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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文学,如何传播?

时间:2024-05-04

▲主持人黄 平 (评论家,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杨庆祥(评论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

刘大先(评论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金 理(评论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黄德海(评论家,《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

丛治辰(评论家,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班 宇(作家)

陈楸帆(作家,中国作协科幻文学委员会副主任)

文 珍(作家,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

张怡微(作家,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王威廉(作家,中山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季亚娅(《十月》执行主编)

吴 越(《收获》编辑)

刘 汀(《人民文学》编辑)

徐晨亮(《当代》主编)

李伟长(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

李 黎(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

李晓亮(阅文集团男生内容中心负责人)

李 娜(磨铁图书产品经理)

傅小平(《文学报》评论部主任)

行 超(《文艺报》评论部副编审)

罗 昕(澎湃新闻资深记者)

刘天宇(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生)

王幸逸(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硕士生)

张晋业(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背 景

改革开放以后到本世纪初,中国文学的传播渠道大致经历了报刊评论、广播电视播推和门户网站推荐等等,读者购买文学作品的渠道也相对单一,主要是书店、书摊和专业网站。时至今日,我们已经进入了新媒体时代,各种各样的新媒体和自媒体在我们的生活中可谓是无孔不入……当代文学,如何传播?当下读者主要是通过哪些渠道获悉文学信息?在哪些渠道购买文学作品?文学传播和购买途径的变化,是否会影响到出版机构的出版选题和作家们的创作方向?本期“非常观察”栏目由华东师范大学黄平教授主持并邀请了相关人士,就上述话题展开探讨。

黄 平:在你的生活中,你主要通过哪些途径购买文学书?

杨庆祥:书店为主,网络为辅。

刘大先:大部分是网购,比如京东和当当,但也会去离单位近的商务印书馆和三联书店。我很喜欢逛书店,但是在北京这样的城市去实体店的时间成本太高了,同时很多书店现在已经转型成为一种文创空间,寻书购书的功能退却了。我读书的时候北师大对门有一个“盛世情”书店,里面的书相当专业全面,但现在也关门了。

金 理:主要就是通过当当、京东网络电商和孔夫子等网店平台购书。必须说明的是,我这边的“文学书”就是指纸质书,因为我现在还不喜欢阅读电子书。电子书于我只能检索使用,如果要通读的话,哪怕只有电子书我也得打印出来装订好了才能安心开卷。我不觉得纸质书和电子书有多大的意义区分,只是习惯使然,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改掉这个习惯,因为电子书的优势很明显:价格低廉、不占存储、取用方便……

黄德海:现在购买文学作品最主要的还是购书,因为长期养成的阅读习惯,对书的视觉记忆更容易些。当然,我也会通过各种网络购买文学作品,尤其是一些网文和一些相对较短的文章。另外,有时候为了保护眼睛,也买一些有声书。

丛治辰:基本上通过电商平台购买纸质书,也会直接在相关平台购置电子书。很惭愧,过去每周至少逛一次书店,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是非常美好的回忆。但是不知不觉,已经越来越少去实体书店,即便去也不大买书。不过二手书店还是会经常去逛一下,尽管所获甚少。

班 宇:主要是网购,通过当当或者淘宝网进行购买,部分期刊基本是经由微信公众号等渠道购买;电子书方面,之前在亚马逊,最近发现京东电子书也有很多不错的内容,并且价格不贵,查阅方便。偶尔去书店也会买上几本,不过比较随机。

陈楸帆:大部分从网上购买,小部分在实体书店购买。

文 珍:一般网购比较多,几大购书网站都会用,也包括出版社的天猫店和微店。我也有微信读书的付费阅读卡,这个在旅行中特别方便。还有些时候看到出版社的新书推介,感兴趣的也会直接在宣传页面下单。还会在孔夫子、中国图书网和多抓鱼买一些市面绝版的旧书。如果在机场候机时间比较久,也偶尔会在机场书店挑一本书,但这种情况比较罕见。我通常都会带好几本书出门,实在看完了,也可以打开微信读书,在飞机上也可以看之前提前下载好的电子书。

张怡微:购书通过电商平台。

王威廉:曾经我特别热衷于逛书店,一有闲暇必去各类书店溜达,买了许多许多的书,这些书构成了我目前藏书的基本面目,但是近些年来基本上都是在网上买书。我反思过自己,总结了三个原因:一是因为书店的书比网上贵;二是因为懒,在书店买了书还得提回家,一想到手被勒疼就作罢了;三是对书的热情有所下降,曾经买的打折书越多,手被勒得越痛,心里还越欣喜。但是我还是告诫自己,隔一段时间必须去书店,因为在书店里,人与书的相遇是随机的,而且可以立即翻阅,这可以保证知识结构上的更新。否则,全然沉溺网络买书,会坠入一种自我话语的陷阱,缺乏他者的视野。

季亚娅:网购是最方便的了,各出版社的微店,京东、当当的APP还有电脑客户端;但是我依然保留着去实体书店的习惯。有时是各种活动到书店就顺便逛逛,出差也喜欢逛逛当地特色书店;更有定期去的书店如万圣,它的新书台和销售排行榜做得专业,有点分类图书馆的意思。书店的好处是它的陈列与分类更集中,常有意外惊喜。在疫情中虽艰难,它们也还没完全倒。以上说的都是纸质书,也会购买电子书。文学类电子书我的购买偏好是两个极端,一个是经典作品,方便携带的资料库;一个干脆是网络文学。

吴 越:主要是当当网,物流和品相比较有保证。也因为购买的大数据会把我的阅读喜好list里的新书推给我,就只好一直买下去。另外一些推得比较成功的微信公号的微店也偶尔用。我要推荐一下拼多多上的当当旗舰店,一件包邮很爽。

刘 汀:我主要通过书店和网上书店买书,现在用网上书店多一些,除了价格优势之外,更方便检索和版本查询,也节省时间。我也看过正在流行的直播卖书,但直播间里的书主要针对的是大众读者,那些书都是早就读过或者绝对不会读的,所以从未在直播间里买过书。

李伟长:主要在网上,当当、京东、淘宝、直播等,偶尔在实体书店,看到想看的书就会买走,一是等不及,二是想支持一下实体书店。还有就是电子书,我习惯用电子书重读一些经典作品,确实方便。

