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东方明月
现实的观照,诗化的现实
—— 67 度诗群素描
文/东方明月
东方明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衡水市地处华北平原东南部,衡水诗人就像这片广袤的土地一样敦厚、低调。近年来,沉稳而不失风度的67度诗群写出了大量颇具风骨、各有特色的诗作,整体呈现出练达、澄明的写作态势。他们依托本地纯文学刊物《67度》,以此为载体和平台,加强同各地诗人的交流学习,一个注重观照自我和现实境况、自觉进行诗性探索的诗群正越来越成熟。
当下是一个价值观错位、信仰坍塌的时代,那些理性而清醒的诗人不再甘于向处境和生活低眉顺眼地讨好献媚,他们更愿做现实的审视者、批判者,诗人火柴便是其中之一。诗评家王之峰这样评价到:“诗人火柴的复杂性在于跋涉在滚滚红尘,有行走江湖的冷眼、不恭和敌意,更葆有“婴儿之未孩”的纯净。他有改变世界的愿望,他“医者”仁心。他的诗题材广泛、激情饱满,生命的欲望和正义的冲动难以阻遏,而支撑起他诗歌精神骨架的是一个落叶满身,情感摇滚的思想者。他不放弃对生活诗意化的追求,用爱、理解、包容去颂歌内心单纯、灵魂不屈的人,歌颂充满了绝望但决心继续活着的人。他的诗涉及人格情操,精神意识,贴近现实,定位在生存现场和社会良知,哲思在孤独之中。火柴自觉的探索性和无畏的实验性,使其诗潜藏有成长性,其未来有不可预测。”火柴的诗写风格多变,语感相当好,长短句错落有致,诸多粗粝的词汇和怪诞、吊诡的语言表现出一个诗人的勇气和魄力。他的诗作实现了与生活的艺术性对接,无情地撕开了现实残酷的一面,折射出诗人忧患众生,兼爱天下的情怀。笔者尤其喜欢他的《佩雷拉日记》一诗,这是他一次出国经历的真实“记录”,具有强烈的反讽意识,诗人以戏谑的口吻,冷眼世界,细节写实,通过有选择性的场景再现,完成了耐人玩味的语义外延。
衡水是个以农业为主业的地级市,农耕文明影响着生活在此的诗人们,诗人对土地的观察,对稼禾的感觉、思绪、遐想和感受从广阔的平原上发酵。《67度》发起人之一的张秉庄,一直和乡村保持着亲密关系,写下了很多富有乡土气息的诗作。他的乡土诗在自由、内敛的基础上,追求语言的硬度,诗写尖锐,用词粗粝,字里行间浸透着一个匍匐于土地之上的生命虔诚却又不甘的气息。他关注当下农村变迁,以及变迁中农民所处的困境,诗歌来自一个良知诗人真实的底层观察,深沉的乡土乡情述说、凛冽的刻刀似的痛感震撼人心。张秉庄将情感与知性、感性与思考融汇于练达的语言中,从而提升着人之为人的生命的尊严,将乡土诗写提升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即对时代和人性观照上来。
67度诗群中不乏诗写风趣、幽默“轻松”写作的诗人。当然,这里的“轻松”不是对现实的忽略或相离。恰恰相反,他们只是以另外的笔法来反映和揭示现实。诗人魂魂的诗多从情感体验出发,有种唯有夜深灯暗时才有的静谧气息,时有清风习习的感觉。他注重诗意的自然呈现,往往从最微小的事物或情绪出发,低缓平和地道来。他近两年的《诗100》可说是其诗艺的集大成表现,很多短诗可圈可点。笔者尤爱他的这首《打铁》:“城东夸耀/城西空谈/城南交结/城北营营/我想搬到乡下去/裸着臂膀/在大树下打铁/来的,都是粗糙的人/去的,都带着喜欢的铁/世间好多精巧/可以省略/世间好多人/可以不爱/叮叮当当打铁/满怀深情打铁/满屋子的铁器/沉默,朴素/你用它/它就跟定了你”。 这首诗有别于魂魂的其他作品,从其粗犷却不乏细腻的肌理中,可发现诗人精神搏斗的痕迹,内心世界的各种矛盾和冲突从其简洁的语言里传递出来,一首好诗!
