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上海◎朱锁成
城市
上海◎朱锁成
我们不再说钢铁:出钢时间,钢铁意志,钢铁洪流……
霓虹闪烁姿态万千的媚眼,我们谈得最多的是股票,是麻将,是车牌。
我们多的是低头看屏幕,抬手敲键盘。
柳边的小号有点褶皱,彩色地砖的街舞有点夸张与隐藏。
我们多的是转角的咖啡屋,是搅了又搅的火锅店,是暗角的狐媚,是溃了又聚的小贩,是里面长外面短……
站在城市与乡村的缝隙,月亮不再谈锄头、芦苇和炊烟。
西去的岁月还在编排,也许我们不必谈钢铁洪流。
高炉还在午夜零点出钢,也许我们不必谈钢花璀璨;高耸的塔吊还在伸展,也许我们无需说钢铁臂膀;钢钎依然每天出发,钢缆也不必昂首钢铁誓言。
钢铁已经淡出街道,也许已经生锈。
每天走在街道,我不知是否还能抵御欲望?是否能给陈列的玉米注入点善良,给瘦弱的课本注入点坚强,给城市的夜晚注入点安详?
虽然我们不再谈那个词。
但我们的思想和血液、手臂和步履,怎能没有灵魂,没有骨骼?而不是杂质……
让心灵来一次摆渡,在这个快餐到处递送的城市,让钟摆慢慢地散步。
或许海风会站在夏日的船头,嬉笑的浪溅湿脸庞,冬日的凌厉生割皮肤。
快是便捷,是时间的省略,是岁月的进步。快是多条腿的鸡翅,是膨化的薯片,是出售太多的添加剂?
阳光下,有谁还能分辨出连锁速食餐厅每一份交易都是真诚的?
路再宽也宽不过暴涨的车流,桥再高也高不过尖叫的车速。爱情还是堵车。
不要过多使用支架,让血液自然流畅,心灵来一次摆渡。就像小时候手持的六分钱筹码,六分钱就能让春天来回摆渡。
不会占用我们很多,五分钟就能给心灵一次沐浴。
当城市升温,也许胸腔更需涌进渡口,让父亲一节粗糙的缆绳拽紧彼岸;
让矢志不移的乳汁缓缓地、缓缓地从身体流过……
楼下的日历卖了,才住了几年的日历就这样卖了。日历并不旧,新主人还是要装修。
不装修显不出自己有思路,不装修显不出自己有方向。
别人蹲过的坐便再怎么刷也有异味。
别人踩过的地板再怎么擦总有泥印。
线路怎么排,水管怎么走,厨卫怎么设计,阳台开放还是封闭,小到铆钉,大到墙壁,都得有自己的山河、自己的起伏、自己的手势、自己的吆喝。
水泥上上下下,电钻敲打耳膜,灰尘和浊水混入楼梯。于是,白天不是白天,上弦月不是上弦月。
装修是一个心灵的安放、一扇防盗门的开启、一副面孔从陌生到熟悉或者形同陌路。
家再小也是自己的王朝。装修只是一页精美的封面。也便有了竣工以外的事……
走在街上,我看到许多面孔,每张面孔都通向内心,或兴奋或冷漠或孤独或无聊……
这是一家标志性菜场,一式的灯盏,一式的北方口音,露珠是贵了点,但从早到晚买的就是面孔。
公园照例敞开大门,舞是快乐的煎饼,帐篷把假日躺得满满,常春藤架下的牌每天都在列阵,而靠着院墙的小方桌更是唾沫四溅,只为赢得太阳的硬币。
东方书报亭早已不见了油墨。
“老盛兴”与“老盛昌”只一字之差,开张第一天,火焰直蹿出店堂,谁敢说是李鬼。
匾是一个秘方,大是一个秘方,新开的水果大卖场足足挤翻了小舢板。
雀是外乡人,在街沿还没站住脚,就被突如其来的吆喝驱赶。
树是出奇的平静,渐渐苍老,落满灰尘,没有出生在豪华地段,但并不影响它的长姿,蓬勃出一株雨中的雕塑。
一只老轮胎豁着牙靠在墙根晒太阳。
草是最多最不起眼最容易满足的生灵,给一抔土就能存活,给一线阳光就能绿亮,一棵草走了,也没声响。
宠物雨后春笋般地长起来。
这还是普通的街道,每张面孔都是城市的面孔。但我并不认为开辆跑车多么富有,牵缕晚风就是高贵……
不要太多,我只要一小块土地,尽管城市有几千上万平方公里。
围上栅栏,种上一点月光,丝瓜爬满光泽,辣椒点亮蜡烛,土豆吐出白天的乳汁。
或者点点苦物,在我没有离开之前,自己给自己清肠。
没有火车的呼啸、轮渡的长鸣,一生,无所谓到达或尊敬,我只要一小块安静,种上晚霞或露珠。
这个城市绝不缺少高楼,稀缺的是心灵的安放地。一张白纸的纯净或许能绽放月季或只言片语,虽都市晚报却从不缺我们股民。
给我一小块净土,在我爬入老年的门槛时,爬出一张纸的白皙或者掩埋……
走得那么匆忙,那些亲情的哮喘甚至来不及合影,留下只言片语。
所有的灯杆倒了,小草深陷瓦砾,等待生命的奄奄一息,或者期盼在横七竖八的缝隙里倔强重生。
不会再有昏暗、潮湿,朗读的课文,扑克牌,躺椅,蒲扇扑打的唾沫和蚊虫。
弄堂是我的父亲和我,养育了我的头颅。我不想诉说伟大或平凡,我只想收拾父亲的藤椅、遗像和思想。
此去翅膀的鸽舍,远与近,宽敞与狭窄,由命运的造化与配给。回归的闸门已经上锁,五花八门的防盗门关闭了谁的城门,所谓夜不闭户或许可以申遗或撰写碑文。
弄堂走了,岁月最后的子孙桶。泥塑之身,本就没有轰轰烈烈、今生前世。
在鲜亮的城市,有一块蓝,有键盘沙发习惯长夜,弄堂已经三生有幸……
领养一棵树。
一棵乡村的树,一棵边陲的树,一棵插队小村的树,一棵公园的树。
公园绝不缺少剪接与浇灌,许多手领养一片绿阴,一块木牌镌刻精致的阳光、美名。
一棵树瘦弱,一棵树蓬头垢面,一棵树被山石包围缺少水分,一棵树赤足远离城市。一棵树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
我想让一棵树长成大人,落满尘土的小手茁壮成墨绿的华盖,给记忆的石磙与粗瓷碗一片绿叶,给歇脚的秧把和水牛一个小亭。一棵树站在城市的高楼,被宽阔的路面和灯盏铸成环城绿岛。一棵树释放绿阴,吸收汽车的尾气,抵挡烈日与尘埃。
我不知插队小村的树是否已蹿长成粗壮的手臂?是否仍然匍匐在老井还是已远离村庄?炊烟是胖还是瘦?
我想让一棵树走进节日挂满圣诞的星星灯,但我不知怎样拽紧边陲的一缕小小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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