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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宠与勇气

时间:2024-05-04

张祚臣

丰子恺在评价弘一大师的时候说,人生的境界可以分为三个层次,一为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是衣食,精神生活是学术和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或灵性。

丰先生说,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有的人终其一生赖在一层楼上,他们满足于物质生活的丰裕,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这样也就满足了;但有一部分人不满足于物质生活的欲望,想爬到二层楼去看看,或者久居于此,他们把全力贡献于学问的研究,或者把全心寄托于文艺的创作和欣赏,他们就是学问家或文艺家。

还有一种人,人生的欲望足够强,脚力也足够大,对二层楼还不满足,他们就要再走楼梯,爬上三层楼去。这就是宗教徒了。他们满足了“物质欲”还不够,满足了“精神欲”还不够,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财产子孙不过是身外之物,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这就是宗教或者灵性的层次。

无论是丰子恺先生的三层楼之说,还是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说,甚或后人本主义心理学家肯·威尔伯的物质、身体、心智、灵魂和灵性的次第之说,说的都是人生境界的不同,以及人类灵魂所能达到的高度。

正如在名山大川中游历,只有经过无数的险峰险滩,才能一窥绝美的风景。

肯·威尔伯的自传体著作《恩宠与勇气》就是这样一本书,它使我们在不断跋涉的人生旅途中,得以窥见人类灵魂的奇峻险峰和波诡云谲的灵性风景。当然还有爱情,肯·威尔伯和崔雅的绝世爱情,但是它不仅仅是一本爱情宣言,它还是一份关于人类意识成长的样本。

《恩宠与勇气》讲述的是爱和灵性生长的故事。肯·威尔伯是后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理论的叙述与爱情的体验相互交织,而妻子崔雅的日记又巧妙地穿插其中,互相印证,构成一种独特的对话体例。

当我读到《恩宠与勇气》的时候,刚刚读完二十世纪初西藏学者更敦群培的著作,正迷思于静修中那奇绝诡丽的现象,一口气读完《恩宠与勇气》,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

静修乃是一种灵性的锻炼,它是全世界灵性文化的一部分。灵性的修行依赖于真实的内心体验,它跟宗教不太一样,它要我们觉醒自己真实的大我,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小我祈祷。也就是说,灵性的锻炼并非祈求“神”给我一辆新车,也非助我升官发财等,因为这么做只是为了滿足小小的私我,而静修则是对私我的超越,它并不想从“神”那里得到真实的东西,而是要献出自身以通往更大的觉知。我们的心灵旨在向内探索,与那最后的神性认同。

在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中一直存在着一个灵性的“深层结构”,这些灵性的直觉和洞见形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智慧传统。可以称之为“长青哲学”或“整合哲学”。

肯·威尔伯总结了长青哲学的七个要点。

第一,大精神是存在的;

第二,大精神就在我们心中;

第三,我们大部分的人都没有领悟内在的大精神,因为我们都活在罪恶感、界分感和二元对立中,换句话说,我们都活在堕落或虚幻的情境中;

第四,从这样的情境中解脱是有路可循的;

第五,如果我们循着这条路走到终点,结果就是再生、解脱或直接体验内在的大精神;

第六,如此一来,罪恶和痛苦便止息了;

第七,接着便开展出众生一体的慈悲行动。

人类修行的终点乃是体验到内在的大精神,体验早已存在于我们内心的神性,你就是神。在这里,“你”并不是指那孤立的自我或私我,某位先生或某位女士,“你”是指灵性中最深和最高的那一部分,是超越了二元对立的大精神。认识到这一点,人类就会产生伟大的灵性觉醒,接着便开展出众生一体的慈悲行动,这便是大爱。

爱情当然还不是大爱,爱情是私我的扩展,我们将爱投射于另一个人身上,就会生出奉献与利他的激情行为。爱是分享与喜悦,与另一个人分享心灵,分享肉体,分享最隐秘的情愫。在上帝的注视之下,人类终于找到了他(她)的另一半。我们不再是孤独的个人,而是完整的人的复合,是走出伊甸园之后的回归,是两个人的合二为一。

上帝是否在这个嚣尘喧浊的俗世间打开了一扇小窗?爱情是我们经验到的终极大我的一次预演。私我的扩展如果最终能惠及整个众生,便是大精神,便是神性。亚当的原罪不过是那个分裂出来的紧缩的自我,那个紧缩孤立的自我无法认出自己的神性,我们活在罪恶感和堕落的情境中。当两个人的合二为一变成众生一体、空性不二的时候,小我就会死亡,或者说私我被超越了,人类便会发现永恒。永恒不是时间的永续,而是当下纯然的存在。

当肯·威尔伯和美丽的女子崔雅相遇的时候,他们分别都有了十几年的静修经历,所以他们的相遇就有了与众不同的气象。用苏菲·玛索的话说,爱,不是一张脸遇见一张脸,而是一颗心遇见一颗心。然而,对于肯和崔雅来说,这些还都不够,还要加上“一个灵遇到另一个灵”。