可风身材魁伟,声音洪亮,诗歌却写得精妙细腻、别开生面,很富有节奏感。2015年夏天举办的可风作品研讨会上,笔者做了题为《可风:秉持真性情写作的诗人》的发言。真性情书写离不开生活,也只有从生活出发才可以打开一个更为广阔的诗意空间。这个空间是对自我的肯定,对价值观的审视,也是一种内省和警醒。“我是肉身/即使我吃斋念佛/身外的风景/多么碎/和梦境中不完全相同//风不是走兽/我也不是/衣冠禽兽//我是我自己/就像尘世中的一粒灰尘”(可风《在俗世》)。这首诗是诗人对人生经验和日常感触的诗意表达,既立足于世俗,同时也站位到了一定高度上。诗人不回避生活的残酷,也不回避命运的不可捉摸性,真性情书写在可风作品中呈现出一种命运感和反思意识,诗人动用的想象和修辞不过是烹调一首诗的佐料,隐含其中的精神和思想才是其骨肉。
高洪斌是衡水诗人中的“杂家”,小说、散文、随笔等各种体裁都有涉猎。他的文字俏皮、幽默,颇具“魅力”和“诱惑力”,读者会很自然地跟随他进入到某种生存体验中去。他的诗看似平实,甚至有叠床架屋之感,但拙朴的气息却常令读者为之着迷,“反诗”和“返诗”这两个词在高洪斌的诗里得到鲜活而贴切的验证,笔者以为如他这种日常化的文字散发出来的天然亲切感或许才正是诗歌的原初吧,可谓大巧若拙拙而质朴,大智若愚愚而灵慧。
宋峻梁作为67度诗群的领军人物,其为人为诗都走在了前头。在诗集《向内打开的窗子》后记中写道:“一直在想一个词:紧张关系。我所理解的世界,我所存在的世界,一个人与所面对的事物,甚至事物之间的关系,都存在紧张;我的诗歌体现了这种紧张,我的内心处理着这种紧张。”宋峻梁有着相当敏锐的观察力,仿佛昆虫吸附着枝叶那样,一个专注者的凝神注目于他的对象,又像掠空而过的飞鹰俯视猎物一般警觉而超然。或许,正是这种贴紧和超然,这种张弛有度,让一个诗人对无时无处不在的“紧张关系”有了恰到好处的处理——既有身在其中的热情更有隔岸观火的冷静。《空白的期待》《两个人》等相当数量的诗歌都在娓娓道来中巧妙地处理着“紧张关系”。诗作《鸭子》不只是对雨后鸭子们当下生存现状的呈现,而是各种“紧张关系”的交织。《像一些金属》一诗把“紧张关系”推到了风口浪尖,彰显了一个诗人最尖锐、最锋利、最硬朗的一面。诗歌《中佐村埋人事件》再次把“紧张关系”推到了极致,是宋峻梁的代表作之一,诗人以相当冷静克制的语气完成了一种直接有效的传达,借此实现了对历史和现实的有效介入。该诗走的是一条白描的路子,读来没有障碍感,就像在读一篇鲜活生动、让人如临其境的诗小说,人性之恶令人不寒而栗。此诗彰显了一个优秀诗人娴熟的语言驾驭能力,不禁让笔者想到了林语堂先生的一段话:“一个写作者,如若思想浅薄,缺乏创造性,则大概将从简单的文体入手,终至于奄无生气。只有新鲜的鱼可以清炖,如若已宿,便须加酱油、胡椒和芥末——越多越好。”
谢久明的诗把思考溶于朴素的情感中,植根乡土,植根田园,诗风正派、淳朴。杜庆忠的诗关注敏感的社会问题,显现出诗人思考的深度、心灵世界的阔达与凝重。吕乃华在67度诗群中是较为年长的一位,但他的勤奋与刻苦却不输年轻人,工作之余笔耕不辍,对生活和文字的热爱跃然笔端。陈文培的诗干净、清爽,往往能于读者意想不到时抖出一个升华诗意的“包袱”,令人耳目一新。李朋恩的诗偏重抒情却不乏隐喻,知情交融,情感在知性的思维中腾跃。张占祥的诗在诗写对象和内容的取舍、提炼等方面做到了有机交融,具备思考的多维度和多重性,耐人寻味。
