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许媛
文/ 王溱
文/申平
文/袁有江
文/肖建国
文/夏阳
文/闫玲月
文/吴小军
文/眉间尺
文/海华
短歌行
文/许媛
巴陵城传信来,要茨村的亲戚打扫堂屋,通知主事,文慈肺病不行了,要回祠堂。晌午,文慈挂着氧气袋,抬到祖屋天地君亲师位前转一圈,进房就咽了气。六十花甲,去了就当白喜事。白喜事在茨村有条不紊进行。主事的人第一个到达,孝子堂前安心守孝,大小事都是主事的处理,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都不能得罪。上下三代都要报信,虽然现在有手机,礼节是万万不能少的,山里的老亲戚,跑腿的汉子得亲自去送讣书。
和尚要明天上午才能进门超渡,灵堂里可不能冷场,召建国来唱夜歌是首要任务。
建国头发花白,脸部晒得成古铜色,皱纹纵横,慈眉善目。他正在地里锄豆苗,手机在田埂叮铃响,他收到召唤,扛起锄头,径直去了祠堂。吃了晚饭,他闭目运神作歌。他坐在堂屋灵前左侧,大铜锣挂在一个翻起来的板凳腿上,清清嗓子,粗大的手握着槌子,敲锣给自己伴奏。
“打扫屋前地,满堂纸钱香。道场今架起,奉请唱歌郎。不唱天来不唱地,先唱一本生死记。来时糊涂去时茫,空在人间走一趟。无常已到世事抛,劝亡者休想家乡……”曲调婉转,抑扬顿挫,郑重嘱咐。坐在旁边嗑瓜子守夜的乡亲听了,唏嘘叹息几声,转而凑一起继续聊谁家的猪今日出栏。
序曲完毕要歇息。喇叭马上响起了呛人的音乐。他喘口气得马上开始第二轮。建国不喜欢音箱里放出喧嚣的音乐,吵,一点都不严肃。有几次他要关掉,可主事说唱夜歌太单调了,不热闹了,白喜事嘛就要热闹要革新,以后我们还要唱花鼓戏跳广场舞呢。
急得建国不敢停歇,喝了水继续:刘翁归仙丙申年,魄降魂升天地间,绕柩挽章歌几遍,亡魂归入刘家山……他得意地沉浸在自己的吟唱中。正往墙上钉《十八地狱挂图》的汉子们,闻声和着节拍。突然一根扁担劈头盖脸打在建国身上。李家的几个侄子怒目圆睁说:文慈叔是我李家的人,要葬在李家祖坟,你为啥唱他是刘家?找抽啊!
建国恍然,明白自己犯了大忌。
文慈本姓刘,家中有兄弟五个。刘家和李家是世交,李家只有两个闺女,为了不让李家断了香火,刘家将文慈入赘李家,文慈夫妇都是省里的老师。文慈每年寒暑假都会回茨村“教古书”,在祠堂教茨村的孩子们写毛笔字教读《增广贤文》。
众人把李家侄子拉到一边,主事也来认错,才消停了火。建国被打得心服口服,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狂饮了一茶缸水,到伙房端了一碗面条,整整思维开始纠正开唱:李家亡人归西去,敲锣打鼓闹丧堂。李家列祖显威灵,助我歌郎到天眀……突然堂屋传来一阵翻桌子的喧闹,几个老人颤巍巍齐齐跑出来。一把按住建国,把他的铜锣掀翻在地,那碗面条不知道被谁踢去老远,差点滑倒了来救场的主事。
文慈的兄弟们挤在堂屋间,大声呵斥:谁?谁唱我兄弟是李家的,文慈身份证上写的都是刘文慈,人人叫他叫刘老师。
建国左右为难了,慌了神。这时李家的年轻侄儿们也出来几个,剑拔弩张,为姓氏大干一架是家族光荣。围观者沸腾,攀到凳子上,占领大梯子,准备看是非。
主事跑出来,耐心把这些“老娘舅”拖回内屋,答应明天刘家亲戚来祭奠时,孝子们行三叩九拜礼。
建国是洞庭湖的麻雀,经风吹浪打!他唱了几十年的夜歌,明白风俗是茨村的规矩,他一点都不气恼,他喜欢有规矩的茨村,他不想破坏。他扶正了铜锣,抓耳搔腮,想这场夜歌究竟怎么唱,他不能让这喇叭妖怪般的《小苹果》占了他的地盘。坐夜的人越来越多,他看到人群中来了几个平常帮衬唱夜歌的人,他朗声吟唱:闻说某人是歌仙,今夜如何不沾边?不聋不哑应接腔,逝者听歌登仙堂。旁边人嗓子痒了:我把铜锣敲两敲,忘死舍命上竹篙……只要有人接上歌,建国就松了一口气,由他们先闹着。他要先开溜,他揉揉疼痛的脑袋去内屋,他要去找老文书,看他究竟怎么写挽联,写李氏还是刘氏?他决定这场白喜事就跟着老文书跑总不会错吧。
头发花白的老文书正在挑灯奋笔,地上桌上铺满了写好的白纸黑字挽联:
先生厌尘缘魂归蓬岛,弟子观遗墨泪洒麻衣。
还有:
德重仰高风雅教常萦昔日求源铭肺腑,
情深牵后辈恩波永在今朝撒泪哭先师。
这老狐狸!建国一看,乐了,字里面没出现一个姓氏,他急急返回灵堂,恨不得马上唱他的夜歌,他经过灵堂,文慈一脸安宁躺在棺椁里,他俯身帮文慈整整团花对襟寿衣,笑着唱道:文慈兄啊,九天仙山清福享,从此不再咳断肠,你不姓李来不姓刘,先生就是你名头……
文/ 王溱
风起,风停,叶子来不及起舞,花儿就凋落了。
门开,门关, 邻家的喜字还没干透,孩子呱呱坠地了。
时间跑得真急呀!她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继续伺弄院子里的花草。
咔嚓,她剪去桃花歪扭的枝蔓。桃花呀,即便你只灿烂一季,也不能不修边幅不是?