崔雅把肯叫做活了三十六年才遇到的“我梦寐以求的男人”,或者说最接近那种理想的男人,接近死了!而肯的感觉也是一样,深夜,在朋友的厨房里,当肯第一次搂住崔雅的时候,他觉得所有的距离和界限都消失了,他们合二为一,仿佛在一起经历了几生几世。

当天晚上,肯的体内有细微的能量在流动,这股能量象征着灵性的觉醒,只有碰到合适的人和事才能被唤醒。在肯看来,崔雅身上似乎有一股向四方发射的光芒,安详而柔和,同时又是坚定和有力的。她的动作、她头部的姿势,她那随时绽放的笑容,这个女人比任何人都表达出“生命”的含义。她是他见过的最开放最透明的女子!她的眼睛似乎能透视每一样东西,那是自然的透视力,似乎能接纳她所能看见的所有事物,当你直视这样的一双眼睛的时候,你会立刻相信,她永远不会对你说谎。

不可思议的是,同样的事情也在崔雅身上发生了。她躺在床上有一种沉醉的感觉,感到有一股微波在微微振动,她把注意力集中到心的位置,它被彻底地打开了,一股能流从心底涌出,沿着身体的中央向下冲,接着又涌向头顶,感觉如此欢愉,至乐几乎到了令人心疼的地步。

这是一个灵对另一个灵的深层“联结”。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原本就是联结在一起的,当我们认识到大精神的存在,就会融入一切万有,但是罪恶感和界分感切断了这种联结。所以爱情是通往一切万有的一次预演,当两个人的心灵彻底打开,细微次元的能量就会启动,两个人就具有了深切的联结感。正如量子力学的非定域性所证明的那样,两个相距亿万光年的同源粒子,仍会宿命般地纠缠在一起。

两周后求婚,四个月后结婚。然而,就在他们结婚前夕,崔雅却发现罹患乳腺癌。在接下来的五年里,崔雅先是切除了左乳,经历了化疗的痛苦,以后癌症又转移到脑部和肺部。伴随而来的是糖尿病和左眼失明。肯和崔雅像游牧民族一样辗转于美国和欧洲,尝试各种各样的另类疗法,甚至用上了中国的针灸。五年的抗癌岁月,两个人既经历了身体上的折磨,也承受着双方心理上的牴牾、对抗乃至肢体上的争斗。诚如肯所言,崔雅四十一年的短暂生命,仿佛就是来忍受人生情境最残忍的考验的。

然而,借着疾病这个媒介,肯和崔雅却完成了心灵和意识的成长,这是一次人生的大修行,这次修行不但将他们的爱情浇灌得灿烂如花,也实现了身体和痛苦的超越与升华,最终与万物万有合二为一。

《恩宠与勇气》还有一个标题叫做《超越死亡》。肯·威尔伯说,人类最大的禁忌并非性,而是死亡,人类用多种方式来否定、压抑和逃避死亡。我们避免谈论它,对之视而不见,仿佛如此死亡就不存在了。

崔雅可能面临死亡这件事,是他们最殊胜的灵性导师,于是超越死亡便具有了双重的含义,一方面是肉体的死亡,另一方面是私我的死亡,这不是隐喻,而是真的死亡。禅宗称之为“大死”。小我必须死亡,大我才能呈现,这便是人类的解脱之道。而经历了灵性的进化与觉醒,再来观照肉体死亡这件事,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是全然地接受。正如肯所说:“我们在自己身上所下的功夫,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灵性上,都不是要设法除去生命之海的波浪,而是要学习如何冲浪。”

这并不是说痛苦不存在了,智者仍然会感到痛苦,但它已不再构成伤害。智者已经能充分觉察痛苦,因此充满了慈悲,他们有强烈的愿望去帮助那些把痛苦当真的人。

崔雅最后的告别令人动容:

她说:“我要走了。”

肯回答说:“好。”

“等等,亲爱的,我要在日记上写点东西。”

肯拿来日记与笔,崔雅以娟秀的字体写道:“这真的需要恩宠,当然——还有勇气!”

“来,让我抱着我的女孩上楼吧。”

“我要走了,真不敢相信,我要走了。我真的好快乐,好快乐,好快乐。”

“親爱的,如果时候真的到了,那就走吧。别担心,我会去找你的,我答应一定再把你找到。”

“你保证一定找到我?”

“我保证。”

“直到永远?”

“直到永远。”

“那么我就可以走了,真不敢相信,我好快乐,我好爱你,我真的很快乐。”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

“再见了,祝你一路平安,我最亲爱的崔雅。我会找到你的。”

“你保证?”她再一次温柔地问道。

“我保证,我最爱的崔雅。”

恩宠始终是存在的,恩宠就是发现大我并且安住于此;勇气就是接纳它,接纳痛苦也接纳死亡。如此一来,痛苦便止息了,死亡被超越。就像崔雅在自己的日记中写的那样:痛苦不是惩罚,死亡不是失败,活着也不是一项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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