李 黎:以前很多年都是在书店买书,尤其是南京的先锋书店五台山总店开业后。这一阶段大约从读高中直到2006年左右,十多年时间,但突然间我不再去书店,因为网络书店开始成熟,它有一个地面书店无可比拟的优势,就是检索功能,想要一本书可以快速检索,同时检索的过程也是一个学习了解梳理应验的过程,我曾经在网店上花了大量时间以了解“全局”。地面书店也具备这样的功能,但效率无法相比,有人文理想的民营书店相对还好一点,在国营书店检索一本书往往让人痛苦。我个人有一个细微的购物体验,就是当我在实体书店里看到很多本自己喜欢的书的时候,会非常谨慎,它涉及到付款、打包、搬运等等实际问题,但网络上多次因为脑子发热,勾选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书,反正付款时只是数字,几天后它就会送到楼下。更重要的是还有相对精确的分类和时时更新的榜单,这对我从事编辑职业有很大的帮助。当然网络书店也有它先天的缺憾,就是其中没有人的因素,只是系统在推动进程,我在当当网买了几十万元的书,但并没有因此认识一个朋友。最近几年,当当、京东等有着大量品种的购书平台,被我们业内称为“传统电商”,从名称可以看出,电商也进入了传统,新兴的是直播带货,说白了就是用少量认可的品种,精准投递给需要的人。鉴于我重点关注的是当代文学,而当代文学除了少数经典化的作家作品,以及部分有着实用性和大流量支撑的图书外,绝大部分很难进入直播范畴,所以我迄今为止还没有看直播买书过。

李晓亮:电子书为起点读书、QQ阅读、微信读书等手机APP,纸质书为孔夫子旧书网。

李 娜:我主要是通过淘宝、当当等网站渠道购买文学书籍。

傅小平:我这两年买文学书少。这和我的职业有关,出版方希望借我们的平台向市场推广新书,多数时候会赠阅。不过也会买一些,新书一般在当当网上买,旧书以前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淘,这些年基本上在多抓鱼上买。

行 超:说来惭愧,因为工作的关系,很大一部分文学阅读主要依赖作家和出版社朋友们的投喂。自主“购买”的文学,绝大部分是通过专业网站下单,纸质书为主。另外,在喜马拉雅、三联中读等音频网站上购买一些付费项目、有声书等,主要也是收听文学社科类内容。前些年在kindle购买电子书还比较多,但近两年就没有了。

罗 昕:购买纸质书主要通过书店和当当、京东等电商平台;购买电子书主要通过kindle电子书、微信读书和一些电子书下载网站、公号。

刘天宇:较忙碌时,往往通过当当、京东等网络购物平台下订单选购;如果有闲暇,也会到一些选书品位较好的实体书店尝试与有趣读物偶遇。总的来说还是线上多而线下少。

王幸逸:实体书主要通过当当网、京东商城等网购平台购买,偶尔通过书店、书展等线下渠道购书。电子书主要在微信读书等主流阅读软件购买。

张晋业:现在我更多通过读书类APP购买、在电子屏上阅读传统文学。一些读着感觉不错或是考虑进一步作为研究对象的作品,包括感兴趣的作家新作,我会从售书网站买实体书,也会在小程序上买二手书。

黄 平:你本人的作品或者你感兴趣的作品,主要是在哪些渠道进行传播?

杨庆祥:我的诗集主要是通过公众号、微博微信等自媒体渠道传播的。

刘大先:网站和微信公号。比如“豆瓣”,我用得比较多,在那里可以搜罗到很多就某个主题整理的“豆列”,是很好的资讯。当然,每个网站或者公号都有其倾向性和趣味,这个时候就需要信息辨别力,免得被某种单一的导向所左右。

金 理:微信公号推书。现在各出版机构在微信平台上的活跃度,已经成为较为重要的考核指标了吧。至少我个人已经很少逛实体书店,对于书讯的接收主要就是靠刷朋友圈、浏览微信公号来积累,然后再到电商平台购书。音频播客也是不错的形式,嘉宾可以围绕新书作较为深入的交流。周围也有朋友通过视频推书。另外,一些传统的线下形式也还在使用,比如新书发布会或“思南”之类的读书会。

黄德海:我的作品主要是在刊物发表和出版社发行,另外就是通过公众号和其他各种网络。我感兴趣的作品,大部分还是通过报刊杂志和书籍,但这几年公众号阅读量明显增多,在其他网络上读的量也在增加。

丛治辰:我估计大多数读者和我一样,也是通过电商平台购买纸质书,或者是直接购买电子书吧。

班 宇:目前获得书讯主要依靠关注的一些出版方的公众号,从上面获取新书信息和选读内容,之前也会去看豆瓣网的“新书速递”板块,不过最近很少了,再就是朋友之间的相互推荐。

陈楸帆:豆瓣、各出版社微信公众号、视频号、电子阅读类APP(微信读书、得到、湛庐等)、抖音、小红书等。

文 珍:主要是通过书籍出版,杂志刊登。给微信公众号和文学杂志都写过专栏,发现公众号的阅读量比较大而且和读者的互动也比较直观。

张怡微:出版社直播平台、微博、小红书、播客。但我自己没有个人的直播平台和播客,都是通过第三方。

王威廉:我本人的作品是纸书,而且以传统的出版社居多,所以基本上还是在传统的渠道里面,比如书店,比如当当、京东等网上大卖场。我感兴趣的作品,似乎也差不多是这样。对作家来说,出版社、杂志社、文友的寄赠其实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传播渠道,让我了解到当下的文学动态。

季亚娅:我的作品少得可怜,论文集是拿出版资助的,除了自己和亲友估计没人看,出版社发行渠道无非也就是线上线下。我感兴趣的书——这两年的图书销售,高度依赖线上,传统渠道萎缩很快,按我了解的数字,可能线上占到七八成。但我其实并不太关注各出版社重视的、比较火的各类视频直播账号比如东方甄选,或者作品的各类音频改编推送,这是目前文学类图书普遍采取、最能对接大众的营销方式;倒是会关注重点社的公众号、文学媒体的书评板块,我最喜欢的是看看各大出版社在图书订货会上的目录,对我而言,文字是最高效的信息载体。

吴 越:我感觉主要还是在当当这样的网上书城。我也关注过小红书、抖音上的卖书,这一类适用于特定人群,比如儿童或需要了解某方面知识(护肤、健身、插花等等)的读者,垂直推到精准人群就比较容易成功。我喜欢的是社科历史、博物和文学类,属于不太好口头推销的那种。最近几年,已购实体书的勒口处的书目、各出版社的书讯微信、几个平台的榜单和新书推荐,对我来说都能推动一键下单。无事时我还会去淘宝网上一些民营书店瞎逛,看压仓书。

刘 汀:我的书和我看的书,传播渠道跟大家的差不多,不外是纸媒和网媒。纸媒当然是杂志和图书,网媒也是最常见的豆瓣网和一些信任的公众号。去年出《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时,编辑曾联系过视频博主推书,效果甚微;一位做新媒体的朋友还请他公司的全网近千万粉丝的大号帮忙推了一下,对销售的拉动也有限。

