不曾放弃, 不曾抱怨, 只是勤勤恳恳地劳作, 投身到广博的大地。 父亲一生对土地的奉献就是他顽强生命力的表现, 就是他对生命家园的捍卫和守护。
在 《白色的水莲》 中, 母亲是一个年老的妇人, 一生为家庭劳累付出。 当家中一切都已黯淡, “只有母亲的脸庞, 微笑着,像极了一朵白色的水莲”。 清水借 “白色的水莲” 这一意象, 揭示了母亲内心的洁白和对付出的无悔。 当一切都已黯淡直至消失, 母亲心里依然住着阳光, 坚守着内心的执著, 顽强地生活在本真的生命家园里。
在清水那里, 生命的家园是具体的, 也是抽象的; 是过去的,也是未来的; 是外在的, 更是内在的。 在她那里, 只要能够积极地面对生活, 展示生命的本质, 书写生命的顽强或者敞亮, 无论是身边的世界, 还是远方的梦境, 都可能成为她的家园, 或许是水流之地, 或许是草木之所, 或许是前方, 或许是脚下……她一直在追寻着这样一个能够安放身体与灵魂的家园, 这样的向往与探寻, 让清水的散文诗中烙刻下强烈的生命意识, 使她的语言与诗篇有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味道: 安静, 纯净, 禅心, 修远。
总之, 清水散文诗的敞亮、 细腻, 得益于她的生命游历, 也得益于她对生活的态度: 寄情山水, 淡泊名利。 她一方面建构了一个让人心向往之的纯净的自然家园, 另一方面亦探寻了一个纯美的精神家园, 并一直坚守着本真的生命家园。 其作品中弥漫着的 “家园” 意识, 也让她成为当代散文诗人中一个独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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