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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骕两次留美经历

时间:2024-05-04

吴强

众所周知,被誉为“中国植物学界老祖宗”(毛泽东语)的胡先骕(1894—1968)是中国植物分类学之父和中国植物学会第一任会长,领导和参与创建了中国第一个大学生物系、第一个生物研究所,推动静生生物调查所、庐山植物园、云南农林植物研究所等科研机构,亦是1948年选出的首批中央研究院院士之一。作为著名学者许纪霖教授笔下“中国第一代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也称“五四一代”,大多出生于1880—1895年间),胡先骕不仅旧学根底深厚(尤其是诗词双艺,乃“学衡派”中坚和骨干,现有《忏庵诗稿》行世,且此书系由钱钟书编选),而且负笈留美,选习在当时看来非常新鲜和超前的植物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乞得种树术,将以疗国疾”。

然而,胡先骕并未如冯友兰、萧公权、蒋梦麟等人在美国直到获得博士学位后方才回国,而是有过两次各自都不算太长的留美经历,分别是1912年年终至1916年7月、1923年9月至1925年7月(以其抵美和离美的时间为准),终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虽总计不过四年半,前后相距却有七年之久。换言之,胡先骕二度赴美时已近而立,显然不同于今天一般意义上的普通应届生留学。

根据有关研究,近代江西官费留学生的派遣迟至1904年,较之其他省份严重滞后,但不论人数还是质量方面在全国却属前列,尤其在中部地区数一数二,为各行各业培养了大量人才,胡先骕即是其中的佼佼者。民国元年,时任江西都督、本人也是江西早期留日学生的李烈钧在心远中学(现为南昌二中)创办者熊育锡建议之下,拨款选派学生分赴欧、美、日本留学,胡先骕参加了其中的留美考试,一共入选十六人,著名物理学家饶毓泰、中国新闻学开创者徐宝璜都在此列,胡先骕以第五名的成绩如愿入选。

1912年底,经过舟车劳顿后的胡先骕终至美国,时值圣诞,作《美洲度岁竹枝词十首》以表心迹。次年春季学期,胡先骕进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农学院,后转植物系。至于为何转系,日后在《对于我的思想的检讨》一文中,胡先骕自忖:“1913年入加利福尼亚大学,先学农艺,后转入植物系,抱着纯技术观点来获得专门的知识,以外国大学的学位做敲门砖,以求得到一个铁饭碗。”

于今来看,胡先骕在农学和植物学之间无疑是选择了一个更为小众的学科方向。值得一提的是,中国近代著名教育家、曾任北京大学校长和民国政府教育部长的蒋梦麟最初在伯克利也是学农,而后才转至教育,完成学业后继续前往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从学于著名哲学家和教育家约翰·杜威(John Dewey);另一位在二十世纪历史星空中更为闪耀夺目的胡适一开始也是在康奈尔大学农学院,其由于在实验室中进行苹果分类遭遇挫败而弃农学哲的故事,似已成为形容当时留学生选择专业时的经典案例。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胡先骕并未如胡适那样留下翔实的日记材料,因此,对其两段留学经历的爬梳很大程度上得仰赖现已出版的年谱和其他研究性著作。仔细翻检年谱中从1912年年终至1916年这四年间的记载,总的来说,虽然年纪并不算大,也就是现在一个普通大学本科生的年龄跨度,胡先骕在美几年期间所参与的活动却丰富多彩,而且层次也都不低,足令今日你我读过大学者艳羡不已。

1913年刚到美国,即担任美国西部留学生中文书记,参加了年底在加州大学所召开的年会,并作《西美中国学生年会纪事》一文,刊于《留美学生季报》(以下简称《季报》)1914年第一卷第四号。1914年7月,经同乡杨杏佛(铨)介绍加入南社这一“晚清文坛上的怪物”。时间来到了1915年初,胡先骕加入了在近代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学术团体——中国科学社,并于同年成为《季报》、《科学》这两份杂志的通讯员以及加利福尼亚学生会会长。