爱默生说:“这个世界最高尚的心灵将永远探索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意义,或者说,探索每一个感性事物的四重、一百重、无数重的意义。”一个人最宝贵的不是对于物质的追求,而是对于精神世界的向往。67度诗群中不乏具备内在品味、追求精神生活、对诗歌充满敬畏的女诗人。
聂未央多才多艺,兼具诗人和译者的双重身份。她翻译的波兰诗人辛波斯卡的诗歌在《67度》(总第三期)发表后,受到读者的喜爱。毫无疑问,译者的身份使她的诗作具有更为多维、宽广的视野。她以一个最平凡的角色出场,独立、自尊、本色,既有着“当事人”的热度,也有着“旁观者”的理性,以一颗平常心包容着生存的不同境遇:忧伤、焦虑、厌倦、彷徨、孤独……她轻蔑混乱的激情,拒绝过度的修辞和浓艳的辞藻。“水果之间形成空隙/放入一些更小的水果//反复摆布/不同的角度和组合/带来令人沉醉的变化//无休无止的变化 像时间/没有尽头。忽然心生厌倦:/手放下,眼睛/看向别处。任由/绝望或懒惰使结局固定下来——/樱桃们东倒西歪”(聂未央《盘中的水果》),在这首诗里,诗人把敏感的触须探触到事物的空隙中,着眼于日常平凡的细节,思考和人性契合得天衣无缝,整首诗弥漫着静谧而波动的气息,触动着人心最柔软的部位,堪称佳作。
吉葡乐的诗有着较高的辨识度。作为一个颇负盛名、屡获奖项的年轻童话作家,她的诗歌也是相当引人注目。她的童心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深刻,天真灵性的表达更衬托出了精神的富有。吉葡乐善于留意细节,善于源源不断地从生活中汲取艺术营养。较之早期空灵、唯美的诗作,近年她写出了一些很有重量感的诗。“邻家店铺门前/卖水果的胖子/死了//我买过他水果/他的水果摊/像一个花堆/饱满,鲜艳,明亮//现在他卖水果的地方/空着/他的妻子和小孩/都未再出现” (吉葡乐《消失》),这是一首关于生命和死亡的沉重之诗,诗人的表达就像日常交流一样,朴素,自然,但命运的凄凉感就隐藏在看似轻松随意的表达后面。“尘世天空已流转亿年/但在孩子眼中/却是崭新的/穿越时空罅隙的风一遍一遍抚摩/蓝绸缎上的白莲花/好像父亲的手,摸过头颅”(吉葡乐《怀乡》)。 这首诗思路阔达,有种四通八极之感,蕴含其中的象征性和典型性不以具体的人为对象,读者从中感受到的是普适的原乡情感,显示出一个实力诗人的艺术表达能力和思考深度。
青山雪儿勤奋、执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和纯净的人性光辉凝铸了其诗歌美学的魂骨。“我们在生活中奔波,精神却可以在日常生活之上”(青山雪儿语)。写作浸透着她的灵性和情感,是其抵达更高精神境界的助推器。她的诗不局限于个体生命经验的瞬间表达,更立足于普世的生命现场。她近年的很多诗作写得阳光、硬朗,从字里行间可感知到她内心深处火一样的热情,正像诗人、诗评家王之峰的评价:青山雪儿是一个具有诗歌理想的人,她一直呈现出在路上的积极状态,热血涌动,无畏且隐忍。诗人始终秉持公共领域的私人化写作的社会承担,她不局限于一种写法,敢于主动尝试属于自己的有效表达方式,不局限于在某个方向上击进。这样的评价中肯客观,一语中的,期待青山雪儿更多有突破性的好诗问世。