咕噜,她给水仙灌上满满的清水。水仙呀,春天只剩下尾巴,再不开花你就永远装蒜吧。
喵!一只猫从花盆后窜了出来,打翻了一盆正酝酿花蕾的山茶花。她生气地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过去,猫已不见踪影。
算你跑得快,她说。静了一会,她又喃喃道,跑得快又怎样呢,跑得过时间吗?世界末日就要来了,这么漂亮的院子,这么美好的世界,都不复存在了。
她早已没了刚知道这个消息时的惊慌与悲伤,安静得跟这个院子一样。独处时,她经常幻想世界末日来临那一天,会是怎样的情形。
或许她正与他坐在摇椅上,看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呲牙咧嘴,气喘吁吁。一圈,两圈。三圈……好像没有尽头,又一下到了尽头。
或许她正与他并排躺在院子中央,被她亲手种的花环绕着,银色的月光披在他们脸上,他久久凝视着她的脸,就像读书时那样。一刹那,那画面就成了永恒。
总之不管怎么想象,都离不开他,离不开这个院子。尽管她和他住进这个院子,还不到两个月。
三个月前的某一天,晴,没有风,他进门时脸上却挂着风暴。她一看就明白了,他准是从哪里知道世界末日的事情了。
还有多久?他问。
也就三个月吧。她说。
他不语,任凭脸上的风暴变成雷雨交加。
我想辞了工作。他说。
辞了吧。她温顺地附和。
我们把房子卖了吧。他说。
卖了吧。她温顺地附和。
我们买个院子吧,就是我们一直憧憬那样的。他说。
买吧。她还是温顺地附和。
他们结婚时就约定好了,先努力挣钱,在城市里买房,生孩子,给孩子最好的教育。等将来老了,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座小房子,在院子里种满各种各样的花,弄一块菜地,再养几只狗,几只鸡,过上世外桃源般的惬意生活。为了这个约定,他们没日没夜地忙,省吃俭用地过。
见他天天要到处去拉业务,她对他说,买辆车吧,挤公交太辛苦了。他摇摇头,养车多费钱呀,还得保险,还得租车位,还是把钱留着,将来可以买大一点的院子。
见她拖着疲惫的身躯晚归,他对她说,不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吧。她不肯,又不是什么节日,干嘛出去吃呀,把钱省下来,给咱将来的院子多添几盆你最爱的茶花。
然而省下的钱,并没有变成院子的面积,也没有变成名贵的花,它们都被送进了银行,变成一纸债单——他们如愿当上房奴了。
这样,他们的第一步目标就算完成了,可是第二步却迟迟完成不了。说不准是谁的原因,也许是他缺乏锻炼造成的,也许是她太过劳累的缘故,总之就是怀不上孩子。
现在看来,这倒是件好事,世界末日到来时也少个牵挂。他们把约定提前了,短短的三个月内,他们把三十年后要做的事,做了个遍,在小院子里等待世界末日的来临。
然而她的世界末日最终却没有来。医生说,她的癌细胞居然没再扩散了,真是奇迹。
他的世界末日也没有来。她没事,他也就用不上偷偷藏着那瓶安眠药了。
他们开了香槟庆祝,她与他并排躺在院子中央,被她亲手种的花环绕着,银色的月光披在他们脸上,他久久凝视着她的脸,就像读书时那样。
我们又得重新开始奋斗了。他说。
嗯,重新开始吧。她温顺地附和。
桃花正妖娆,水仙花也不装蒜了,没有花盆护着的山茶花顽强地爆了蕾……院子正是最美的时候。可是他们却没看见。
文/申平
你一出楼门,灰蒙蒙的天空就横在眼前,鼻孔里好像马上就有异物钻了进来。你急忙把手伸进坤包里,掏出了昨晚刚刚买的口罩戴上,这才感觉好多了。
你沿着马路向前走,步伐和姿势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你却发现经过你身边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你,甚至还有个小伙子回头对你做了个鬼脸。
怎么了这是?
你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黑裙,灰袜,白色衬衣,两只衣袖挽起来,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臂,脚上是一双半高跟圆口皮鞋,这打扮完全符合一个中年女人的身份啊……怎么了这是?
难道因为你戴了口罩?
也不对啊,放眼看去,满街都是戴口罩的人。该死的雾霾,逼得人们不得不全副武装起来。说实话,你还是适应能力比较强的一个。人家都戴口罩好几年了,可你一直都没有戴,你在心里还笑那些戴口罩的人太过矫情。可是今年春天不行了,你第一次感觉到雾霾汹涌,宛如吃人巨兽。每天早晨,当你从家门口走到单位,两公里的距离,鼻孔里就能擦出黑色粉末来。
于是,昨晚上你终于去商店里买了个口罩,而且直接戴上就回了家。
回想昨晚戴口罩回家的情景,也没有人像这样看你啊!可是现在……大家看你的眼神为什么好像在看一个出土文物,或者是一个耍猴的?