李伟长:豆瓣、公号推文,还有朋友圈,以及熟悉的朋友同行。

李 黎:我算是一步不落混迹了互联网,经历了西祠胡同、他们论坛、开心网、博客、微博、微信、B站、视频号等应用平台,自己的作品和喜欢的作家作品就在这些渠道宣传。回头看,自己的所谓定位其实一直没变,就是文学青年、网络写手、诗人作家、文学编辑,关注的内容也算是一以贯之,无非说话和交流的平台在变更。前几天豆瓣发布了今年的“社区报告”,我看了一下,今年是我用豆瓣的第16年,其间很多年也觉得索然无味,因为工作缘故不得不重新拾起来,但它确实是目前相对专业和全面的图书、影视平台,相比从其中走出了一些作家,它更大的作用是推动了文学等等事物的传播,贡献巨大。但实际上,饭桌可能是最稳固的传播途径,我曾经多次在一顿饭后去检索一些作家作品,也有人听了我一通输出后去关注一些书的。这就是“口碑”。

李晓亮:我感兴趣的作品,主要在同好聚集的微信群、某专业推网文的知名公众号,以及特定的文学交流网站这三个渠道传播。

李 娜:我感兴趣的作品主要还是在网络渠道进行传播,因为现如今的文学作品,哪怕是之前的名家名作也都会在网络平台发布,比如:作者自己的个人微信公众号、微博等等,电子书等网站也会连载文学作品,传播和分享都更方便快捷。

傅小平:我迄今出了四本书,近些年陆续有素不相识的读者辗转联系我,但没想过问问他们通过什么渠道了解或是购买。我想不外乎通过微信朋友圈、豆瓣读书频道,如果不被疫情阻隔每年都会如期举办的各地图书展会,还有平常就会举办的图书推广活动,以及类似的渠道吧。读者如果手头宽裕,不妨支持一下书店。我得坦白,以前经常在实体书店买书,但网店兴起后,我也只是偶尔为之。

行 超:专业类媒体为主,包括一些比较信赖的微信公众号、榜单等。影视剧应该也有,这些年海外比较有名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普通人》《使女的故事》,我都是先看了影视剧,然后再找小说来读的。另外,对我来说,朋友之间的交流推荐也很重要。

罗 昕:包括澎湃新闻在内的新媒体网站、各大纸媒公号,还有B站、抖音、小红书上的短视频博主推荐。

刘天宇:我所感兴趣的作品的资讯往往是从豆瓣或者各种文化类微信公众号的推文中获得的:豆瓣门户网站上每日更新的新书速递以及各类榜单更偏重全品类的推荐,文化类、学术类公众号所传播的图书相对而言会有更浓郁的人文气息。另外,由于身在高校,所以师友推荐也可以算是一个重要而又特别的传播渠道。

王幸逸:主要通过豆瓣新书信息、豆瓣用户的推介、微信公众号书目推荐进行传播。

张晋业:一是学术与出版机构、作家及其亲友、文学爱好者主持的微信公众号推送书讯或评论。二是豆瓣推介新出、热门文学作品及其影视改编,以及因喜欢相同的作家作品而结识的“友邻”(包括一些作家、译者、编辑)的自发传播。

黄 平:你觉得传播和购买途径的变化,是否会影响到作家本人的创作?

杨庆祥:这个没有研究过,不清楚。

刘大先:应该会。传媒和平台渠道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不说网络文学,即便是所谓的“严肃文学”期刊或者出版,也需要新媒体的宣传和营销。另一方面,媒介融合的语境会带来读者权重的增强,作家需要考虑到接受端,因而我们会发现作品的故事性和娱乐性增强的趋势。

金 理:不清楚。

黄德海:我觉得重要的不是传播和购买途径的变化,而是这些途径的传播如何保证作者的知识产权。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二次和多次传播好像免费的较多,付给作者稿费的却只有报刊杂志和出版社(网络原创情况另外考虑)。长此以往,报刊杂志和出版社在纸媒衰落的时代能否撑得住是个问题。如果传统媒体的稿费不能正常发放,而网络上的二次和多次传播仍旧免费,那恐怕就不只是影响作家的创作,而是大部分人因为无法糊口而没法创作了。

丛治辰:目前为止,似乎没听说哪个传统作家因为传播和购买途径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创作风格。但是当然,网络文学这一可疑的“新鲜”事物,本就与文学传播和购买途径的变化有关。据此不免让人推测,那些传统作家其实多少也会因为传播和购买途径的改变,而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只是目前还未必自觉。譬如说,当读者习惯了从小小的手机屏幕阅读文学作品,那么繁复的叙事、华丽的修辞,是否会因此显得不合时宜?有朝一日,作家是否会精心计算一块屏幕可以容纳多少信息,从而在写作技术上作出调整?据我所知,新闻从业者是有这样的敏感的,我不大相信文学从业者能够集体免俗。

班 宇:我觉得会。之前买书大多在实体书店,体感强烈,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很像是在逛一间琳琅满目的知识/情感超市,当然可以按需购买,但在书店里来回穿梭时,也免不了去翻阅其他类型的书籍。对于写作来说,等同于一次伸屈触手的机会,总有一种想象之外的惊喜在彼处守候。如今这样的机会正在减少,数据库与搜索引擎等不太能完全弥补,所谓的信息茧房,在作者这个层面也在发生吧。

陈楸帆:会,我自己也会看网站上的读者评论。

文 珍:我觉得不影响。不管时代怎么变化,作者创作的时候总归还是在书斋对着电脑的,想到读者的时候都少,遑论之后的传播和购买途径。这都是创作完成之后的事。

张怡微:没有太大的变化。

王威廉:很有可能会影响作家的创作。作品的传播里包含着作家的主观预期和现实的客观情况两个方面。比如我本人不追求畅销,所以对市场没有多大预期,但我总有在意的东西,可能更在意文学性的表现。如果这方面的追求未能满足,也许就会另辟蹊径。在我看来,很多作家都在不断调适着自身创作与文学出版以及传播的关系。我记得博尔赫斯似乎说过:不是写你想写的,而是写你能写的。确实,“想”和“能”是很难兼顾的。

季亚娅:我觉得会。虽然我还没观察清楚这个变化如何具体展开,但我想传播途径的特性一定会反馈到文体本身,小说史上的早期,用笔写出来、或是说书人口述在先的作品,它就不一样……现在已有作家对标便于视频改编来建构人物和故事。线上传播,应该是使得作品中有一些特性变得更重要了,比如文字的感官特性。我觉得传播渠道的变化,某种意义上会牵动我们去思考什么是文学的本质。在我看来,也许恰恰是不能诉诸视觉和听觉改编的部分,那风格、修辞、气韵,故事之外的工具特性,才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本质,那应该是与文字这个特殊的载体有关系。

