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袁玲丽
有关朱光潜(1897—1986)1925年欧洲留学之旅同伴谭蜀青(1900—1981)的身份问题,近年引起学界众多研究者关注考证。2019年,宛小平先生于其编著的《朱光潜年谱长编》中再次考证这一史料。在1925年夏秋,朱光潜与朱皆平、谭蜀青一起踏上去英国旅途的10月4日谱条下有一注释,编者宛小平先生在注释中据史料分析得出结论:学者王攸欣和朱洪先生等作品中提到的“谈声乙”是“谭蜀青”之误称;编者确定与朱光潜同行者为谭蜀青,但谭蜀青与谭声乙是否为同一人待考;谭蜀青究竟是文科出身还是工科出身存疑;另外,以往学者提及朱光潜与谭蜀青二人闹矛盾似不合情理。
查阅“1921—1929年安徽省费支出和奖学金支出留学生名单”发现,“起费年月”为1925年10月、安徽省费支出留学英国的有三人:“谭乙声,合肥人,留学英国格纳斯哥大学,机械工程学科”“朱光潜,桐城人,留学英国爱丁堡大学,文科学科”和“朱泰信,全椒人,留学英国伦敦大学,市政工程学科”。
这里“谭乙声”应为“谭声乙”的误排版,朱皆平原名朱泰信。据此,1925年秋开始,安徽省费支出的皖籍留学英国学生应为谭声乙、朱光潜和朱泰信。
2000年,为纪念谭声乙教授一百周年诞辰,《无边往事:纪念谭声乙教授百年诞辰文集》出版(下文简称《无边往事》),就该书目录页来看,几十篇回忆文章篇名中,大部分人指称其为“谭声乙”先生、教授、老伯等,也有文章标题为《怀念恩师谭蜀青教授》《回忆蜀青师》等。不仅如此,在蒋传漪的《缅怀谭声乙教授诞辰百岁周年》一文中更有“谭声乙教授字蜀青,安徽省合肥市人”的介绍。而在王保元《谭声乙院长百岁诞辰》一文中则有详细记述:
弟子三千的谭声乙教授,曾任国立武汉大学工学院长,是武大工学院于石瑛、邵逸周二师后,担任工学院长的第三人。谭师字蜀青,皖合肥人,生于1900年11月26日,而卒于1981年2月12日……谭师是1925年前去英国格拉斯哥大学留学,先后在机械、电机及造船三系学习,直至1933年才返国,前后历时九年之久。武大早期教授中,与谭师同一年去英留学并且同一年返国的,尚有朱光潜和刘乃诚二教授。三师都是公费去英国的。据我所知,考选过程是由安徽省教育厅初试,再去北京教育部复试。我亦合肥人,彼时谭师已因留学海外,而知名于乡里了。
据此可以证明,谭蜀青不仅为1925年朱光潜欧洲留学同伴,而且两人都于1933年返国从教。朱光潜去了北京大学,谭蜀青则去了武汉大学。抗战爆发后,两人又在迁至乐山的武汉大学重逢且共事七年。蜀青是谭声乙的字,朱光潜称其“蜀青”或者“谭蜀青”,是民国文人之间习惯称谓,恰如朱光潜被很多人称为“孟实”“朱孟实”一样。
王保元回忆文中提到1925年和朱光潜、谭声乙一同去英国留学的“刘乃诚”,据“1921—1929年安徽省费支出和奖学金支出留学生名单”记录:刘乃诚,巢县(今巢湖)人,留学德国,政治学科,省费发放始于1926年7月。
朱光潜曾多次谈到他辞去武汉大学教务长的原因:“1945年夏,校长王星拱生病就医,我代理校长,因校务和工学院长闹意见,我坚持撤他的职,我也辞去教务长职。”而据史料可知,1945年时任武汉大学工学院长正是谭蜀青。朱光潜的这一说法在朱洪、王攸欣、宛小平等学者论著中都有提及。