难道是因为你戴的口罩颜色样式太老土了?
记忆中的口罩,几乎是千篇一律的白色。一块长方形的白纱布,一边一个带子,往耳朵上一挂,完事。可是如今的口罩,颜色五花八门,样式更让人眼花缭乱。你看到对面走来的这人,他的口罩竟然是黑色的,呈倒三角形,上面还印有交叉的骷髅。还有那人,口罩活像防毒面具……奇怪,为什么却没有人注意他们,更没有人笑他们呢。而你,戴的口罩雪白雪白,干干净净,怎么反而可笑了呢!
人的脑子现在都有病了!你想。心里的怒气渐渐升了起来。
不错,现在好像一切老的东西、传统的东西都受到了挑战。人们一味标新立异,好像在比着出怪,却把许多好东西都扔进了垃圾筐。就像你,本来是一名出色的建筑设计师,以前你设计的作品广受欢迎。现在你闭上眼睛,都能数出这座城市哪座楼房商场出自你的手笔。可是这些年却不行了,你精心设计出来的东西却往往遭到非难甚至枪毙,罪名就是思维落后,缺乏新意。唉,世界真的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了。你年龄大了,只好认了,可你戴个白口罩招谁惹谁了,难道也那么不合时宜吗!
你们看不惯我,我还看不惯你们呢!老娘非要气气你们不可!你这么想着,便开始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还故意把头微微地仰起来,下巴朝前伸着,看吧,看吧,让你们看个够,气个饱!
又有一个穿着入时的姑娘迎面走来,她两眼一直盯着你看,走近了突然开口说道:阿姨,你……
你正在火头上,不由跺了一下脚,嘴巴在口罩后面发出吼声: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戴白口罩害你哪根筋疼了?神经病!
那个姑娘被你吓了一跳,落荒而逃。周围的人也不敢再抬头看你。
你终于走到了单位楼下,你怒气冲冲走进楼道,几个年轻同事也眼神怪怪地跟你招呼,但是你却像一只骄傲的鸵鸟,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你在心里已经计划好了,今天要设计一套更为传统的楼房图纸。如果院长再说不行,一定要跟他干,据理力争!
你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一屁股坐下来,长长出了口气。你慢慢摘下了口罩,随手把它扔在写字台上,这时你突然像遭到雷击一样呆住了。
雪白口罩的反面,有一个鲜艳的唇印——肯定是昨晚回家时印上去的口红。
文/袁有江
老简是我朋友圈里,挺乏味的一个人。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邀三五知己喝酒。喝到七八分醉时,便开始发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车轱辘牢骚。
两个月前,老简给我写了一封信。信是我们年轻时通信的样式,但没贴邮票、没盖邮戳,是快递公司送来的。信里说,老子因病提前隐退江湖了。你有空就来看看我。这话我根本不信。五十多岁的老简,话不投机,一掌能拍裂办公桌。他能有什么病?当是另有隐情。他在信里还说,为图清净,我和老伴住进了老街的祖屋。你来时就按地址寻吧。我手机关闭了。
我买了一只烧鸡,特地让服务员使旧报纸包了,用麻绳捆成十字架。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他家门口。我用脚将木门踹得哐啷哐啷响。门内老简连喊,来啦来啦。开门见是我,老简说,还行,你他娘的还能找到这。
老子是来看你要不要学刘备托孤的。
我儿子回来了,你得装出正经叔叔的样子。老简说。
我儿子呢?
是我儿子。老简说,他跑出去和朋友吃饭了。
屁股大的院子里,左边放一盆月季,右边放一把躺椅。躺椅上散乱地丢着几张报纸。两边邻家的小楼将阳光全遮蔽了。看情形,除非太阳南升北落,小院恐怕永远都得罩在阴影里。不过,房子挺宽敞。一进三间正屋,楼上还有两间。
我东张西望后说,你这老屋形状像猫耳洞。
老子就爱住猫耳洞。老简接过我的礼物看看,说,你他娘的挺会配合,真当老子返回前线了。
纱帘内闪出嫂子,她招呼完,冲老简后背一撇嘴,说,老东西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偏要来这。害我也跟来受罪。
厨房高压锅嘘嘘吹出热气,满屋氤氲着浓郁的肉香。
你得了啥玩意病?还有心思看报?
老简递给我一支烟,说,看报防老年痴呆。
想看报纸,说明你暂时不会牺牲。
你盼着老子死啊?待会我先喝死你。
来来来,兄弟相逢三碗酒。老简举起硕大的酒杯。
我只能喝三杯,多了就醉了,到时没人送我回家。
只管喝,醉了我送。
你别理他,悠着点,多吃菜。嫂子叉了一只猪蹄给我说,他现在的酒量,不够年轻时一半。就是低级趣味地贪杯。
酒过三巡,老简正在兴头上,门外哐哐哐有人敲门。
儿子让人背回来了。醉成一摊烂泥的儿子,倒在躺椅上就不动了。老简蓦然起立,刷地变了脸色,指着两个小伙子,厉声喝道,你们他娘的这算怎么回事?
