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榫卯结构

时间:2024-05-04

江苏/李 瑞

日 月/图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 心

曾经为了诗和远方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到了远方才发现还有更远的地方。依旧风雨兼程,依旧马不停蹄,日子在一点一点的催促中变得焦躁,挤在地铁里的影子也都支离破碎。于是更加想念潺潺的小河、袅袅的炊烟,还有那一张张堆满皱纹的脸。

儿子带了他的木工图纸,兴冲冲地跟我上了火车。自从报名了学校组织的“创客木工坊”,他的一颗心就飞到了两千六百公里外的东北老家,那里有他的舅姥爷,我的舅舅,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木匠。

当年南下的时候,因为埋怨着舅舅没有陪伴我姥姥最后一程而生他的气,我也是不懂事地没有当面向他道别。但是,我儿子不一样,总是念叨着舅姥爷每次都买最红最大的草莓给他吃。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呢?坐在那漆成淡粉色的专属松木小板凳上吹泡泡的时候是多么开心自在;挥舞着毫无攻击力却雕刻得精美别致的杉木剑当女侠的时候在小伙伴间是多么威风;捧着贴有自己名字却是缠磨舅舅做的木房子小制作登台领奖时有多么自豪!

小时候,我并不喜欢他,因为他长得魁梧剽悍,像极了庙堂门口的凶神。他干活的时候却不一样了,腰间别一个卷尺,耳朵夹一支铅笔,嘴里叼着烟卷,眼睛斜视木料,敲敲打打没几下子就支起个工作台。亮膀子开刨了!刨花奶油色的,又薄又卷,还溢出好闻的树脂味,一会就堆得老高。刨得深浅也是有讲究的,既要保证木料的功能,又要露出好看的纹路,仿若接生一个新生儿那样慎重地把握手下的分寸感。角尺量量,墨线弹弹,干净的懒汉布鞋踩在木板上,滋滋啦啦的拉开大锯,胳臂紧张、青筋暴突,汗珠子滴下来摔成八瓣,大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武!

他是能给人家打一套床柜门桌的有绝活真功的纯正木匠,想当年都是慕名者到家里请他去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品牌家具精装修一下子进入千家万户,大家也都不喜欢手工千篇一律的老式样了。木匠师傅也都自动转轨,大多蹲在马路边举个牌子等主顾找到家里做些包门口飘窗的零碎活。我舅偏不,喝不着庆功酒,就在家里喝茶图个清静。

我结婚的时候,也是精挑细选了一套乳白色的欧式雕花床柜,浪漫得揉不进一点本土的过去。舅来家参观的时候,转到阳台我装饰的藤萝秋千那地就没挪步,说:“日子是要过的,大米白面豆油等闲杂物件得有个收纳柜吧!我给你打俩!”说实话,我挺惊讶。没听说过他跟谁主动请缨过,又担心他老旧的思想破坏了我整体的设计。但也不好驳他面子,老人家了,做做看吧。

我以为他是真的老了,两个柜的活做了三个月。奇怪的是这回没见他在我家钉工作台,也没有满地刨花,大多结构板好像都是在自己家里做好了,到这拼拼就上去了,我家干净得很。色调造型看得出是极力靠近我家成品家具的风格,厚实的板材、好闻的木香也是我所熟悉的。我也真想吹毛求疵地找几处煞风景的难看的钉孔,可却神奇地发现,两个柜子几乎没有一根钉子!对!是榫卯。舅没多说就走了。

后来我也查到了这榫卯是木匠上乘的工艺,我舅也不是很娴熟,这是怎样的用心呢!后来有孩子了,更加慨叹这两个收纳柜装进了太多柴米油盐的实在,那些阳春白雪的情调靠不住的。

再见到舅舅,他头顶头发没剩多少了,白得陌生。后来我才知道了他经营个小超市,进货时撞伤了腿,怕我姥姥担心才没有来帮忙。他性子拗,不让舅妈跟我们说。三年没见,他依然不多话,甚至没提我当年的不告而别,只是抱着我儿子,眉开眼笑地夸他高了、壮了。儿子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他的图纸,舅舅从仓房里拖出了他的两大箱工具……

一榫一卯、一盈一方,不惊急不焦躁,不申诉不随俗,从不同方向嵌接,呈现复杂微妙的平衡,当张紧与松脱力抵消,就剩下血浓于水的相互紧握、挽手维系。

儿子最喜欢舅老爷送的鲁班锁,能拼整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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