吴 越:我觉得不会。

刘 汀: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因为这些变化不会直接作用到我这里。但如果说一个新的传播途径给作者500万,定制一部作品,很多作家肯定会由此改变自己的写作的。但这个“如果”对绝大多数作者来说是不存在的,所以,我觉得传播和购买渠道的变化只会影响到那些直接从中受益的人,从经济学角度可能比从文学角度更容易看清这一点。

徐晨亮:关于文学发表平台及其物质形态对作家创作的潜在影响,过去有过不少讨论,比如有人分析过中篇小说这种文体在新时期之后的崛起,与大型文学杂志之间的关系。进入新世纪之后,网络论坛为当代文学生产带来的新元素,同样不可忽视,从“橄榄树”“天涯论坛”“黑蓝论坛”“新小说论坛”“牛博网”“橡皮文学网”到各大高校的BBS,事实上塑造了一代作家,有些后来“浮上水面”、进入“主流”,另一些则保持着“在野”或“野生”状态;一直到更年轻一代活跃的“豆瓣网”“ONE·一个”“泼先生”“押沙龙”“果仁小说”等创作平台与创作社群,激发出了更具异彩的创作形态,这些前后连缀起一条若隐若现的文学史线索。此类发表平台、互动空间和写作社群当中,其实也衍生出文学传播的另外途径,与常规的文学奖项、排行榜与新书榜单大异其趣。相比之下,文学杂志这一载体因物质形态和传播范围的定形,有可能带来文学趣味的固化,甚至让部分写作者因杂志稿费收益高于图书市场销售所获版税,主动迎合“期刊趣味”、形成“期刊腔调”——身为文学期刊编辑,我一直对此有所警惕。

李伟长:难说完全没有影响,但目前还不那么直接。作家的任务就是好好写,少操心或者尽量不操心传播和购买渠道,那是出版社的事情。虽然有不少作家显然已经被传播影响了,但清醒的作家会耐得住眼花缭乱的刺激和诱惑。

李 黎:传播的剧烈变化会影响到创作,我个人相对认可“形式决定内容”,而不是“内容决定形式”,有印刷才有小说的发达,有声光电才有戏剧和电影,有网络才有网络文学和游戏。当然这是宏观的。宏观看,传播和购买途径的变化,对创作的影响是会催生一大批围绕新传播形式和消费模式而诞生的作家作品,网络文学就是最好的例子。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传播的变革会让一部分以前不在其中的作家有变化,会去考虑它,甚至迎合它,尤其是其中不甚“成功”,未获得很大利益,积极求变,不怕失去的部分。例如诗歌这件事,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诗歌在整个文化消费的版图中相对薄弱,于是迅速有了众多的诗歌论坛,一时无限热闹,不仅催生了大量优秀的人,也无时无刻不在回顾八十年代的辉煌,当然还有全世界范围的译作。诗歌的文本形式又确实适合在大大小小屏幕上传播,所以到今天看,诗歌还是网络传播的重点之一,精美的版式设计和一组高质量的诗作,往往让人遗忘了纸质期刊。而小说,尤其是长篇的“纯文学”小说就和新兴的传播方式比较隔离。我最近一直在困惑一个问题,我们的一本长篇小说,网上宣传次数多达几千次,但销售一般,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那些网络宣传基本是无效的,既脱离了作家作品本身,又脱离了图书这件商品,只是循环反复火星四溅的伪评论文字,只是一些妄图“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宣传软文。新媒体上推广的诗歌,是诗歌本身,品质一目了然,而发推广的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往往支离破碎、浮光掠影,各种曲解误读浮夸标签化……这或许会让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的作者出现极端情绪,迎合,或者更为固执。此外,传播方式的变革还带来了“软文”写作的兴盛,出现了大量的介于普通读者和职业作家之间的作者,这其实是在重塑“编辑”概念。

李晓亮:这两点对作家本人的创作影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传统出版也有在线上传播与购买的阶段,只是影响了作品的销量,但并没有实质影响传统作家的创作本身。我认为影响最大的是发布方式的变化,尤其是网上连载这一发布方式,让创作不再纯粹是一件私人的工作,而成为作家与公众共创的行为。

李 娜:我觉得对于专注于文学创作的作家而言,传播和购买途径并不会影响到作家本人的创作。只是说增加了文学作品的传播载体,让更多的好作品更容易被发现,更容易得到传播。

傅小平:就具体写作而言,会有影响的吧。打个比方讲,作家们如果写到自己书出版以后经历了什么,就会写到这些变化。如果是写恋情,很难写那种在书店里邂逅,正好在书架里找同一本书之类的情节了。如果说更直接的影响,可以参看路内老师的新作《关于告别的一切》,里面写到了豆瓣论战,但我其实更关心作家写作会不会因为这些变化变得更加媚俗,如果是那样就不甚美妙了。

行 超:我觉得传播和购买途径的变化是我们目前所处的大转型背景中的一部分,是这个转型的现实本身在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它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观念、审美等等。除此之外,我相信文学还是存在着一个相对恒定的核心价值,大多数作家不大会为了顺应一时潮流而改变自己的创作。

罗 昕:理论上作家的写作不会受到文学传播的影响,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写出作品,这一环节在文学传播之前已然完成。到了文学传播和购买的环节,主要是文学编辑和出版人参与其中。但在现实中,这个问题还要反观作家的创作平台,以及最重要的——作家本人如何看待作品和读者的关系。比如,在文学网站上日更连载,作品的创作、传播和购买都在同一平台,作品的篇幅、节奏,甚至情节走向都可能受到读者影响;亦有作家以畅销为第一追求,在创作环节直面大众市场,与读者互动,难免受到大众传播的影响。

刘天宇:我认为决定这种影响是否存在的权力是属于作家的。如果作家本人有意与读者、与市场发生更深层的互动,那么这种影响实际上是很难避免的,网络营销带来的那些对话题性的追求、对读者即时评论的关注会成为作家需要直面的问题。但如果作家选择某种“孤绝”的创作方式,回避这些影响因素也不无可能。

王幸逸:传播和购买途径的变化,使作品在市场的反响可以更快速、直观地得到体现。市场这方面的反馈,或许会对作家本人的创作有所影响。

张晋业:如果一个作家始终与时代同行,有长期琢磨的思想议题和关注的人和事,对社会情绪有敏锐感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却仍基于此不断探索新变,那么他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关键在于作家自身如何理解文学。

黄 平:据你所知,海外当下的文学作品是如何购买和传播?