两位小伙子看着他。其中一位讪讪地说,叔,他喝醉了。我们是送他回来的。
我知道他喝醉了。你们为什么要灌醉他?
没,没人灌他。
你们这是借刀杀人知道吗?没灌你们也有责任……老伴听着不对劲,赶紧拽过老简说,你太过分了。她转头笑着对两个小伙子说,你们别介意,你叔喝醉了。我给你们道歉。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事吗?他出了事你们要负全责,滚滚滚!从此不要再找我儿子……老伴送走两个小伙子,回身关上门。
老简还站在门口骂。
我扯了扯老简的衣襟,说,简如明同志,人家送他回来是把你儿子当兄弟。你不该这么对待人家。再说,你平常喝醉了……没等我说完,老简像是被针扎了屁股一般,跳将起来叫,我是我!儿子是儿子!操他娘的!怎么能让儿子也醉成这样!老子真想一枪崩了他们。
我看着脸色青紫的老简,一时脑子发蒙。闹不清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文/肖建国
榕树下,胡兵、二歪子、老铁在斗地主。
周围围了一圈子看热闹的乡亲。新婚的小媳妇玲铛也在。细长腿、高胸脯,如鹤立鸡群。
斗地主,自然要带“水”的。底线拾元,上不封顶。丢炸弹,翻倍。好家伙,轮到二歪子当地主,火力十足,一局牌下来,丢了四枚炸弹,直炸得大家怪叫连连。夸张的声音把那些要迈向会场的脚步硬生生拽了过来。
人越围越多。二歪子露出得意的笑,抖着鸡爪子般的手,将四张百元钞揣进口袋,剩下八张小票递给二蛋:“去,买烟去。”
“操,八十块钱能买啥烟?来,大伙抽我的。”有富过来,从口袋掏出黄鹤楼,小心翼翼地撕开金黄色的塑封。二歪子边发牌边用眼角瞄了瞄有富。
胡兵、老铁都常年在外面混。识得这烟的好歹。胡兵说:“富啊,发财了,这烟要一百多块钱一盒吧?”
有富满脸堆笑回应:“老叔子,哪能说发财呢,混个肚儿饱而已。这不,想回村里发展。以后,还需要大伙多照顾呢。”说完,又是散烟又是拱手。
村支书老冯也过来了。吭吭咳咳,病入膏肓的样子。他摇摇枯瘦的手,扯着嗓子说:“不斗了,不斗了,马上就要选举了,你们这样扎堆,可不能串供啊。”
有人放了个响屁,“噗”地一声,惹得大家哄然大笑。有富拍拍老冯的肩:“还有二十多分钟,难得乡亲们聚一起,让他们玩,让他们玩。”
两人一前一后,转向会场内的一拨人。
有人忍不住吐了一口痰。呸!
老铁说:“就剩下鸡巴长点时间了,不如玩大些,打底一百元,到点就结束。”胡兵眼睛转了转,盯住二歪子。
三人当中,二歪子家穷。虽说都住在市郊的城中村,一拆迁就会富得流油。可二歪子非“土著”,是外来户,只享有户口,没有土地。再加上他刚娶媳妇,手里有钱也不多。
来赌,赌的就是胆量和底气。既便有好牌,心慌也会输的。二歪子梗梗脖子,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昨晚是不是都收到红包了?”
“操,你怎么说这话。还来不?不来,就拉鸡巴倒。”胡兵、老铁同时发火。二歪子赶紧道歉:“开玩笑呢,开玩笑呢。来,不就是一点钱吗?奉陪到底。”
三人一开战,赌资十倍上翻。一局牌若丢下一二个炸弹,轻则近千,重则上万。这种豪赌扣人心弦。立马就把会场那边的一小部分人也吸引了过来。
老冯拦都拦不住。
一连四局,二歪子都输了。身上八千多块钱现金掏个净光。
第五局,二歪子当地主,顺风顺水打了个插底,手握一张大鬼,胜利在望。没想到老铁扔下一个炸弹,跟着打对子,把牌势转给胡兵。胡兵一路通杀,将大鬼彻底逼死在二歪子手中。
这一局二歪子输了八百。八百不多,可二歪子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二歪子眼睛发直,气喘得也不均匀了。
有富赶紧凑上前去,手里攥着一把钞票,悄悄往二歪子口袋里塞。
“你别.....”二歪子伸手拦住。
“我们是兄弟,兄弟有难,应该帮的。”有富低声说。
“不!”二歪子忽地站起来。“玲铛,把你身上的钱掏出来。”二歪子喊他媳妇。
玲铛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在意老公输了钱。听二歪子这么说,就把小包内的钱全掏给了二歪子。不多不少,正好八百。
“还斗不?”胡兵问。
二歪子看看表,说:“斗,最后一把。”
“你要输了呢?”老铁问。
“我...我要输了?”二歪子看看老铁,再望望大伙,一字一句的说:“我要是输了,就让你亲一下玲铛。”不待大伙反应过来。二歪子又跟了一句:“你不早就想亲亲我媳妇吗?”
老铁脸刷地一红。但他没有否认,一脸淫邪地望着玲铛:“这话可当真?”
玲铛的俊脸腾地升起两片红云,急促得赶紧低下了头。
老冯说:“有这样赌的吗,伤风败俗。不行,搞不得。”
二歪子手一挥:“操,爷们一句话,说到做到,不放空炮。来,斗!”