以《说文解字》中所收录的植物名词为对象,胡先骕从其专业出发,对这些名词背后的具体所指做了一次大检视,最后形成在中国科学社所办《科学》杂志中所发表的《〈说文〉植物古名今证》一文(《科学》1916年第一卷第六期),这也是他自踏入植物学园地之后见刊的第一篇正式学术论文。之所以会有此文的诞生,其动因也并不难理解。一来,胡先骕旧学功底扎实,对中国传统文化温润而钦敬;二来,以所学专长针对本学科在中国古代的已有发展进行梳理和总结在民国时期的科学家中甚为普遍,如竺可桢对中国数千年气候变迁的研究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典型例证。

专业之外,诗词创作以及与留赣友人的互通书信在胡先骕第一次留美的那几年中亦有重要位置,相关记载屡屡见诸其年谱。如1916年3月,以咏西方所产花卉为主题的《忏庵词稿》一组载于《季报》第三卷第一号;继之的该刊第二号,胡先骕发表来美后所作诗若干首,题为《忏庵诗稿》,《美洲度岁竹枝词十首》即在此内。同时,好友王易、汪辟疆也与胡先骕数度传书,除告之南昌家中近况外,主题仍离不开谈诗论词。

与今天的留学生类似,当年真正能够毕业后留在国外继续发展者也并不太多。因此,当1916年7月获得学士学位后,胡先骕也是在这年的夏天第一时间即选择回国发展,而没有继续攻读硕士学位,但问题在于他的学历(也包含学力)毕竟只相当于国外大学生的程度,而没有令人艳羡的博士帽,加之来自江西,也非庚款留美等因素,求职过程也是备尝酸辛,先后在北京大学和上海商务印书馆张元济处两度碰壁,与那位“宗兄”胡适甫一回国即获聘北京大学教授、年纪轻轻就具有全国性知名度真有天壤之别。

不得已,胡先骕只有先回老家江西谋职,但不论是庐山森林局副局长一职还是省政府实业厅技术员的岗位,显然都无法令其满意。“蹉跎”整两年后,获国立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农科主任邹秉文之聘,任该校农林专修科教授,月薪起先一百五十元,后增至两百元。不仅获得高平台,而且物质上也较丰厚。“自此之后,胡先骕终身从事科学教学和研究,未曾改变”。

直至1923年9月,胡先骕再度赴美留学,前往哈佛大学阿诺德树木园(该园始建于1872年,乃当时欧美最为著名的中国树种研究中心),师从著名植物分类学家杰克(D.G.Jack)教授。相比于前一次留学,在同为植物分类学家陈焕镛(哈佛大学森林学硕士毕业,其求学哈佛期间的大部分时间即在阿诺德树木园度过)的介绍和江西省教育厅的资助之下,胡先骕改换门庭,转投哈佛大学。

先是在1924年下半年以一年左右时间获得硕士学位(Master of Science,也就是美国学位制度中的理学硕士,但这一层次的学位并未统一规定要求提交硕士论文,各校之间乃至同一所学校内的不同系科之间也是出入较大)。其后进入博士阶段的学习,并于1925年7月获哈佛大学博士学位(Doctor of Science),“是中国植物学家中获哈佛大学博士学位的第一人”。需要说明的是,胡先骕的这一博士学位并非“Ph.D”——也就是今天国人所熟知的哲学博士,而是理学博士(也译作科学博士),相比于哲学博士,后者更类似于专业博士学位。

获得学位的同时,胡先骕也完成了题为《中国有花植物属志》(Synopsis of Chinese Genera of Phaneogams with Descriptions of Representative Species,1925)的三卷本博士论文。通过哈佛大学图书馆的信息检索,此博士论文隶属生物科学(Biological Science)之下的植物学(Botany)。在这篇论文中,胡先骕旁征博引,充分利用了阿诺德树木园内的已有藏品、标本和哈佛大学的丰富藏书,对中国有花植物进行了一次全面清理,记录了一千九百五十属、三千七百种中国本土植物,另包括一小部分的外来栽培植物,是为“关于中国植物学的一项开创性的研究”。略为遗憾的是,出于治学的严谨,并希望日后能有机会进一步修订完善之后再版,而历史却并未给胡先骕提供这样一个闲暇和时机,此博士论文时至今日仍未面世,只是抄录打印了数十份存于国内各大植物研究机构的图书馆之中。

1925年秋,完成学业的胡先骕回到中国,继续在由国立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改制而来的东南大学执教,并于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对于“终成正果”的胡先骕来说,此后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的二十多年间,也迎来了其一生学术事业的丰硕期,可谓“日正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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