杨庆祥:不清楚。

刘大先:我个人的经验是基本上通过网络购买,以前用得比较多的是亚马逊,它现在退出大陆市场了。晚近这两年,我几乎没有买过海外书籍了,倒是经常用Z-Lib搜寻自己需要的资料,只是它经常被屏蔽,这不利于知识的传播和创造。

金 理:不清楚。

黄德海:我看到和听说的情况,海外好像还是纸质书和电子书的购买和传播更多,另外有一种相对独立的网络空间可以发表篇幅较大、内容较为深入的作品,但总体其实也还在纸媒向阅读新时代过渡的摸索过程中。

丛治辰:在海外我发现在书店里阅读的人还是不少。不过我的观察未必有代表性,因为我去的书店都在大学城,那本来就是读书人扎堆的地方。我相信更多的读者可能已经习惯了电子书,因为在地铁上我看到举着kindle的人已经超过了捧着纸质书的人,即便是在通往大学的路上。此外,我曾经在海外朋友的电子设备上看到过他们的电子书,那种精良的程度令人艳羡不已,这或许也从侧面证实了在海外,电子书市场已经非常成熟,并有极大的盈利空间。同时,也说明我们的电子书行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班 宇:不是很了解,一些在海外的朋友还是会去逛书店,有些我自己想读的港台小说通过博客来网站购买过电子版。

陈楸帆:购买也是网站和实体书店为主。传播包括传统报纸杂志书评、社交媒体、书展、线上线下活动等等。

文 珍:前几天还和朋友聊到海外的华人朋友读到当代中文书的机会比我们要少,好在现在有了微信读书和各种其他在线书阅读平台,应该会方便很多。如果不局限于中文,我想海外读者也还是会去逛书店和网店的,也会通过大学图书馆和城市图书馆借阅。海外也有很多在线文学网站可供付费阅读。

张怡微:有一些比较好的电子书平台如读墨Readmoo、博客来、读册,购买方便。也有一些文学活动如镜文学的连载。我曾经参与过故事接龙,后出版。

王威廉:海外的话,书店还是一个主要的渠道。也许是因为电子商务还没有我们这么细腻,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书店有补贴,也许是他们的读者的观念还比较保守。当然,网上购书也是并驾齐驱的主流。此外,像斯蒂芬·金这种超级畅销书作家,可以避开出版社,直接在网上平台进行交易,获得比例更高的版税。

季亚娅:特意找作者中的翻译家们了解了一下。英语文学的电子书阅读比较普遍,这一点和我们比较相似,一般通过亚马逊购买电子书,或者苹果自带的阅读器,苹果商店就有图书,还有音频产品;传统渠道主要保留在书店,比较贵也不打折,所以很多人选择二手书店,二手书店销量反而胜过一手书店。俄语、德语区比较传统,以纸质书的出版传播为主;尤其俄罗斯,虽然也有电子图书平台,但他们的观念是“免费”,有一些免费的图书阅读网站很受欢迎。

刘 汀:了解得不多,我猜想“环球同此凉热”,在传播和购买方式上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可能他们暂时还没有直播带货。

李伟长:大型图书网站为主,实体书店也很平常,据我所知,海外网站新书打折扣不像我们这么狠,实体书店的空间还有。另外就是电子书,市场份额在逐渐拓展。

李 黎:这一点不太了解。

李晓亮:海外的文学作品,还处于纸质文学作品,在网上传播与购买的阶段,类似文学网站网络原创的模式还处于初期。

李 娜:主要是通过电商网站以及电子书阅读平台;海外的有亚马逊等购买渠道,我们主要是当当、淘宝、京东、博库、文轩等主要购书网站,以及如今比较流行的抖音直播间等,这些都是文学作品新的购买途径,比如迟子建老师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在东方甄选直播间由董宇辉直播推荐后售出50万册,一度断货,在这之前,《额尔古纳河右岸》更多还是在小众的读者范围内以及文学爱好者之间传播,而抖音直播以及达人带货推荐,让好的文学作品走入大众视野。

傅小平:虽然不太了解,但现在是地球村,又是大数据时代,我想海内外差不离吧。区别只在于用微信,还是用推特。还有海外不像我们这般大开特开研讨会,或者动辄就来个直播,但新书分享会该是有的。海外实体书店也面临挑战,前阵子听说久负盛名的莎士比亚书店也面临经营困境,但无论哪里,都有对开书店有执念的人。

行 超:在形式上似乎跟我们大同小异。传统的纸质书籍、报刊占的比重更大,书店、二手市场以及亚马逊等网站是主要的销售渠道;有声读物方面,spotify等主流音频软件上都有类似电台的付费订阅。据说我们的网络小说在海外也有较大市场,但我没做过深入研究,不好妄下判断。

罗 昕:购买主要还是通过kindle电子书和一些电子书下载网站。一些关注海外文学作品的期刊和新媒体也会跟进相关资讯。

刘天宇:我对日本的情况稍微了解一些。据我所知,虽然差距在逐渐缩小,但是日文书籍中的实体书对于电子书而言还保持着绝对优势。而至于实体书店,与普遍趋势相符,日本的线下购书渠道也在逐渐萎缩。但是由于物美价廉的中古书(二手书)书店的存在,日本的实体书店还保留着一定的销售量与影响力。另外,日本的文艺杂志与出版社、文学奖(特别是新人奖)、同人团体的绑定较为紧密,并且有着较强的区分度,是日本纸质的文学书刊中比较有代表性的组成部分。

王幸逸:内地出版机构的引入、宣传,和简体中文版文学作品的出版发行,可能还是最主要的购买和传播方式。除此以外,个人一般通过关注的自媒体渠道,以及同专业朋友,了解海外当下文学作品的最新讯息,海外未引进的文学作品往往以电子版的形式小范围传播。

张晋业:我的了解很少,更多是视差之见。似乎海外购买、传播文学的渠道并不更加多元,也要支付更高昂的价格。

黄 平:假如你是出版社或者文学刊物主编,你如何应对这个新媒体时代?

杨庆祥:会强化新媒体渠道的推广和宣传,争取更多的读者。

刘大先:我编辑了一家学术刊物,因为有固定的资助,所以无需考虑市场因素。但是对于很多出版社和文学刊物而言,可能无法回避新媒体的问题。新媒体所形成的读图与看视频的习惯,侵占了受众阅读文字的精力和注意力空间,必然也会挤压其市场和影响力。我想,能做的可能是做好内容创造和生产,借助新媒体传播,争取分众的份额。

金 理:一句话,利用一切新科技与新方式来推广文学作品。如果回到现代文学史上,当年的文学青年们——比如巴金、赵家璧、施蛰存等等——在投身现代出版市场时所启用策略的灵活、调动经验的丰富,足以让今人汗颜。随着时代发展、科技进步,今天可供利用的阵地更新颖、多元,那为什么不“君子善假于物”呢。如果上面提到的那几位文学巨匠在今天这个时代重生,我想他们也会用网络推广作品、在朋友圈晒诗歌、在短视频上吆喝一声,一点也不稀奇的。关键问题是,当你在介入这个市场的时候有没有自己的文化理想?是仅仅满足于获取利润,还是借此传播、扩散自己的文学理想和精神能量?