这一下,围观的乡亲们大眼瞪小眼,心里都怦怦跳起来。
结果,二歪子输了。
二歪子拉着低着头的玲铛,当着众乡亲的面让老铁美美的亲了一口。
然后,有富召集大伙进会场去开选举会。没想到,连候选人都不是的二歪子高票当选村主任。
晚上,二歪子回到家,发疯似的抱住玲铛。把玲铛一肚子的话硬是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文/夏阳
秀姐第一次看到这张床时,惊呆了。
这张床大得让人难以想象,比秀姐居住的出租屋还阔。形状也不是长方形,平民百姓家常见的那种,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床的通身上下,裹着米白色的小羊皮。羊皮褥子,宽广,草原一样,严严实实地覆盖了整个床面,一直垂到深红色的木地板上。更惊奇的是,床上空的天花板,造型别具一格。可以随着灯光的变幻,营造出一种童话般的梦境:白天,蔚蓝天空,整个床像一朵飘浮的白云。晚上则成了幽蓝星夜,群星呢喃中,人睡在床上,像偎在月亮的怀里。
这张床,摆放在深圳市郊一栋豪华别墅的主卧室里。仅卧室,就有上百平米之阔。别墅的女主人叫丽莎。丽莎对新来的钟点工秀姐说,这床是我老公特意在国外定做的,十二万英镑。十二万英镑,该是多少人民币?待秀姐算清楚后,惊得吐了吐舌头。
当晚,秀姐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将一张木板床压得咯吱咯吱地响。她想,那张床,实在是太大了,别说抱个男人,就是抱个枕头,那滋味也像骑一匹骏马,驰骋在故乡的草原上,叫人酣醉不醒。想起故乡,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男人。黑暗中,秀姐紧紧搂住一个枕头,喘着粗气,紧闭的眼眶里,泪水小溪般流淌……
秀姐一直在注意那张床的变化。起初,床上很凌乱,空气中流淌着一股久违的气息。秀姐仿佛看到丽莎和她老公在床上滚来滚去,脸上不由火辣辣的。后来,床的一边越来越干净,另一边则是一绺一绺长发,还有散落一地的烟灰,甚至有一次,她还在枕头底下找到一把匕首。
秀姐从没见过丽莎的老公。一次干活时,丽莎坐在一旁和她闲聊。丽莎问,你老公呢?秀姐正在擦拭鞋柜,听见丽莎的问话,怔了一下,直起腰身,看着窗外姹紫嫣红的花园,淡淡地说,我老公在老家挖煤,前年春上,塌方,死了。丽莎说,我老公,也死了。秀姐吃惊地问,也死了?丽莎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那张床,好一会儿,神情沮丧地说,睡在别的女人床上,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们俩常一块儿聊天。
每天清理丽莎的床,秀姐轻轻摩挲着褥子上雪白修长的羊毛,总忍不住想,在这上面睡上一觉,该多好啊,死了都值。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秀姐感觉身体里有一种冲动,像水草在河水里一样疯狂地生长。那个下午,她实在是无法抑制这种冲动,趁着丽莎外出购物的机会,就着床边小心翼翼地躺下。躺在松软厚实的羊毛上,秀姐感到一阵阵眩晕,全身上下像过电一样,瘫软在那里。她不敢躺太久,一会儿悄然爬起来,望着窗外别墅的大门口,胆战心惊。
这样的次数多了,秀姐变得沉着了。有时,她还会打开“白天”的指示灯,睡在那朵白云上,在蔚蓝的天空下,幽幽地想故乡,想故乡的草原,想草原上她那个以前喜欢骑马的男人。
丽莎很快发现了秀姐的秘密。一个黄昏,一个朋友约丽莎出去吃饭。半路上,对方来电话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丽莎把车停在马路边,犹豫了一下,调转车头回家了。推开卧室的门,丽莎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幽蓝的星夜下,秀姐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大大方方地睡在自己床上。丽莎怒不可遏,走过去正要发火,却看见秀姐脸上漾着甜蜜满足的微笑,轻轻地扯着鼾声。丽莎退到门口,默默地站在那里,许久,轻轻地把门带上。
秀姐醒来时,窗外真的是漫天幽蓝的星夜。丽莎烧了一桌好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笑吟吟地。秀姐一脸惊恐,面红耳赤地解释自己可能是太累了,支撑不住,晕倒在床上……丽莎调皮地用食指在嘴边摆了摆,说,嘘,我的就是你的,睡就睡了呗,怕啥?我今天心情好,你陪我一起吃饭吧!
饭后,丽莎留她在家过夜。两人躺在那张床上,像一对姐妹,无话不谈。一会儿是“蔚蓝的天空”,一会儿是“幽蓝的星夜”,午夜深处,灯光在兴奋地变幻不止。
那张床在半个月后,突然发生了变化,恢复了起初的凌乱不堪,空气中又开始迷漫着一股男人的气息。丽莎的老公回来了。
这个长相有些猥琐的矮个子男人,竟然不再满世界跑了。他一心一意地守在家里,忙前忙后,把丽莎乐得一天到晚合不拢嘴。丽莎对秀姐说,他归心了,我总算熬到头了。现在,我们准备怀孩子呢。
第二天傍晚,秀姐在丽莎家干完活,走在回家的林荫路上,被丽莎开着车追了上来。丽莎没有下车,戴着墨镜,摇下车窗,递给秀姐一个信封,说,你不用上班了,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这是一万块钱,算是我补偿给你的。
为啥?
