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唐诗人
我沉默,所以你们也沉默吧
——谈谈迪伦的沉默与回应
文/唐诗人
唐诗人
男,1989年生;中山大学文学博士,暨南大学博士后;曾在《作品》 《小说评论》 《文艺评论》 《文学报》 《羊城晚报》 《南方都市报》等刊物发表各类文章若干,现阶段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研究。
鲍勃·迪伦获诺贝尔文学奖,这对于我这个曾经的迪伦迷来说,兴奋是必然的。从13号晚上开始,我都不时地重温他的歌曲,还将他的纪录片与关于他的电影,不管看过没看过的,全再看了一遍。
这时候的重温,我不会矫情地说仿佛回到了过去。过去我并没有感觉到他可以获诺奖,我只是感觉自己喜欢那种声音、那种调调,它们适合我,这是我遍听众多民谣、摇滚之后的选择;而到现在,我也并不觉得他一定要获诺奖,但诺奖颁给我最喜爱的歌手,我当然乐于接受。起码从这个月起,我可以毫无顾虑地告诉他人,我听得最多的是鲍勃·迪伦,而不至于有人说没听说过这个人,更不至于被人说:你喜欢的东西好怪啊。
迪伦总被人界定为各种标签,比如民谣,可是他的东西其实风格万千,很多都超出了民谣性质,比如最新的专辑全是爵士。而正因这种丰富,我才能够维持兴趣。比如这次重听,我对他以往的名曲倒不是特别有感觉,倒是对他2015年的新专辑《Shadows In The Night》(《暗夜阴影》)倍感亲切。《暗夜阴影》里的歌曲都是辛纳屈的经典,他的翻唱,我不觉得是有些人解释的是要让我们去重温五十年代,我以为这是75岁迪伦对自己的音乐生命史进行了再度更新。我以为,这不断更新的精神,才最能概括他,最符合他的个性。他是在唱自己的声音,是为每个时间点的自我唱歌,而不是一成不变地永远为某一个外在的东西而唱,而不去管这所谓的“外在”成了虚伪的问题与否。
不说别的,就谈他的声音,苍老化的腔调,是他这个阶段最真实的身体状态,而他这时候所能表达的,又能是什么?只能是低语,在浅声吟唱中缅怀、感伤。缅怀什么?感伤什么?我们看到,这时候的迪伦是身着礼服的老头,他身后是西装革履的管弦乐队。迪伦是在缅怀这些传统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非。我的解释是,他现在已不想表达任何信息,他已经厌倦了自己的符号化身份。礼服和西装革履,是再正常不过的表演内容,而翻唱辛纳屈那种流行的、私语化的音乐,也不过是在找点事来填充自己的暮年。他现在的一切作为,只是指向他自己,感伤也是为自己的状态感伤。
这种状态,还可以从他选择的《The Night We Called It A Day》里最后几句感受到:
……
The moon went down stars were gone
But the sun didn't rise with the dawn
There wasn't a thing left to say
The night we called it a day
这段歌词的意思很好理解,月和星都已下去,太阳却并没有升起,并没有什么需要说的了。鲍勃已经过去,新的迪伦并未出现,他只有暮年和无声,这就是他的现状,他只是一个吟唱暮年情感的老年人。
或许,这种解释还是过于主观,纯粹猜测。但这是不是可以理解迪伦获奖后长期的沉默?获诺奖后,一两个礼拜过去,他都不表示什么,瑞典文学院还宣告说过放弃联系他。而直到前些天,他才简略地表示过吃惊和乐意去领奖,这些回应,不管对于乐意见到他接受还是希望他拒绝的,都不会满意,他的表态完全不是人们所希望的那么回事。这是一种什么状态?