黄德海:其实我很想做一份电子刊物,有适应电子媒介的排版方式,内容的查找更为方便,还可以节省纸张。这个想法很容易实现,但要保证这刊物的质量,需要有很多条件保证,比如,电子刊物上的文章是否在某些机构算正式工作量?电子刊物的复制和传播是否需要像纸媒一样受限?电子刊物编辑的费用怎么计算?这样的问题很多,不解决这些条件,编电子刊物只能是自娱自乐,解决不了我们上面第三条提到的问题,也未必就有领先性。

丛治辰:似乎现在的很多出版社、文学刊物主编,已经做了很多。传统纸质书的电子书版权、影视版权,乃至于文创产品,都在当前出版社和文学刊物的经营范畴之中。而图书的宣传营销,也紧跟时代,很好地在使用新媒体资源。据我所知,像人民文学出版社这样的老牌名社,在这些方面就有很好的成绩。当然,如前所述,我觉得传统出版行业不仅仅要在多个渠道上有所拓展,还应该在新的渠道把产品做得更为精良,譬如电子书是否可以有独立的版式设计,乃至于功能设置?另外,尤其文学刊物,能否在原有的销售模式之外,探索出新媒体时代的销售模式和阅读模式,也是一个还有待进一步思考的问题。目前很多文学刊物主要还是纸质出版,但是依托微信公众号等方式,将部分内容共享给读者,以起到宣传和营销的目的。未来是否可能主要依赖新媒体销售,让读者更便捷地读到文学作品?当然,那样的文学刊物不仅仅需要传统的文学资源作为基础,更需要新媒体技术方面的人才,还有赖于国家和社会层面,整体的法律环境和版权意识的完善。

班 宇:现在的办法是在各个新媒体平台开设账号,比如公众号、抖音、豆瓣、B站、小红书等等,按照用户画像,进行相应内容的分享与推广。不过,平台的兴衰没有什么确凿的规律,或者说与文学内容之间的关联没那么紧密。所以我的感觉是,并非我们能在各个平台上遍地开花、大举进攻,而是被这些动荡的介质不由分说地拖着前进。我想到的办法可能原始一点,定期为订阅者寄送一份设计简洁的书单或试读手册,有实物在手,总会多些额外的感受。

陈楸帆:以不变应万变,坚持文学本身的品质和影响力。

文 珍:应该会积极地使用新媒体,希望更多读者读到我们的内容吧。为了吸引读者,可能也会增加互动性。

张怡微:可能会跨越一些学科边界,联合当代艺术策展、音乐(剧)创作、舞台剧集体即兴创作、游戏跨文本工作坊等形式,做一些新的主题策划。使得刊物的营销和宣传,有一些新的平台面对受众。

王威廉:我认识很多出版社和文学刊物的主编,他们做得很好了,他们一直努力用新媒体的思维和方式来传播书籍。我要是在他们的位置上,并不能想出更有效的办法。公众号、短视频、直播、朋友圈、微博、B站,他们紧跟时代脚步,都没有落下,我们这些作者才有机会出现在这些新媒体上。有努力自然会有收获,但是坦率地说,这种努力与收获似乎并不成正比。严肃的作品、好的作品不总是能获得广泛的关注。不过也不必悲观,纸媒的现状比此前预计的要好。十年前,很多人预测十年后大部分纸书将会消失。不得不提的是,这三年疫情,对纸媒、书店等相关行业也是重创,加速了很多已经恶化的东西。

季亚娅:这个好像不需要假装,而是我时刻在焦虑的现实。新媒体时代的文学,它到底是传统文学内容的网络迁徙——包括文字原文传播(这个主要是和平台合作)、音视频改编、截取片段精华的短视频推介,活色生香,去抓取更年轻一代的读者,可是它们相比传统文字载体是多么低效啊;还是从根本上,它就应该是一种新的文学类型,比如豆瓣阅读一直在做的,介于严肃文学与商业阅读之间的轻阅读,它更适合手机等阅读载体,口味偏都市化和青年化;还有好多平台都有的“故事工坊”类型创作,更大众通俗,都值得探索。或者你干脆坚持,为少数人生产。

吴 越:做好核心内容,推动周边联动,尽量在定价、外观等方面对青年读者倾斜,坚持经典路线。最后大家都要老的,都会折腾不动的,都要找经典来读的。

刘 汀:没什么好办法,文学向来在思想上是敏锐和超前的,总能很早预感到社会和人心的细微变化,但在适应变化上却又经常是虚弱和迟钝的。不过,新媒体时代所有的文学作品和它的出版者、作者,都要在一定程度上直接面对读者,文学的“生产方式”变了,“生活方式”也变了,顺流而行即可。

徐晨亮:过去二十年一直身在出版社,操持过三本文学杂志,也全程见证了数字版、有声版、网络主页或网站、博客、微博、微信公众号、短视频、直播等等新生事物,如何成为编辑日常的一部分。十年前,我因为友人创办微信公号“读首诗再睡觉”的启发,为当时供职的《小说月报》杂志创办了自己的微信公号,信心满满地希望借力新媒体打造类似“小说月报+”的开放平台。时至今日,期刊同行的新媒体探索已拓展到B站、抖音、小红书等新平台,反而让我惊觉自己已经落伍。但我始终坚持最初的观点,文学杂志不只是一种刊载作品的平台,同时也应该成为有独特价值观、兼具信息整合能力和传播能力的文学媒体,能帮助读者从浩如烟海的信息流中,筛选出有价值的部分,重点不在于“新旧”,而在于媒体意识。由此出发,或许能发现此刻最红火的、最有流量的新媒体平台,未必是最适合文学杂志发声的。

李伟长:拥抱新媒体时代,以更优质更具有策划感的内容去拥抱。如何与当下的社会生活和情绪建立联系也是刊物发展的一个可能,未来的刊物应该在策划主题、专题方面发力,进一步讲究“组装”的能力,策划一期刊物就像策划一次展览、一次装置,主题要分明清晰,参展者要精挑细选。新媒体时代是一个话题时代,要么切入现有话题,要么创造话题,以前的刊物编撰多是来料加工,编撰依循旧体例,经年不变,已经陈腐不堪。

