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云南◎严琼丽
柿子红的太阳,挂在西山的山梁上,喂面包屑的人,一一散了,抢食了一天的海鸥,在隐秘处,趋于安静,整个湖面,都是我的了。
我坐在你的对立面,将自己堆在岸上的衣服整理平整,等着你急涌涌地跌来,从岸下站起来,包围我,将我完整地带走。
你来了,带着波起波落,带着我看不见的微生物,来接我。
我目睹着你,浩浩荡荡地朝我行进,带着千军万马,却不允许它们动一点声色。
我急于呐喊,急于站起来摇臂告诉你:我在这里,在它即将包围的暮色里。
但我,还是按住了自己。
越来越近了,近在咫尺。
我沉默地注视着,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你,缓缓地将自己,连同你的队伍,推向了我,我几近抱住了你的所有的时候,你退下去了,狠狠地,你连同你的将士、长矛、盾牌、弓箭、马匹和干粮,一起撞向了石阶。
我扑下半个身子,还有半个被什么抓着。
我以跪着的姿态,抱着你零散的部分,求你分给我一部分液体,让它们从我的器官里,滚出来。
你,立即以我来不及反应的速度,重整军容,在我什么都看不见的瞬间,头也不回地,朝着来的地方,一沓接一沓,交叠而去。
如此称呼你,完全出于敬意。称你为容器,是我无所依的缘故。
当我端着一个杯子、一只口缸、一只碗、一个酒瓶,或者其它的什么器具,出现在你的面前时,我就意识到,我漫长的一生,开始由一个点展开的线,线组合的平面,平面擅作主张拉起的立体,走向合并与折叠。
我不懊恼,尽量像个刚出生后、不哭的羊羔那样思考。
你从白色的杯子里,立起来,是的,那个时候,你是咖啡。
你停顿了大概30秒钟,而这30秒里,我是空白的,我所经历过的一切,都被你抹掉了。你就是这样,擅用我喜欢的“苦”,用它来麻痹我,麻痹我过去的24年。你也清楚地知道,我会醒,在你冷下去之后,你立起的形状,会散,所以,这局我们都没赢。
之后,你放下自己的姿态,将自己平民化,但即便如此,你所到达的那口井,依旧是我最昂贵的那只口缸。
我没责备你。
我将你所要表达的,却迟迟未出口的,一口喝下去,红糖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味蕾,你还是这样狡猾,又一次地逃脱。
我原以为你不会再回来,我错了,不是你离不开我,也不是我离不开你。你离不开的是所有足以让你看见自己的器具。而这些,我恰巧都有。
你又出现在我碗里,我最不爱搭理的那只,倒不是因为它旧、它破,而是我这样平庸的人,端着那只碗,实在盛不上够我吃的饭。
你极其享受,在我最容易忽视的地方,引起我强烈注意的征服欲。
我路过之后,又退了回来。
容光焕发的你,温和了。
我没有同你打招呼,就一眼之后,我绕开了,做自己的活计去了。实际上,那一整天,我什么都没做。
你又出现了,在那只酒瓶里,陈列在老橱柜上的那只。里面泡了很多药材,那是我父亲生前泡的。我围着要熄灭的蜂窝炉,恨不得整个身子都扑上去。
你没有要张口说话的企图,甚至没有表情。我将炉子提出去,打开酒瓶盖子,抓起一支肿胀的药材,嚼了起来。我发誓,那是我所吃过的,最痛苦的食物。
有人推开新漆好的门,没有找到这里的旧主人。
我邀他进来,妈妈早上熬好的骨头冬瓜汤,再热上一热,盛一碗,递给他。
他抿抿嘴,从沙发一侧的小桌子上,抽了一张纸,擦掉了一路的疲劳,没吃一粒饭。
他推开了新漆好的门,门脚的小黄狗没有再吠。我没有追问,他寻的下一个故人是谁,我也没有送他多余的干粮。
我要与你告别了,以这种方式。
借他的胃,带你去合适的地方。那里的燕子,常年筑巢。
有燎原的火,要降生;有不经许可的闪电,要突至;有成群结队的牛羊,要闯入;有悬崖上妖冶的花,要盛开……
你不必急于回避,回避所有要剥裂我的外来物。
我能感受到你的恐惧、期待、兴奋、颓败、失望、落寞、呐喊与挣扎。
我不怕毁灭、不怕灰飞烟灭。
我怕疼痛、怕过程、怕扭曲的表情和失去的过程。
不要憎恶我,更不要同情我。我能过好自己的余生,能让那些妄图剥裂我的外来物,回到各自的地方去。我唯一不能失去的,是你,给我的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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