丽莎没有回答,眼里涌出泪花,一踩油门,开着车走了。一溜烟中,一只手伸出车窗,朝后面摆了摆。那一刻,秀姐望着丽莎远去的车影,怔住了,成了秋天深处的一棵树。
文/闫玲月
摄影师王戈翻看着一张张他亲手拍摄的照片,人物的,风景的,工地的,学校的,居然找不出一张令人心动的。他烦躁地关上电脑,抓起背包和相机,打算来一场毫无准备的即兴旅行。
黄昏时分,火车将王戈抛到一个小小的站台,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喘着粗气渐行渐远了,放眼四望,黛色的群山在暮色中凝成一幅水墨画。他打听了一下,到最近的山里人家也要走上两个小时。年轻体健又常年在户外摄影,两个小时不算什么。
开门的是一位老伯,听说王戈要吃饭借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问了他的职业,这才让进门里。破旧的房子昏暗的灯光,墙边桌上满满一大簸箕茶籽,一个小女孩在安静地剥茶籽,王戈的到来让她似乎一惊,抬起头匆匆一瞥又迅速低下。
吃过简单的饭菜王戈就过来和老伯闲聊,又帮忙剥茶籽。从老伯口中得知平时只有他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盼盼的爸爸在外打工时不幸坠亡,妈妈嫌弃山里太穷也跑到大城市打工去了,偶尔寄点钱回来。盼盼听着他们的谈话默不作声,可王戈发现她长长的睫毛上缀着两颗泪珠。
老伯说,自从她妈妈走了以后盼盼就变得不爱说话,但我知道她心里想妈妈啊。
王戈放下手中的茶籽,拿起相机问,小妹妹,哥哥可以为你拍张照片吗?盼盼惶惑地望着他。王戈说,拍了照片发出去,你妈妈就可能看到,她就会回家看你的。
真的吗?盼盼第一次说话,目光中带着惊喜又含着羞怯。王戈连拍了十多张盼盼的特写,发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杂芜,于是又将焦距对准女孩的眼睛,咔嚓咔嚓按下快门。
第二天临走前,王戈给老伯留下500元钱,并要了地址,说以后还会来的。盼盼追出来问,我妈妈看到照片真的能回来吗?王戈肯定地点点头说,哥哥相信她会回来看你的。
回去以后王戈将盼盼的照片传到网上,希望能帮助她完成心愿。盼盼的眼睛启发了王戈的构思,他又陆续拍了好多人的眼睛,作为一组系列摄影作品,参加年度摄影大赛。在摄影获奖作品展上,金奖就是王戈的那组题为《眼睛告诉你》的照片。
快一年没再见到那个小女孩盼盼了,不知她的妈妈回去看过她没有。王戈闲来无事,又坐上了那列绿皮火车,这次他带了一些衣服和童话书给盼盼。小女孩盼盼穿着崭新的衣服,喜气洋洋的,见到王戈就热情地拉住他的手说,谢谢大哥哥,妈妈真的回来看过我了。妈妈还让我问问你,听说你拍我的照片获奖了,拿了多少奖金?王戈答,哥哥是拿奖了,奖金不多只有几千元,哥哥打算捐给你们学校做助学基金。
盼盼主动要王戈再给她拍些照片,王戈欣然同意。她换着不同款式的漂亮衣裳,摆着扭腰卖萌的姿势,眼睛里一会是调皮,一会是娇嗔。王戈忽然觉得盼盼的眼睛里多了些什么,那两汪清澈见底的心泉再也看不到了。拍完照,盼盼递给王戈一张纸,上面是一串号码和一个名字。盼盼说,这是妈妈要我交给哥哥的,说是我的出镜费你可以和她联系商量。
出镜费?王戈一时没转过弯来。对啊,妈妈说我现在已经是网络红人了,很多人都来找我做模特拍照,只要拍照赚钱过上好日子,妈妈就再也不离开我了。
文/吴小军
陈主任,中文系办公室有个剪着板寸的,五十岁左右,是咱们老师么?
院长,您说的是鲁迅吧?头抬得很高的那个?
鲁迅?贾五常院长吃了一惊。
喏,就是这个。陈主任指着手上一份材料上的相片说,林中梅,中文系副教授,研究鲁迅的。长得像,头发胡子更像,学校师生都叫他鲁迅呢。
对,是他。头是抬得真高。
陈主任看了贾院长一眼,他听出了话里的情绪,笑了笑,说,还是有傲骨的人。
哦,有傲骨?
