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钟叔河 文 何立伟 画
运斤
■庄子送葬经过惠子的坟墓时,回头对跟随他的人说:
“从前有个郢地人,在自己的鼻尖上涂一小点白粉,薄得像苍蝇的翼翅,让一个姓石的师傅来把它弄掉。石师傅抡起一柄大斧,呼呼生风,放势一斫,白粉全削掉了,鼻子却一点没伤,那郢地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面不改色。”
“宋元公听说,要人找来石师傅,叫他:‘给我再斫一次。石师傅道:‘我的确能斫,不过,我的对手现在已经死掉了。我也一样,自从惠夫子死后,我也没有对手了,没有人可以交流了。”
【念楼曰】大斧抡得呼呼地响,一斧砍掉鼻子尖上薄薄一层白粉,却没伤到鼻子尖,神乎技矣。但我看更神的却是那位鼻尖涂白粉的人,涂粉固然容易,站在那儿纹丝不动面不改色,却非要对对手的本事有充分了解绝对信任不可,此则大难。昔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盖知音本极难得,或有一焉,而因故不得不中道分离,这便是人生最大的不幸,留下来的只有深深的寂寞和遗憾。
【庄子·徐无鬼】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垩尽而鼻不伤。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曳尾
■庄子在濮水上钓鱼,楚王派两位大夫来传达他的意思道:“希望将楚国的国事烦累先生。”
庄子手拿钓竿,头也不回地道:“听说楚国有只神龟,三千年前就死掉了,被包装得好好的,供奉在庙堂上。你们说,它是愿意像这样成为一副死骨头和甲壳受供奉呢?还是宁愿活着拖起尾巴在泥里爬?”
“可能会愿意活着在泥里爬罢。”两位大夫回答。
“那么,两位请回吧。”庄子道:“让我拖起尾巴在泥里爬吧。”
【念楼曰】 学而优则仕是古代读书人的发展模式,孔夫子周游列国,全是为了跑官,庄子则是有名的“另类”。
与庄子同生于二千三百年前(比那只死乌龟还少七百年)的希腊哲人Diogenes,冬天住在一只木桶里。征服世界的亚力山大大帝亲临木桶,问他:“我能为您做点什么?”答复是:“请走开,不要遮掉我身上的阳光。”
俗说“人到无求品自高”,于庄子及D氏见之。
但是,如果来到濮水边的不是楚大夫而是秦皇帝,故事的结局不知怎样,也许咸阳被坑的人数会再多一个,成为四百六十一名罢。
【庄子·秋水】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盘礴
■宋元公想要画一幅画,知道以后,画师们争先恐后地都来了,恭恭敬敬地行过礼,便簇拥在元公的周围,还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无法接近,只好站立在外边。大家一面听取指示,一面舐的舐笔尖,调的调彩墨,个个手忙脚乱。
只有一位画师,他到最后才不慌不忙的走来,行敬接受任务后,并不留下站着,回头便走。元公注意到他,派人跟着去看看。只见他回到自己的住处,立刻脱掉大衣裳,袒露着赤膊,伸起两条腿坐在那里,一副十分放恣的神气。
“行呀,这才是真正会画的人呢。”宋元公说。
【念楼曰】闻风而动,恐后争先,乃是文艺侍从们听到有创作任务(更不要说是有大奖)时的常态。对于领导意图,惟恐领会不清,需要察言观色,贴身紧跟乃是当然之理。若迟来一步,被挤出圈外,先意承志便谈不到,机会也就泡汤了。
这次宋元公却不从忙着舐笔头的诸位画家中物色,偏偏注意到“解衣盘礴”的这一位,实是例外。
【庄子·秋水】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豩豩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盘礴,裸。君曰:“可矣,是真能画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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