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黎希澈
周莹在熟悉的面包店发觉自己丧失了对食物的欲望,北海道吐司、菠萝包、蔓越莓麻薯、杏仁可颂、芝士蛋糕、餐肉三明治、南瓜吐司、奶油蛋糕、黄油法棍和可露丽都无法引起她的兴趣。无论是自学辨识五味、喝中药或是看心理医生,周莹都无法治愈自己对食物的欲望缺失,食物对于她已然丧失了维持生命之外的意义。
弗洛伊德说欲力最原始也是最典型的表现是“自体性欲”,即幼儿的口唇欲力阶段,而食欲就是成年人口唇欲力的一种表达。口唇欲力是从个体自己的身体来获得部分满足,这种满足就是分离于营养需要的“吸吮之乐”,弗洛伊德将之称为“为乐而吸”而非“为食而吸”。此处“乐”就是拉康意义上的快感享乐,即jouissance而非 plaisir(快乐),正如罗兰巴特所说,享乐是肉体的,而快乐是精神的。从获取营养到吸吮手指,食物在这一过程被省略。欲力的目的是填补空白的丧失客体以及获得经由这种填补所带来的快感,而它所借助的客体就是母亲的乳房、自己的手指或者安抚奶嘴。因此,拉康说口唇欲力就是获得吸吮,它是欲望的吸血鬼。口唇欲力的嘴巴所朝向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母乳、食物、手指或者任何可以被人类吞噬、消化的存在,它所朝向的是它已经永久丧失的、缺席的客体。在经历过原生丧失的主体之中,欲力与它努力要恢复、找回的丧失客体之间由此建立一个恒定的欲望关系。
口唇欲力所追求的满足是一个欲望的无底洞,所以人类无所不吃:周莹不再能够像往常一样感受到食物带来的幸福感,但饥饿总是如约而至,甚至比以往更加强烈。她尝试用青椒炒蛋、姜葱鸡、小炒肉、清蒸鲈鱼、糖醋排骨、脆皮蜂蜜软心包、椰子鸡汤、白灼菜心、腊味蒸饭和猪骨汤来填饱肚子、唤醒食欲,饥饿的周莹就像《再袭面包店》中饥肠辘辘的三个人,他们感觉好像把全宇宙的空白整个吞进了肚子里。空白起先非常小,就像甜甜圈中央的洞那么大,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在体内不断膨胀,最终竟成了深不可测的虚无。
那些曾经可以激起周莹幸福感和欲望的食物逐渐演变成一团黑乎乎的、排队等着被消化的食物,即生存的必需品。曾经能够唤醒周莹对生活的渴望,能够为她带来幸福感的食物被降级为身体本能的新陈代谢,化约为生命有机体避免衰退的物质交换。生命有机体的熵在不断增加并无限趋近于熵的最大值——死亡,而摆脱死亡的唯一方式就是从环境里不断汲取负熵,即食物。然而周莹开始失去食欲,于是任何被她吞噬的食物都不可能再填补丧失客体的欲望空洞,甚至她对食物的麻木也使她站在汲取负熵的对立面,成为抵抗自己肉体与精神生存的“邪恶同盟”。
周莹在经历吸血鬼式的贪婪和无所不吃的欲壑难填后,她发觉自己与食物的距离开始变得游移不定,她发现嚼冰块比吃大多食物来得爽快--没有任何客体能够真正地满足口唇欲力的要求,因此主体可能会拒绝任何客体,她会厌食,拒绝任何食物。口唇欲力在任何食物、客体之中都找不到可欲性,于是它将欲力的中心空位维持在空白的状态。这正符合拉康为癔症厌食所下的定义,与其说厌食主体拒绝任何食物,倒不如说他在拒绝中乞求于被丧失的客体,他在吃“虚无”本身。
卡夫卡在《饥饿艺术家》中对拒绝进食而濒死的饥饿艺术家做出如下自我阐释:“我不吃是因为我找不到适合自己口味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不会这样惊动视听,并像大家一样,吃得饱饱的。”
周莹和饥饿艺术家处于相似的境遇,吃什么都毫无趣味,做什么都缺乏乐趣。于是生活变成一连串麻木不仁、停滞不前和消极逃避的排列组合。步入如此困境的周莹和朋友顾家雨选择相似但更为积极的应对方法,与原本的生活保持一定距离,重新审视自己,重新掌握对生活的想象力。轻嗅咖啡豆的香气对于调香师来说是一种使嗅觉归零的方法,咖啡对于周莹来说同样不失為一剂令味觉归零的良药。
“现在只剩下我一人,我从小船上探出身子,窥探海底。然而那里已经看不见火山的身影了。水面静静地映照出湛蓝的天空,细浪犹如随风摇曳的丝绸睡衣,轻柔地打着小船的船舷。
我躺在船底,闭上眼睛,等待涨潮的潮水将我运往应去的岸边。”
文中德语Es muss Sein应为Es muss sein,sein在此处不作名词,因而首字母不应大写。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