是。在网上写了很多文章,激浊扬清,针砭时弊,言语犀利,很敢说话。
贾五常其实是想起了刚才他去中文系办公室遇到的事。他新调任学院院长,想先找各系主任聊聊,走过中文系的时候就顺便上去了。中文系主任办公室是系全体教师办公室里面的一个小单间,因此要进里面,须得先过大办公室。于是贾五常在大门口先敲门。可是敲了几次门没人回应。里面分明有几人在争论着啥。他有点奇怪。于是隔着玻璃窗往室内张了张。发现里面有一头朝天怒放的乱发,灰白地,杂乱地,傲骄地,钉在一颗下巴颏几乎朝着天的头颅上。
于是贾五常又敲了一下,推开了门。那堆在争论的人没人注意他。怒放的乱发下下巴颏朝天的头颅转过来,两撇胡子动了动,脸上没有表情地看看他。贾五常向着他轻声问道,请问主任在吗?那人竟又将头再抬高抬高,摇向左,摇向右,硬梆梆迸出俩字,不在。
从乡镇干部干起,贾五常没偷跑半步,实打实地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没怕过任何人、任何事。正是凭着这股韧劲,他一直干到了滨州市政府副市长。但是,贾五常有软肋,第一学历只是个大专,这是他的心病。虽然后来在职读了本科,读了硕士。前些年还读了博士,官场人送绰号“贾博士”,但毕竟心虚。这次组织上安排他到滨州学院工作,他是抗拒的,但也没办法。他来了两个月了,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贾五常时常觉得有人故意在他面前眼高过顶。
前阵有人说上面又派了个没学问的人来当大学校长,就是林中梅说的。陈主任凑近了说。
哦,该来的还是来了。贾五常眼前有了一颗钉着满头乱发的头颅。他叫林中梅。贾五常心里默念了一下。
这是几个副教授申报正高职称的材料。您看看,这需要过会。陈主任一边将手上的材料放到办公桌上一边说。
先放着吧。随手翻了下,学术成就不错呀,年纪也不小了,才评正高?
陈主任看了下,是林中梅的材料,说,硬件不够。犹豫了一下,又说,话太多,得罪人太多。
贾五常点点头,笑道,有傲骨?
陈主任笑了笑,是。几任院长都点名卡了他。头仰得太高!
贾五常愣了一下,又认真翻着林中梅的申报材料。他知道这十多年来,在他之前学院换了五个院长,其中三个院长出了事,一个栽在工程上,一个栽在学术造假上,一个栽在女人上。而这几个院长听说打击异己可是很有一套。看来,林中梅谁的人都不是。不选边,不站队,一心做学问。他叹了口气。现今的大学,这样的人太少了。还话多。他不由摇摇头笑了。还是先好好了解了解吧。他心里想。
林中梅的正教授评下来了。他听说职称评审委员会会议上贾院长力排众议同意他上报的事后,热了一壸老酒找到院长办公室,仰着头,摇左边,摇右边,要敬贾院长一杯。
贾五常欣然接杯。二人酒酣处,话亦热闹。林中梅眼角有了泪花,摇摇头说,报了十年才评下正高,谢谢院长!
贾五常笑道,都说老兄你有傲骨,头仰得太高!
林中梅仰天大笑,我是怕低惯了头,颈椎增生,一辈子要低着头呀!
文/眉间尺
齐泽克先生怒气冲冲地拖着箱子,大跨着步子向登机口走去。他刚刚同安检员大吵了一架,“你们都检查了十遍了,还要检查什么!”那位小年轻却毫不客气地让他继续等着,也不回答他,然后一把抓起他的背包扔到了过检机上。
齐先生光着脚,感到既愤怒又无可奈何,他的皮鞋还在履带上等待着,所以他只能坐在一旁,顿觉气势上矮了一头。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重庆机场的安检格外严格,每个人都是查了又查,把每件东西从行李箱里掏出来翻来覆去,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能完成一个人的检查。大家又都在赶时间,难怪让人如此窝火。
由于愤怒得不到回应,他只能报以“怒目主义”,而且当安检员把行李还给他时,还赌气说:“不然你们再查一回怎么样?”安检员没好气地把东西丢在一边,又去拆其他乘客的包裹,不再理他。
“什么玩意嘛!”齐先生一边走一边咒骂着。幸亏出发得早,即使被耽搁了这么久,他乘坐的航班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开始验票登机。于是他在便利店要了份叉烧包,吃过甜食后,他的心情又渐渐温暖起来。
这位名叫齐泽克的中年乘客,穿了件浅灰色夹克和卡其色裤子,看上去都不怎么贵重,但纹路却显得挺时尚,他留着短发,发质柔软,可见性格并不强硬。总的来说,他是位知识分子,很典型的那种,收入不算高,却从不缺乏好高骛远的理想,当然也并不是总是视金钱如粪土,只是常常抹不开面子去赚,其实压根就是没那种发财的天赋。不过这一切都不影响他重视自己的形象,尽管从这方面看,他也绝不是拥有优势的人,好在他有着乐观的精神,能够把一切缺点当作是潜力。“这样总有可以上升的空间”是他常用来安慰自己的话。
今天他本该十分高兴,刚刚他发现自己订的经济舱被系统自动升级为头等舱,按他的财力来说是绝不会自己去买的,但现代知识分子的虚荣又使他感到这幸福来得无比合适。看到人们已经开始在登机口排起长队,他会心一笑,不慌不忙地坐到一个既不明显也不偏僻的位置上,打开自己的背包,把在重庆买的火锅底料和麻花扒到一边,从放得很整齐的材料中抽出一本精装书,扉页上是这位作者本人的涂鸦:一个抽象的小人儿手持着一朵小花儿,抬起一条腿跳着看似愉悦的舞蹈。这是昆德拉的批评集,齐泽克最喜欢的一段是他的犹太钢琴老师对只是孩子的作者说的一段话,在书的184页,那个肩上戴着大卫星的作曲家站在门口,等着要去逃难,却忽然转过身说:“在贝多芬的音乐中有许多惊人薄弱的乐段,但恰恰是这些薄弱处使强有力的乐段大放异彩。它就像是一片草坪,要是没有草坪,我们看到从地上长出的漂亮大树时也不会太兴奋的。”读到这儿。齐泽克满足地合上书,双腿并拢,把手放在书皮上,以一种祈祷的心情向艺术表达敬意。他想,这不是相对主义者们那种自鸣得意的阿Q式满足,说什么但凡缺点也总有放光的时候,真是可笑。
