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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归来话钱

时间:2024-05-04

□ 柳建伟

临安,是我二十五年前就想去的地方。那时的我,想当然地认为临安就是杭州的一个古时称谓。其实,我想去的是号称人间天堂的杭州。

到了杭州,我才知道杭州改叫临安,是南宋高宗皇帝赵构在绍兴八年,也就是公元1138年才下旨做的事情。此时,临安作为一个县的名字,已经存在了整整930年了。因为孤陋寡闻生发出的羞愧感,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早点到被杭州管辖了快一千年的古临安走一走、看一看。

此后二十几年,我三十多次到过杭州。西湖去的次数最多,白堤、苏堤、杨公堤、西湖十景游了几遍,春夏秋冬的西湖,晴方好的和雨亦奇的西湖,我都见到了,月西湖比夜西湖的好,我也品到了。杭州境内一江三名沿途胜景,我也乘船领略过了,还在千岛湖上泛过舟。三年前,我还去了杭州余杭,凭吊了五千年前良渚古国的都城遗址。杭州现辖的十区三县,到了今年的六月,我唯一没到过的,竟是我最先想去的临安!

今年六月下旬,中国作协和浙江省作协要在杭州临安举办个挂牌和采风活动,问我愿不愿意参加,我秒回了四个字:愿意,愿意!新冠肺炎疫情的反复折腾,北京的封楼封区,我已经有八个多月没法离京了。受到这样的邀请,去的又是我二十五年前就想去的临安,我当然一百个愿意了。

四天时间,想全面深入了解幅员达三千多平方公里的临安,自然是不可能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只是诗人的夸张表达。天目山,坐落在临安境内的名山,山分东西两座,作为古稀生物的世界基因宝库,高等植物就有两千三百多种,仅以天目山命名的生物就多达一百七十余种,有五棵野生天目山铁木为世界独有,一丛名叫五世同堂的古银杏被公认为世界银杏的鼻祖。这些奇观奇景,绝对不是我们雨中看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品头论足的,硬讲也是学舌罢了。作为爱吃各类竹笋的吃货,我只能赞叹临安的无笋不成席,只能惊奇临安的菜笋一年竟能卖出十六个亿人民币。天目山作为集儒、释、道于一体的文化名山,也不是我等粗知这些学问皮毛者可以评说的。昌化并入临安后,产于昌化的鸡血石,也算是临安的宝贝了。可是,我们除了在临安鸡血石博物馆,看到钱高潮等工艺美术大师雕刻的美轮美奂、巧夺天工的众多作品,赞叹一声:好美!剩下的也无法再开口了。谈天目山,说鸡血石,专业知识不够,还是闭嘴为好。

临安的新农村建设,特别是天目山下以民宿为牵引的乡村旅游业,在疫情暴发前,据说是非常发达的。旅游旺季时,听说都是人满为患、一床难求。可是,我们去的那几天,真没看到传说中的盛况,真的不好依着传言热情讴歌。

那还能为美丽而现代、厚重而古老的临安写点什么文字呢?在临安走马观花式采风的几天,我的耳边常常响起著名历史学家葛剑雄的这一结论:“使江南成为天堂,关键性的贡献,是吴越做出的。”吴越不就是从临安开启的吗?那就说说开启吴越时代和吴越文化的第一人,临安土生土长的钱镠钱婆留吧。文学是人学,说人,作家就成专业人士。

钱镠出生前的一千多年前,吴越大地上也是长出过可以用事功名垂千古的猛人的。至少有两个猛人钱镠必须仰视,一个是生在临安北边姑苏的吴王夫差,一个是生在临安南边会稽的越王勾践。这两个猛人在春秋后期,都成就过霸业。钱镠的出身当然相当卑微,和生在帝王家的夫差和勾践有云泥之分。二十出头了,钱镠还只是个盐贩子。钱镠有个小名叫婆留,不是他的祖母执意留他一命,生下来丑不可言,通体呈红色的他,早叫父亲扔进井里溺死了。可见钱婆留小时候的命有多么的悲催!