“当黑夜销蚀了我的甲胄/我又变为软体动物/喉咙里的大提琴发出低沉的呜咽/我愿顺着睡眠的滑梯度过今晚/不再费力讨好这世界。”王红颖的诗散发着俄罗斯“白银时代”作品的气息,那匍匐在大地上的身影有着高贵不可侵犯的魂灵,有着沉重的思考和叹息。“人生无可安慰,无常其实平常/今夜雾霾深重。/雾霾尽头/可有银色月光,”这些发自诗人心灵深处的拷问,于无形中与读者之间促成互动与沟通,入心入肺,发人深省。她的《四季歌》、《我已经习惯》等作品,一面批判,一面反思,并不时地把批判的箭头反转向自己,现实指涉和内在的自省相互辩证,呈现出多维度的写作视角和写作格局。
林荣在写诗的同时投入大量精力涉猎诗歌评论,诗评双修开阔了她的写作视野,也为诗歌写作注入了新活力。诗人、诗评家范恪劼这样评价其人其诗:在人生价值的取向度上,她是敏感的、纤细的、热忱的,也是柔韧的、强大的、理性的。在诗作蕴涵的丰赡度上,她不断扩开诗歌的涵盖,向着生活的深层挖掘;在诗艺的追求上,她是精打细敲的匠人,但又不是按图索骥者。她留心着同一时代各种诗歌音律的奏鸣效果,也侧耳倾听着域外诗歌圣手的别致与独到。在她的诗里,技法从来和内容一样的重要。她尝试各种各样的体式,对于词句的称量,结构的搭建,效果的推演,节奏、音韵和气息的揣度,都是极尽其心不遗余力。其诗歌多徐缓而少扬厉,常内审而多静观,有着芳馨的女性气息和润泽的知性光芒。”长诗《回到民国,喊一声“先生——”》是她的重要作品之一,寄予了诗人对鲁迅先生的敬仰,涵载着诗人对现实乱象的忧思,表达出对社会现实、文化指归、精神魂魄的深度追思和警世诘问,表现出一个成熟诗人的风度和情怀。
恩欣是一位高产且质量越来越好的诗人,其文本多冷冽、沉静,笔者在她的作品里读到的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霜儿的诗厚重,透露出一颗真诚心灵的人文情怀。当诗歌碰触到现实困境,语言会帮助我们尊重良知,敬畏自然。这是诗的魅力,也是霜儿的诗带来的启示。王倩的诗尤其注重语言的动态发展,她很在意“诗想”和语言的互动以及诗意的演进。惠海燕关于“雾”的组诗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折射出诗人思考的深度和多重维度。耿佩玺的诗娟秀内敛,含蓄婉约且富有理趣,在构思布局上常常富有戏剧性,人物,情节,远景,近景皆在其中。快言快语,爽朗活泼的外表下,魏东侠有一颗敏感善良的心。简洁,明快,哲思,灵动,是魏东侠诗歌最显著的特点。
为一个诗群画像是一个大工程,而每位诗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写作个体,所谓提炼或者归纳难免挂一漏万,且一个诗群的发展是动态的。衡水诗人中如赵桂香、非台、暮蓝、李源、梅晓、依兰、刘灵敏等诗人的作品也各有亮点,鉴于篇幅原因在这里不能一一展开陈述,是为遗憾!
总体而言,67度诗群在追求创作主体的自由和独立上做出了很大努力,使内在的思想性的东西得以诗意展现,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诗歌的社会价值和艺术价值。由于受生存压力和社会环境的影响,如何平衡好写作和生活的关系是一个值得警惕的问题。另一个突出问题是:67度诗群的作品相对而言缺少新锐和先锋性,固然和性格、环境有关,但更和写作态度、诗学观念、个人修为等密不可分。选择写作,就意味着选择了一条充满艰辛的道路,相信67度诗群会写出更多关照现实和社会、关照生命和内心的优秀诗作!
(责编:郑小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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