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段雨
2020年5月15日,作家叶永烈去世。他的一生,除了留下3500万字的巨著,还有一个一生一世的爱情故事。
1962年暑假,22岁的叶永烈从北京大学回到久别的家,此行,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相亲。尽管大学期间,他已经出版了科学小品《碳的一家》,而且还是畅销书《十万个为什么》的主要作者,可是做过银行行长的父亲在反右运动中蒙尘,原本殷实的家庭一贫如洗,爱情也与他无缘。但这一次,他遇到了此生最钟爱的人。
在一间10平方米的小屋里,叶永烈见到了表姐的学生杨惠芬。白衬衫,蓝长裤,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他很中意。杨惠芬也同样对他一见钟情,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才子,方脸盘,宽前额,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是她倾慕的标准大学生模样。他看上去是那样腼腆、随和,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他们不仅同龄,还同为天涯沦落人。她的父亲是书法家,在民国政府当过官。因出身不好,她无法跨进大学校门,高中毕业后在一所中学当俄语教师。
没有任何爱情宣言,两颗心靠在了一起。告别时,她送给他一张照片。
再见面时,叶永烈带来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捧着那套崭新的书,杨惠芬激动万分。别说繁重的功课之余坚持写作的毅力,光是学问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佩服。要知道,写此书时,叶永烈才20岁。
在公园,他们拾阶而上,边走边聊。叶永烈谈学习,谈写作,谈爱好,谈到他因为买不起火车票,连续三年寒暑假都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度过时,杨惠芬眼前不断闪现出一个勤奋、刻苦的身影。两人并排坐在山顶的石凳上,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一年后,叶永烈从北大化学系毕业,回到温州,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新房是只有6平方米的隔间,一扇朝西的小窗,能望见星斗,温馨又浪漫。
婚后不久,叶永烈前往上海电表仪器研究所报到。上船前,他拉着杨惠芬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分别的日子漫长又痛苦,只能靠“两地书”互诉衷肠。终于盼到寒假到来,从未出过远门的杨惠芬,急着去上海与他团聚。乘汽车,转火车,一路颠簸十几个小时,因为兴奋,丝毫不觉旅途劳顿。在他租住的小阁楼里,他们约定,争取早日在一起。
然而,没有上海户口,调动几无可能。为了相聚,杨惠芬选择背水一战——辞职。她相信,只要在一起,任何困难都能克服。到上海后,暂时没有工作,她就翻译俄语资料,为他写《化学元素漫话》提供素材。那一时期,他在《新民晚报》连载的《元素小传》,就是他们共同创作的。
为了拥有一间自己的小屋,杨惠芬精打细算,节衣缩食,半年后,愿望终于实现。因为已经倾尽所有,第一个月,他们只能睡在地板上。12平方米的“寒窑”,在他们看来,却是最温馨的港湾。
好消息终于传来,杨惠芬的户口和工作相继解决。在讲究时髦的大上海,她依旧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打补丁的裤子走上讲台。住在闷罐一样的小屋里,她帮他抄稿、描图,挥汗如雨,“相处越久,相知越深,相爱弥笃,两个人仿佛有一个共同的灵魂”。
1967年,小家庭迎来新的生命。可是,《十万个为什么》被批成“大毒草”,不久,叶永烈被下放干校种水稻。消息传遍了杨惠芬所在的学校,她顶着白眼和歧视,照常去上课,她相信他没有错。
艰难的生活里,叶永烈苦中作乐,从干校回来休假时,他总会用一辆旧自行车带着杨惠芬和儿子出游。经济拮据,他学着为妻儿做衣服、做鞋、做点心,任凭窗外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小屋里总是充满笑声。在最困苦的年月,杨惠芬在日记里写下《充满爱的家》。
在干校3年后,叶永烈被调回上海。白天,他满身泥巴挖防空洞,晚上偷偷拿起笔重操旧业。尽管经济紧张,但杨惠芬买的最多的,是叶永烈用的稿纸、资料,她安慰他:“你不抽烟、不喝酒,这些花费比烟、酒值得!”
1973年,抽屉里的书稿又开始出版了,虽然那时取消了稿费制度,但杨惠芬依然很兴奋。她摸着新书,喃喃地说:“终于又出书了!”在夏热冬凉的斗室里,她继续为他抄稿子,3年时间,他马不停蹄出了10本书,其中包括超级畅销的科幻小说《小灵通漫游未来》。
他的每一部作品,都饱含着她的心血。结婚20周年时,叶永烈为妻子写了一首《长相知》:“长相知,不相疑。你信我,我信你。长相知,不相疑。同携手,求真理。长相知,不相疑。共白头,终如一。”
生活走上正轨,叶永烈放弃电影导演的工作,成为专业作家,主攻中国当代重大政治题材纪实文学。采访需要四处奔波,杨惠芬给了他最大的支持,她照料老人,抚育孩子,不仅承揽家中种种杂务,还是他创作上的得力助手。
他出门在外,她把收到的书信细细分类,以便他一回家就能处理紧急信件;旅途中,他随手写在纸上的日记,她都会工整地帮他抄录在日记本上;发表的作品剪贴、装订,照片、底片分类归纳,她还学会了装卸录音磁带,并在磁带上细心地标明内容、采访年月,为他查询节省时间。
家是一片安定的绿洲,有了稳固的后方,叶永烈全神贯注于方格纸之中,一系列重量级人物传记相继出版后,他不仅获得党史专家们的认可,还被美国传记研究所聘为顾问,并收录进美国《世界名人录》。
“日日著作无虚度”,由于用眼过度,叶永烈的左眼视网膜剥落,几乎完全丧失了视力,无奈学着用电脑写作。杨惠芬第一时间学会打字,只要一有空,她就帮叶永烈敲敲打打,被他笑称“男女双打”。她还是他的第一读者、评论员、校对员,对他的创作颇有影响。《科学家的爱情》一文在报纸发表后,他小心翼翼地剪下来,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谨以此文赠给惠芬。”
在他心中,她不仅是伟大的妻子,还是最亲密的爱人,每当她充满热情朗读他的作品,每当他听到“我想有个家,一个不大的地方”的歌声,他的心中就有一种自豪感,因为“我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
而她亦以他为荣,在长诗《他是谁》中,她历数他一生的成就,并在结尾处骄傲地说:“他是谁?就是我的夫君叶永烈!”他创作3500万字的背后,离不开她数十年的默默付出。
携手度过金婚,华发滋生,容颜不再,唯一不变的,是珍贵的爱情。他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张放大的少女彩照,明亮的大眼睛,两条粗黑的辫子上,扎着红色的蝴蝶结,那是她送给他的第一张照片。
晚霞美丽动人,钻石婚令人向往。可是,叶永烈却先走了。唯有相伴半世纪的一对国画条屏上,藤树仍相缠,一对白头翁还在讲述着恒久远、永流传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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