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刘诚龙
明时选东坡文章者,有十余家。
在有的选家看来,东坡文章超一流,东坡诗词不如人意。“东坡诗不如文,文通而诗窒,文空而诗积,文净而诗芜,文千变不穷,而诗固一法,足以泥人。”照这样说,东坡诗,有四大缺点,一者窒,二者积,三者芜,四者泥。此评好像太贬了苏轼。苏轼诗,很多很晓畅,何以曰窒?比如“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空灵,不窒;明丽,不积;简洁,不芜;行云流水,不泥。自然,苏轼的许多诗不脱宋诗窠臼。若说唐诗以情胜、以气胜,那么宋诗便以理胜、以论胜。东坡很多诗,尤其朝野口诵之名诗,多是哲理诗,这首写西湖的可如是观,《题西林壁》也是如此:“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李清照词写得好,她批苏轼词“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讀不葺之诗尔”。不葺之诗,也就是后人所谓“文净而诗芜”吧。
李清照批评苏轼写诗作词,拔出萝卜不洗泥,更是“又往往不协音律”。这也不是李清照独见,很多词家读苏轼诗词,都发现坡翁“不协音律”,平仄不协,押韵不准。苏轼写诗作词,一罢笔,找张怀民赏月去了,找佛印吹牛去了,找卑田院乞儿谈狐说鬼去了,诗句摆在那里吹风淋雨,他不管了。
陆游懂东坡,“世言东坡不能歌,故所作乐府词多不协。晁之道云:‘绍圣初,与东坡别于汴上,东坡酒酣自歌《古阳关》。则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声律耳。”
若说格律是墙垛,那么才气是红杏。天才诗人,格律关不住他,格律关住的,肯定不是天才。李白的诗合律的,不会太多。李白张口就吼诗,吼完诗后去喝酒了,格律之类留给贾岛去细细苦吟了。贾岛吟得好苦,两句吟了三年。袁枚对那些以格律来关诗人才气的,也是不以为然,他说:“《三百篇》半是劳人思妇率意言情之事,谁为之格?谁为之律?”
宋朝杨万里对诗意与格律有高论:“从来天分低拙之人,好谈格调,而不解风趣。何也?格调是空架子,有腔口易描;风趣专写性灵,非天才不办。”杨公说低拙之人爱格律,这话刺人。严谨之人爱格律倒是真的。手脚被捆了起来,叫人如何“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杨公说写诗,性灵价值在格律之上。“性灵”二字,极对袁枚心思。袁枚推行性灵文学,“须知有性情,便有格律,格律不在性情外”。不知是否源出于此。
袁枚说:“诗在骨不在格也。”骨者,诗之性灵;骨者,诗之主脑;骨者,诗之韵味。诗有性灵,诗有主脑,诗有韵味,那么在格律上,就不用太严格。不合《词林正韵》,合平水韵可以;不合平水韵,合新韵可以;不合新韵,合韵味可以。
苏轼诗缺格,是因其诗性灵;苏轼诗出格,是因其才出众。“吟诗好似成仙骨,骨里无诗莫浪吟”,无诗意,有格律,也别浪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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