国内英语语法研究专家章振邦,1943年在武汉大学外文系上学时是朱光潜的学生。他记得当时谭蜀青是武大机械系教授、工学院院长,同时兼任武大实习工厂厂长。同为安徽合肥人的章振邦,毕业后留校任教,又与谭蜀青成为武汉大学同事,后来两人又先后离开武汉大学,在上海高校任教。多年交往中,章振邦深受蜀青先生熏陶影响,对其看重学者的独特见解和独立思考能力记忆犹新。章振邦还回忆起1963年,朱光潜到上海开会时,曾利用会后空闲约他一同看望蜀青先生:
蜀青先生兴趣广阔,博览群书,阅古通今,才华出众。他是学工程的,但同时也继承了中国古典文化之精华,培育了刚正不阿热爱祖国之正气。他与我的导师朱光潜(孟实)先生为挚友,常常在一起饮酒赋诗,深得孟实先生敬佩。1963年孟实先生来沪开会,特地约我陪他去看望蜀青先生……归途中,孟实先生对我说,谭蜀青先生肯说真话,表里如一,我很了解他,言讫长叹。的确,蜀青先生一生正直,光明磊落,他有强烈的事业心,为了国家的利益,他勇于进言,敢于说话,从不说违心的话,从不做违心的事。
章振邦的回忆,不仅提到了朱光潜与谭蜀青在武汉大学时一起饮酒赋诗的深厚友谊,也见证了俩人离开武大十多年后虽各居北京与上海,却依然有交往的事实。另据谭声乙的女儿、原上海交通大学教授谭茀娃在《深深的怀念》一文中记载:
父亲生性耿直豪放、热情好客,他学贯中西,精通诗词棋艺。因此交友广阔,深得朋友们的喜爱。记得1967年我赴哈尔滨出差,行前父亲再三叮咛回程到北京探望在京的老友朱光潜伯伯和陈维稷伯伯,尽管父亲此时已身处逆境,但仍然十分记挂他们。朱伯伯当时住在北大燕南园一间狭小的平房内,他深情地回忆起1965年父亲在他家小住的情景和通宵达旦的谈话。我不解父亲这样的工程专家怎和朱伯伯这样的美学专家成了莫逆之交,朱伯伯说:“我和你父亲是同期在英国留学的学子,回国后又都在武大任教,又同是安徽人,我最佩服的是他文学的造诣和见解,这在工程界难找啊,但我更佩服的是他一身傲骨,他的直言不讳才是真正的爱国啊!”
据章振邦和谭茀娃的回忆可以推断:虽为工科学术背景,但谭蜀青博古通今,才华出众,而其文学造诣在“工程界难找”。查阅《安徽文史资料全书·合肥卷》发现,不仅有对谭蜀青的专门介绍,而且文中直接称其为“庐阳才子”。在《无边往事》书中,包括杨振宁在内的多人回忆中都曾提到谭蜀青的文学才华,又因他为人敢说真话、直言不讳,因而就有朱光潜1936年发表的《王静安的〈浣溪沙〉》一文提及的“去夏过武昌,和友人谭蜀青君谈到这首词,他也只赞赏前段,并且说后段才情不济,有些硬凑”的直白评价。
1925年,朱光潜和谭蜀青曾一起远渡重洋,留学欧洲八年,学成后又共同回到了积贫积弱的故国,以所学报效祖国。1935年,他们曾一起在武昌讨论过王静安的《浣溪沙》。抗战期间,他们曾在乐山共事七年,教务长朱光潜与工学院长谭蜀青,共同为抗战时期武汉大学的发展贡献智慧与力量。
1963年朱光潜去上海开会还不忘去看望谭蜀青,1965年谭蜀青在北京小住朱光潜狭小的平房、两人深谈通宵达旦,1967年谭蜀青自己身处逆境还嘱托女儿一定要去看望朱伯伯……这些交往细节足以见出两人情谊之深。据此,1945年在武汉大学,教务长朱光潜撤了工学院长谭蜀青职务一事,若当年所言为实,应纯粹是“因校务”的职务行为。朱光潜“坚持撤他的职”为公为理、就事论事;自己也“辞去教务长职”则有情有义、共担责任。后来交往事实也表明,俩人并未因此而“闹矛盾”或者心生芥蒂。朱光潜与谭蜀青,美學大师与工学才子,实为惺惺相惜、患难与共的莫逆之交。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