齐泽克没有把书收进包里,而是端正地拿在手中,站起身拖着箱子,让箱子四轮着地走向人群。他走得不紧不慢,但十分自信地,站在头等舱登机处,用两根手指夹住自己的硬质机票,微笑着递给验票员。那位验票员同样微笑着,停下了对其他乘客的检查工作,拿过他的票看了一眼,撕下一角,用非常优雅的手势示意他可以通过。他把票紧紧压在书的封皮上,用右手轻轻拿住放在腿侧。空姐们在机门等着他,并引导他走向自己的座位。
一切都太顺利了。
他转过弯,向座位走去。头等舱的特大座椅和鞋柜正在从身旁经过,他突然想起,重庆不知道为什么种了许多桂树,一进入渝中区就满是花香。
这几步明明不太远却似乎走了一个世纪,他坐在自己的普通座椅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诧异,因为那会显得太尴尬。齐泽克把靠背调直,把书和机票放进前面的兜篮里,静静地闭上眼睛,开始了3个小时的睡眠。
飞机落地后,他醒过来,慢慢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摘下眼镜,用穿在里面的衬衫轻轻擦了擦,努力打开行李盖拿出书包。他似乎忘记了之前发生过什么,只是把书放回到包里,站起来走了。
文/海华
小强一踏进家门,猛地将书包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摔,气鼓鼓地说:“妈,这学我不上啦。”
“咋的啦?乖儿子,今天可是你上一年级开学头一天,谁惹你不高兴了?”秀岚有些着急地问。
小强哭丧着脸道:“妈,老师他欺负人,全班五六十人,偏偏把我的座位排在最后一排。”
秀岚不禁有些自责:哎,这事早该在开学之前去走动走动,请老师在排座位时关照一下。如今亡羊补牢,犹为未晚。
星期日天刚放亮,秀岚拉上小强准备出门。大成一脸疑惑地望着妻子,这一大早大包小袋的,带小强去哪?秀岚如实说了。大成把秀岚拉过一旁,悄声道,既然要带礼物,带着小强去可不好。
秀岚讪笑道,唉,你还不知道吧,上幼儿园时,幼儿老师起初对小强爱搭不理的。后来,我带小强拿着礼物去了一趟老师家,从那以后,老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小强可好了。不是说要注重早期教育么?带小强去,可加深老师对小强的印象,往后对小强多些关照。同时也要让小强懂得,这是咋回事。
这是哪门子的早期教育哟?大成心头一紧,旋即苦口婆心地劝说秀岚,别带小强去。
然而,尽管大成磨破了嘴皮,秀岚还是说没啥太不了的。见说服不了秀岚,大成转身劝起了小强,乖儿子,听话,妈去得了,你就留在家做作业吧。没承想,小强却在一旁直嘟哝,我要去嘛,我要去嘛!说完,硬拉着老妈的手,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第二周的周末,小强一回到家,便兴冲冲地大声嚷道,爸,妈,我的座位已排到前面第三排了……
打那以后,小强每升一年级,秀岚都在开学之前,先带小强去老师家走动走动。
数年后的一天晚上,已是六年级学生的小强一搁下饭碗,就急忙同老妈嘀咕起来。大成打趣道,哦,你们母子俩说啥悄悄话哟?
小强仍拽着老妈的右手,边使劲地摇晃,边压低嗓门,神秘兮兮地说,妈,这事你可要帮忙活动一下,抓紧带我去找老师。
在大成的再三追问下,秀岚终于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原委:原来,小强看到同住一个小区的另两位同年级的同学,先后在各自班上当了班长和副班长,而自己啥也不是,觉得很没面子,便闹着叫老妈领他去老师家送礼,也弄个班长或副班长当当。
这……大成心中顿觉像打翻了五味瓶……少顷,他脸一沉,对秀岚好一阵数落:你看看,你看看,还是个六年级学生哩,竟然想用这种不靠谱的做法弄个班长当……不行,这绝对不行!
秀岚一时语塞。
小强却朝老爸直瞪眼,咋就不行了,咋就不行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小强啊,想当班长是好事,但要走正道。能不能当班长,要看成绩,更要看各方面的表现和能力。可不是买来的。你可别一竹篙打一船人,把所有老师都看扁啰。再说,现如今各行各业都在整治这种不良风气哩。你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却打这种歪主意,这可不好哟。大成仍耐心地规劝。
小强忽地撅起那小嘴巴,反问道,爸,妈都同意了。就你说不行。那位调到你局里的辛叔叔,要不是隔三岔五地往咱们家里跑,时不时地送这送那的,还不到一年,你当局长的能这么快提拔他当副股长么?
你……大成被小强的几句话呛得几乎缓不过气来……
(责编:杨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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