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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妙哉

时间:2024-05-04

韩羽

郎绍君著《齐白石研究》,书中有一幅齐白石画的童趣盎然的《棕榈小鸡》,其文字概述是:“一棵棕榈下,五只小鸡围住一只蝈蝈,小鸡似乎并不吃它,只是惊奇于它是谁,来自何方。蝈蝈伸直触须,挺着后腿,似要跳逃的样子。”读后,欣然拍案:“哇哈,‘所见略同,我亦‘英雄乎。”

文中用了“似乎”二字,“似乎”者,似是而非,似非而是,不定语也。看那“五只小鸡围住一只蝈蝈”,瞪大着眼睛,以人的生活经验来判断,不是“惊奇于它是谁”的好奇心又是什么;可是小鸡有人一样的脑子、人一样的好奇心么?只有天知道。似是而非,似非而是,于是只能“似乎”了。岂料正是这“似乎”,生发出了小鸡与蝈蝈之间的戏剧性。看到蝈蝈都要“惊奇”,定当是啥都不懂的孩子,恍兮惚兮,小鸡不也有了孩子气?而这带有孩子气的小鸡,比起不是小鸡的真的孩子更逗引人、更耐人寻味。何哉,“是雨亦无奇,如雨乃可乐”也。

齐白石曾说过:“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画坛中人,人人皆知,未必人人能解,我就不敢言說“能解”。看了《棕榈小鸡》,有点开窍了,画中的五只小鸡让我们感到的“似乎”,不正是“似与不似”之妙?

《夜读图》碎语

每观赏《夜读图》,就会引起我的童年回忆:“虽然庚五(我小舅)爱牵牛,可外祖父一个劲地逼他念书。每天早晨,他总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一边含着眼泪,一边‘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外祖父从来不让我念书,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玩,看着小舅对我羡慕极了的眼光,我充满了优越感,真切地觉得:住姥姥家真好。可是小舅在‘作新民,我却没了玩伴。有时等急了,就冲着堂屋里喊:‘姥爷,小舅念完了没有?”

若说小孩喜欢读书,我不相信。我想齐白石也不信,否则,他就不画《夜读图》了。

小孩子不喜读书,最喜欢玩。每观赏《夜读图》,又总会想起古人诗词。比如“闲看儿童捉柳花”(杨万里),比如“也傍桑阴学种瓜”(范成大),比如“稚子敲针作钓钩”(杜甫),比如“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辛弃疾)……你看孩子们在诗词里多么精气神,可一到了《夜读图》里就打起瞌睡来了。

提到瞌睡,想起“绘画语言”。怎样才能把抽象的“瞌睡”二字变为可视的绘画形象?“睡”字好画,画一个人闭着眼睛躺着就可以了。可“瞌睡”是不由自主地进入睡眠,这“不由自主”怎么画?《夜读图》里的孩子就碰上了这一问题。且看齐白石,他画的孩子趴伏在桌案上,一看就知是睡着了。然而这只是“睡”,而非“瞌睡”。还得想招儿,“砥砺琢磨非金也,而可以利金”,要想磨快金属的刀,必须用非金属的磨刀石。换言之,借他山之石以攻玉。“他山之石”,就是画在这个孩子身旁的书本、笔砚,尤其重要的是亮着的灯。有了这些物件,才能表明这既不是睡觉的地方,也不是睡觉的时候。偏偏在这儿睡着了,非“瞌睡”而何!

其实,抽象的语言变为可视的绘画形象,其间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如不得法,可就费了劲了,信乎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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