先说迪伦的沉默,他长时间的无声无息,似乎比起瑞典文学院把诺奖颁给一个歌手还要出人意料。开始的一个礼拜,很多人时不时地传出迪伦发表声明拒绝诺奖。对于这些,我看标题不看内文就百分之八十地肯定这是假的。现在的迪伦,他不会热情接受也不会轻易拒绝,更不会用长篇大论来表示什么见解,他不是萨特。
或许,那一长时间段的沉默,迪伦是在思考如何抵抗符号化,抵抗自己的符号化,也抵抗诺贝尔文学奖的符号化。而至于如何抵抗?发表长篇大论是没用的,大众不会听他唠叨,他也没有兴趣;而使用拒绝接受这样的招术,更是反效果。拒绝也是获奖的一部分,只是以拒绝的方式领取了这份荣誉,就像萨特用自己的拒绝成就了他的独特声誉。而且,今天我们再看萨特的拒绝声明,其实会觉得很多东西已经失效,不说什么主义可取胜的问题,就比如他说的:“在我看来,接受该奖,这比谢绝它更危险。如果我接受了,那我就顺从了我所谓‘客观上的回收’。”几十年过去之后,在今天的时代背景里,拒绝该奖其实比接受它更危险。今天你要拒绝诺奖的话到底是拒绝什么?拒绝一个西方文学标准?还是拒绝被纳入什么体系?可是前者是问题吗?现在还用西方文学标准对诺奖展开批判的话,那就是表明自己观念的陈旧和俗套,甚至是在拒绝这个时代仅存于人心、尚可保留的文学理想。至于后者,那就更是笑话了,诺贝尔文学奖代表官方的话,你又有什么理由来表明你如萨特一样不官方?即使如迪伦,奥巴马给予的自由勋章都可以接受,还在乎诺贝尔文学奖的官方与否吗?这些都不是理由,或许迪伦确实在找理由拒绝,但我敢于肯定他也找不到。他已足够有名,因此不会是贝克特的“怕出名”理由;其他人如耶利内克的理由,肯定也不会是迪伦的理由,他不会去仿照。为此,我又猜测,他最终的接纳发言,这一打破沉默,或许真是源于他也找不到任何拒绝它的理由。
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迪伦站出来拒绝这个奖,但我要说这些“希望别人拒绝者”都是在意淫,真正将诺奖或别的什么大大小小的奖要给他们时,都会屁颠颠地跑去领奖,然后一改往态表示这些奖的公正和伟大。还有一些人的希望拒绝,也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内心的民族主义情绪,用他人的拒绝来增强一点残缺的自我。迪伦肯定知道这样的民众大量存在吧?如此,他能按照这些人的狭隘心理去拒绝诺奖吗?他不能,一旦拒绝,他就比接受诺奖更完全地将自己嵌入了一种解释力极其有限的标签内,继续被符号化,而这恰恰是迪伦一生都厌恶和反感的。
长时间的沉默、无声,这确实是迪伦的个性,是他最好的也是最无奈的选择,不那么着急地表态接受还是不接受,不跟任何既成的解释话语合作。我沉默,所以你们也沉默吧,不要表达什么,回归你们自己的内心去,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不要看我表达了什么,看你们自己想到了什么。
此时无声胜有声,在人们兴奋或失望的时候保持沉默,比迫不及待地表达态度更具智慧。沉默是一种潜能,迪伦给世界腾出了长时间的沉默,也就是给出了各种可能性。这个时段最能见出世人对他和对诺奖的态度,或许他不在乎这些,但他能看到写在每个人脸上的期待,有些期待很明显超过了年老迪伦的承受限度。这个年纪的迪伦,不需要再去承受什么。
迪伦是智慧的,在我们的心理期待期之内,他保持沉默;当我们快要遗忘了他与诺奖的时候,他发声,简略地表达了乐意接受的态度,并用“speechless”来解释一切。毫无疑问,这是个具有策略嫌疑的回应。“speechless”(说不出话来),这一词既否决了一切不合他目前状态的猜测,也揭示了他的长时间沉默,而唯一不能解释的,只是他为何不从一开始就表示出内心的激动?这里面是有内容可挖掘的,我以上的揣测只是一种。
(责编:杨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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