钱镠开挂的一生,起始点应该算成他二十四岁那年追随镇压乱军的董昌。那时候,盛极一时的唐王朝已气数将尽,黄巢已写下菊花诗反了。接着,董昌也称帝了。钱镠做出人生第二个重大选择:奉旨平董昌之乱。此举,让钱镠在乱世成了两浙十三州的实际统治者。有了这样的大功,钱镠想让中央政府封个王。这当然是理所当然的要求。于是,五十岁的钱镠便当了唐王朝的越王。钱镠一看国家狼烟四起,自己管辖的地盘又变大了,就上表想让朝廷封自己为吴越王。已经主宰大唐的权臣朱温,只同意封钱镠为吴王。三年后,朱温篡唐自立后,马上封钱镠为吴越王,以示拉拢。旨在保境安民的钱镠这次不维护正统了,接受了朱温的封赏,算是唐臣归顺了大梁。此举遭到非议千余年,晚清一个姓易的作诗讽刺钱镠“三千弩不射朱温”。非议归非议,钱镠此举实际上确保了两浙十三州十几年的太平。朱温当了五年皇帝,被他的二儿子朱友珪给杀了。朱友珪仅仅当了一年皇帝,就被他的弟弟逼得退位了。朱友贞当皇帝的十年,对钱镠可谓尊崇有加,一直以尚父称呼他。钱镠七十一岁这一年,后唐取代了大梁,小朝廷又多了几个。钱镠顺势建立了吴越国,同时又遥尊后唐主子为宗主。两浙十三州又过了十年的太平日子。八十一岁这年,钱镠自感大限将至,留下政治遗言:不惹豪强、保境安民;善事中原,维护一统,等待时机,选英主明主从之。四十五年后,钱镠的孙子、第五个吴越国王钱弘俶率所部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军民,和平归顺宋朝。

因为钱镠的自知之明,江南两浙一带,在五代十国这个混乱异常的时代,竟能和平发展近八十年。吴越国纳土归宋后一百五十年,亡了国的北宋能够在改叫临安的杭州定都,又续了一百多年国祚,与钱镠的巨大贡献密不可分。一个幅员相当大的地区,潜心发展了三百多年,不但能建成天堂般的社会,而且能够孕育出自成体系的灿烂独特的文明。

钱镠留下的政治遗产无疑是正面的,其影响是深远的。

钱镠给今天的中国留下的有形资产,是一座杭州古城和一个美丽的西湖。他任越王、吴王、吴越王的几十年,先修筑了从六和塔到艮山门长达一百多公里的钱塘江江堤,后大规模改造了杭州城,把杭州城的模样因地制宜固定成了千余年不变的腰鼓状,最后又彻底疏浚了差不多一百年前白居易整修过的西湖。江堤的修建,确保了杭州城不再遭钱塘江大潮引发的水患;城池形状的固定,确保了杭州城有了一千多年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模样;西湖的保全,则为杭州留下了特别的仙风和灵性。钱镠在杭州建王府时,有风水大师说:“在凤凰山建王宫,只可延续百年王气;如填了西湖建王宫,吴越国国祚可延续千年。”钱镠回答道:“这么美的西湖不能填。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你听说过国祚千年的王朝吗?吴越国有国祚百年,我知足了。”同时代,有钱镠这样清醒的人吗?没有!

没有钱镠留下的杭州江防、城池和西湖,哪有苏东坡的西湖,哪有杭州城从西湖时代走向西湖、西溪时代的跨越,哪有杭州迈向钱塘江的新时代?

近代中国,国学繁盛,大师辈出。在所有的国学大师中,我独服钱穆。钱穆的著作,影响了我的历史观的形成。钱穆,钱镠的后世子孙。钱锺书,钱镠的后世子孙。钱锺书的博闻强识,百余年无人出其右。提起两弹一星这些让今天的中国人扬眉吐气的国之重器,钱学森、钱三强和钱伟长,是国人首先想到的一批名字。钱学森、钱三强和钱伟长,都是钱镠的后世子孙。外交家钱其琛、水利专家钱正英,官居副国级,同样是钱镠的后世子孙。十多年前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竟然也是钱镠的后世子孙!“千年名门望族,两浙第一世家”。临安钱氏,当之无愧。《百家姓》,钱氏排第二,事出有因。钱氏一门,近现代能出如此多的杰出人物,是偶然吗?仅宋一朝,钱镠的后人中进士的就多达三百多人,原因何在?我认为是因为钱镠留下了包括个人、家庭、社会和国家四个方面的《钱氏家训》,千百年来,钱氏后人大都能严格按这个家训来约束自己。

自宋以降,科考和今日的高考,全国学子,如分地域比,堪可比肩江浙的不多,治世能臣中,江浙人能占半壁之多。如今,两院院士的数量,如按省域统计,江浙籍贯者,同样遥遥领先。对此,钱镠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古人有诗这样评价孔子孔仲尼:“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在这篇粗谈临安人武肃王钱镠的短文结束时,我想说:“临安如不生钱镠,江南怕是无天堂。”

谨以此,献给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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