李 黎:这个问题我可以说很多,我确实就是身在一线的文学编辑,而且核心产品就是当代文学。当代文学面对新媒体压力非常大,举个例子就可以很清楚:我们策划推出一套新锐作家,在一个年龄段优中选优,突出各方面的优势,他们也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未来可期。但图书问世之后,在普通的读者、消费者看来,他无需知道你们是做一套年轻人的小说集,不需要知道出版者的眼光和用心,只会在自己全部的认知范围之内来评判这些书,和王小波比,和余华莫言比,和《三体》比,和马尔克斯比……比不过,或者没有打动他的部分,那就一带而过。新媒体的短促、表面、快捷和时刻更新等等属性,强化了这种类比的残酷性。出版界这几年对重做经典蔚然成风,一方面可能和当下的原创整体式微有关,另一方面也和残酷的新媒体宣传无处不在有关,出现了强者恒强的局面。所以怎么面对新媒体时代,真的很难,我个人更多还是努力采取所谓用户思维,就是自己也是消费者,自己不关心不看好,乃至漠视鄙视的产品,尽可能避开。到最后就是出版业的俗话了:内容为王,传播交给合适的平台渠道。但恰恰因为直到后续传播的客观现状,对内容的选取判断会受到影响,这是一个特别微妙和复杂的课题,我目前只能做到,不会为了迎合新媒体传播去做一本空洞无物虚张声势的书。

李晓亮:拥抱并适应这个新时代,抛弃对传统纸质载体渠道与传播途径的依赖,抓住自己所在刊物的核心卖点与公众实质需求,把卖点与需求的对接,转移到网络上。

李 娜:就是顺应时代潮流,不断学习、与时俱进。我自己平时也会去研究当下的各个新媒体平台,包括抖音、小红书等等都有自己的账号,也会积极参与学习直播推荐书籍等,也在这个过程中了解到大众的喜好和阅读趋势,从而对选题包装策划会有帮助。

傅小平:这是假定,因为我不是主编,所以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但我碰巧读到罗振宇老师的一个困惑。他说,新媒体时代正在消解人对内容选择的主动性,有个看不见的大数据在猜测我们需要什么,随时把相应的内容倒灌进来。这一点我感同身受,但一时想不到应对方法。

行 超:这好像确实是近几年困扰我们的一个大问题。以前不管发表文学作品还是文学评论,出版社、刊物的目标是“传播”,但今天还需要加上更重要的内容,就是“互动”“反馈”。我觉得纯文学不必贪图在今天占据多大的市场,能建立了一个相对明确、稳定而且粘性比较高的读者群就很好了。

罗 昕:我想,无论在什么时代,读者都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发地需要文学、喜爱文学,一种是潜在的文学亲近者。对于前一种,无论传播与购买方式如何变化,“他们总能找到我们”,但对于后一种,文学界需要思考“我们怎么找到他们”。找到的具体方式,必须考虑新媒体时代的种种变化——比如,大众对手机的依赖性、阅读时间的碎片化、短视频的兴起,等等。因此,对于文学新作的推介,文学编辑和出版人还有很多可以努力的方向:在推介内容上追求更精准的选取,包括篇幅长短、与时事热点和大众情感的契合度;在推介方式上打开更多元的可能性,包括尝试短视频、直播卖书等。

刘天宇:相较于通过新媒体来为纸质出版物做营销宣传,我可能会更倾向于在新媒体和传统出版两方面推动双线并行:在新媒体平台推出适合快节奏时代阅读习惯与审美偏好的文章,在纸质书籍或刊物上保持文学作品的高水平标准,以新媒体博得基数,以纸质出版物拔高水平。

王幸逸:不同的文学作品和文学刊物,在新媒体时代可以有风格不同的传播方式。如小众化的实验性写作,可以通过豆瓣网、微信公众号等方式,向特定读者群介绍书讯。对于较为大众的类型写作,或大众认可度高的名家名作,可以尝试增加推广流量,与视频网站读书UP主、微博读书博主等合作。

张晋业:我有从事文学编辑出版的同龄朋友,有时挺心疼他们绞尽脑汁借助各种媒介为传统文学作品宣传。在媒介革命、新技术革命时代,文学反而更有其存在必要,但仅依靠新启蒙式的“文学性”“个人性”的话语言说,以及传统的文学生产、传播、消费机制,已无法完全抵达。

黄 平:让我们想象一下,未来的文学将会如何购买和传播?

杨庆祥:我觉得会分类吧。一部分还是会去书店购书,那是一种社交方式和生活方式。还有一部分会通过网络平台来购书。但是更大多数人,完全不会关心文学,这一部分人在任何时候都是多数的,即使是在所谓的文学的黄金时代亦如此。

刘大先:文学会成为小众化的文艺形式,纸质版本精致化,网络和电商会是主流。

金 理:不清楚。

黄德海:或许会是先有网上试读订购,然后读者根据作品质量或阅读体验确定是否全部购买,或者是否需要最终制作成印刷品。

丛治辰:如果这里说的是文学,而不是文学性的文化产品,那么我还是愿意保守地认为,那永远是一种以文字为载体、能够由读者自己掌握阅读速度和思考深度的智力产物。以这样的概念,则无论技术如何发展,最终终究要落实到阅读的层面。也许将来会有很多种支付的方式和购买的渠道,也许将来会有全息影像代替今天的iPad和各种电子书,但无论这些层面如何革新,文学仍要依赖于人类的沉浸阅读,以及因此而激发的思考力和想象力。目前已经出现的有声书,以及不久可能就会商用的依靠脑机接口完成的信息输入,在我看来都不属于文学,尽管它们可能非常先进。

班 宇:如果传播方式发生变化,那么内容也势必有所改变,无论文体或是类型的革新。所以在未来,也许是文学自身的拓展引发渠道的变更,这个很难预判,我对此没有太多的想象,大概率觉得仍是通过某种新技术来实现的。

陈楸帆:非常依赖作家与出版(未来可能泛化为内容策展)机构的品牌,绕过中间渠道商环节,读者直接订阅,形式上高度电子化、多媒体化,并能够提供集体互动参与的增值服务。

文 珍:可能还和现在差不多,有纸书、电子书、免费的论坛在线阅读。但只要像自己一样的纸书爱好者还存在,纸质书就一定不会消亡的。只是随着纸张印刷和人力成本的提高,未来也许会出现更多按需下单自动印刷的纸质书。纸书越来越奢侈品化、礼品化、私人定制化,这也是很多年以来都不断被出版界预测的未来发展方向。

张怡微:付费的社群化特征会更加突出。文学类型社群差异会更精细。购买可以更精准地对接社群。我自己就通过购买商业课程进入过不少社群共同学习。年轻读者需要更时髦的形式进入到文学学习中。内容付费会成为文学内容生命力的考验。

