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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边阳戏(外一章)

时间:2024-05-04

安徽/翦 婳[毛南族]

农闲或晚休,一群男人聚拢来。在院坝、在堂屋、在石梯口,在一切可供踏歌起舞的地方。褪去农民的身份,隐去工匠的标签,从犁耙家什上腾出手,从沸腾的泥浪里拔出脚,用晒席,用幕布,用桌椅搭建戏台,拼成化妆间。劳作时,他们是农夫、瓦工和木匠。阳戏开演时,他们是掌坛师、乐手和化妆师,是花旦、是小丑,是无数人肺腑中明灭的灯盏。从脸谱到服饰,从令旗到头盔,从战袍到铠甲,从关刀到标枪,从云莲到将褂……都是亲手炮制,炮制缤纷和锐利、崎岖和坎坷,炮制出冷兵器时代的传奇。

锣鼓一响,好戏开场。开阔敞亮的院坝里,“当罄、当罄、当当罄……”的声浪窜上房梁屋顶、密林和山岗。十里八村的农人被摄了心、被勾了魂,男女老少被锣鼓召唤而来,聚在果树下、猪圈边、廊前檐下凝神观赏。

神秘热烈的氛围里,一出《韩信追霸》鸣锣开演,角色陆续粉末登场。红脸的韩信腾挪跳跃,一开方口,即有豪言如雨。白脸的曹操躲闪逃避,似虎落平阳,样貌戚戚。一招一式,一拳一脚,都循着历史的屐痕。唱念做打,斗智作法,所有情节都由手眼和身法引领。韩信一路拼杀,直到西楚霸王命殒乌江。武打、演唱和对白,都融入乱世的悲欢。霸王别姬的凄楚,有唱词为证,欢唱和哭腔夹杂,柔和里扣着铿锵。韩信的英勇,有大刀阔斧为证,抡进观众们的心里,惊惧了多少黝黑的脸膛。

两个时辰的展演,悲欢离合光影再现。鼓乐声声,胡弦阵阵,嘶吼的巫神重申驱残赶暴的理想,正义的刀枪正砍向罪孽的肉身。旗幡猎猎,战袍闪闪,除暴安良的母语,让神勇的精魂扎根在喀斯特深处,与五谷杂粮一道傍地生长。当《降龙》《黑宝放牛》《二子开店》等剧目唱响,尘世的喜怒哀乐便在此浓缩:有时是捧给新婚的贺礼,有时是献给逝者的挽歌。当锣鼓、钗钵和二胡一齐开场,那阵势惊天动地,那排场引人瞩目。让人如遇神祇,身心俱受震慑。

当岁月的镰刀刈割记忆的经卷,现代的重构与剧痛杂沓而来,所有人都该庆幸这群汉子仍跳出这笨拙的舞蹈、唱响带着胎记的古歌。与巴蜀和夜郎挂碍百年,塘边阳戏够老了。但经24位掌坛师薪火相传,阳戏已走进千家万户,并约定成俗、成礼、成婚丧嫁娶的盛大联欢。

在塘边,这是族人安身立命的仪式,是枯寒人世的希望与温暖,是丰沛的民俗里的遗珠,是在民族史诗中成教化、助人伦的活化石。

听——歌师的厚嗓还在云水间荡漾,为这片高蹈的土地及繁衍生息的人们唱颂福音!

牙舟陶

取自向阳之坡,宇宙的柔性,被匠人团在手中。旋转的风暴里,弧线与彩虹近似,磨砺一寸匠心。非口红围困青春的样子、非刀削时光的模样、非武功摔打骨头的样子,像山寨古旧的光线磨砺我流水般的生命。我看到野岭之穴,一群半披长发的匠人,围成圆,十指微曲,向空中比划着狩猎与农耕。一堆鱼、兽、虫、鸟,杯碟、茶盏,塑成了明代的旧时光,映射着我四平八稳的内心。

祖先们在烟斗、盐辣罐、酸菜坛、土碗上刻出阴阳和生辰。

女人们长袖善舞、添火加柴。每个陶器,都是先人得道的思考。比古藤还老的女神,有着窈窕的身段,我从彩绘里不断窥探她们数百年的绝世美颜。

一声叹息,天涯近在咫尺。

我愿背负三色土的身世,把寨子的风情嵌进阶梯窑;

我愿像远古的贞女在火焰中刺绣、蜡染,把芳华做成浮雕。

橱窗外,一群局外人,穿着前世的小棉袄,论证鸡纹双耳罐的口碑与涵养,方纹奶罐盛着牙舟陶的光荣与梦想,走进非遗的宫殿。母语与母语间,有一座桥搭建在灵魂的制高点,山寨因牙舟陶的朴素,至今依然耿直;鸟儿因认出了牙舟陶上的祖先而甘愿皈依,做山寨的家禽。

我和一群不悲不喜的人,因承接了骨气与苦难改做诗人。

我有和牙舟陶一样的宿命,也许我们都生于明代,生于低洼,用极低的身段迎接新生,把每一次炙烤当作修行。在赶赴远方的每一条路上,分拨高山与流水,让挽歌和救赎同在,把过往付诸剑胆琴心。

不同的是它已被收进典籍,而我一点也不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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