王威廉:未来的文学大部分将更加集中在线上购买和传播。未来的手机屏幕注定会进化成更加护眼的模式,那个时候电子书就会迎来一个大爆发时期。人们会更加热衷于用手机来阅读,不像今天人们在手机上阅读的还大多是轻松、娱乐的作品,未来人们能用手机阅读任何作品,包括极为深邃的大部头著作。另一方面,在未来,纸媒出版的门槛也许会越来越高。纸媒还会延续相当长的时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久。书籍会成为各种文化空间(商业的、非商业的)的基本装置,但人们购买书籍时是小心翼翼的,如同我们今天购买艺术品时的心态:反复挑选着自己心仪的对象,不敢轻易下手,毕竟相当昂贵,还负有美化空间的责任。

季亚娅:我其实很悲观。我们现在定义的文学,如果离开强大的从作协(作者培育)到教育体系(培养读者)到出版社(读与写之间的商业链接机制)这一整套文学生产机制,还会有人购买吗?相比大众的接受兴趣,我们所有定义的“文学”可能非常小众,大众不读你那一套文学,他们甚至压根不读书。媒介革命很要命,文言传统是如何败给白话文的,现在的“纯文学”就有可能败给未来的文学新形态。未来的文学,也许是泛文学。近年很流行一个词叫无界。当视频讲故事的方式,成为新一代人的接受习惯;基于语言与文字的文学,它很可能变成少数人的耽溺。图像语言的享乐,和文字语言的享乐完全不同。未来还有多少人能区分杜诗的前期与晚期风格呢,有谁能感受那皓首穷经或天堂图书馆深深的幸福呢?必须意识到,我们这样的人,我们有的基于现有中文系文学史教育下的文学趣味,是有可能会被淘汰的。

吴 越:对于年轻阶层来说,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大数据,大数据给你推书,自动下载在电子书设备里,并给手机上发送提要。这是我能想象到的。老年阶层反而可能不再看书,手机短视频都看不够,这是晚年生活的乐趣。

刘 汀:既然是想象,不妨开开脑洞:未来会不会出现更加细分的定制文学?比如,我是一个读者,我付费让作者按照我的基本设计去创作一部小说,我给主人公起名字,我给他设定身份,我规划他的人生和感情,然后写作者用他的专业技能去帮我完成这个作品。还有一种可能,取消作者,所有人的写作都上传到同一个“云图书馆”里,一切都是匿名的,读者阅读只读取内容,而无需顾及其他。其实对普通读者来说,那些遥远的古代的作品,它们的作者已经消失了,或者变成了一个代号。就像大多数人读《红楼梦》,是不会过度关注曹雪芹的。

徐晨亮:某一日我突发奇想,文学读者购买纸质书刊和数字版,其实都是一种“付费阅读”,为什么不能想象“付费写作”时代的到来呢?这并不是说,也要让文学期刊跟部分学术期刊一样收取“版面费”,而是从根源处反思限制我们理解“文学传播”的认知框架。因此我开始关注像彼得·鲍德温的《版权战争》、王飞仙的《版权谁有?翻印必究?》之类版权观念史、社会史的研究,并模模糊糊形成了一点思路。简言之,由“版权”出发将文学作品理解为“带有财产属性的心智产品”,不过是晚近几个世纪的发明,虽然这样的认知前提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继续左右这个行业的发展,但我们也应该试着跳脱出去,重新理解文学杂志的“核心竞争力”,想象未来的一天,杂志为读者提供的不再是文学作品,而是一种全新的“文学体验”。

李伟长:分众化已经来临。人文社科类纸质书还是会占主流,大众化文学会更依赖新媒体渠道的传播,付费式电子书会更为常见。定制化的图书会成为常态。如果虚拟现实技术发展顺利的话,我很期待VR怎么和阅读发生一些可能让人匪夷所思的联系。

李 黎:今天的局面我个人觉得未来多年不会变,就是复杂多元,无所不包。有一辈子只认文学期刊的作者和读者,也有从来不看一眼的;有第一次写作和阅读发生在网络上,以随意的心态和零散的形式的人,也有矢志写出巨著或钻研巨著的人。有兼顾各方面信息的时刻精神饱满的消费者(例如编辑行当的很多人),也有长时间只翻看最少几本书的人。所以,用相对飘忽的文字来回答这个问题:未来文学的购买就看钱多钱少,钱多就多买,不管个人还是社会;未来文学的传播看它的品质,没有品质的就没有传播,特定品质的会有相应的方式传播,品质卓越的作品会走进一切平台。而传播本身也将时刻保持它的两个特征,一是混淆是非,二是去伪存真。

李晓亮:传播与购买,与评论家的结合将更密切。比如,一个专业评价某类作品的公众号或抖音号,对该细分分类的作品进行整理、分级与评价,读者通过这位评论家的账号,选择自己喜欢的作品,并在该链接上购买。

李 娜:未来文学会如何购买和传播,我觉得跟科技发展的速度以及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都密切相关,有可能人工智能,有可能又会产生新的社交媒体、新的平台,但无论传播和购买途径如何改变,每个时代我们真正稀缺和需要的都是好内容、好作品。

傅小平:科技势不可挡,未来会更加便捷吧。深感为书所累,我倒是期望以后会有一种三维立体的电子图书馆或者电子书店,只要简单操作,就能随时随地享受到近似于在书店淘书、买书的乐趣,那样我们不必被大数据选择,不必为放纸质书留出很大的空间,也不必为搬家发愁。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那阅读是否也可以是一家随手打开的图书馆或书店?就当纯粹是想象吧。

行 超:我的想象力非常有限,可能还是书籍为主。各种长短视频网站在今天传播力非常强,似乎是一个趋势,但是能否真的影响人们的阅读,我并不持积极态度。

罗 昕:我个人认为纸质阅读未来依然会有稳固的受众群体,但更具便携性和低成本的电子阅读(包括手机阅读)会成为一种文学购买趋势。在传播上,传统新闻媒体如报纸、期刊、网站的影响力还在,但自媒体如公众号、视频号的传播力度也会持续增加,影视、音乐、体育等跨界名人的推介也会更多地参与进来。

刘天宇:就以文字为载体的文学而言,线上购书正在逐渐变为当下的主流。而在可预见的未来,电子出版或许会超越线上购置实体书籍,成为未来的文学传播样式。但更有可能的或许是文学自身完成载体更新,以有声读物或者可视化改编的形式成为未来人所理解的“文学”。

王幸逸:未来的文学场或许将更为碎片化,文学信息传播“出圈”的难度可能会更大。文学购买将逐渐以线上渠道为主,实体书与电子书相结合,更多人可能会先浏览试读本电子书,再考虑是否购入实体书。

张晋业:总体上,今天学院内外的人们对文学的理解还是太缺乏想象力了。我们可以在形式上无尽畅想未来文学的购买与传播方式,比如元宇宙与NFT,比如从《西部世界》到最近《边缘世界》中所呈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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