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张扬
上世纪30年代的一天,国立北平女子师范大学一间教室里,英文课刚结束,学生们正收拾书包。一个女生突然拽了拽同桌的衣袖,“蒂澄,今天下午有些学者来我家作客,你也可以一同来,多听听他们的见解。”王蒂澄很感谢,一口答应学姐刘孝锦。刘孝锦的丈夫是清华大学教授,他家常常汇聚青年学者谈天说地。
彼时的王蒂澄刚刚20岁。生于吉林省扶余县的她,自幼就听父母谈军阀割据民不聊生,于是她立志做能改变社会的人。1927年,她被保送进京读书。国立北平女子师范大学的新思想氛围浓厚,王蒂澄总会兴奋地参与刘孝锦的沙龙,拓展自己的眼界。
那天下午,王蒂澄如约赴会,却发现整个厅堂里除了刘孝锦和她丈夫,只有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他是清华大学最年轻的教授周培源。”刘孝锦刚介绍完,王蒂澄瞪大了眼睛,惊讶又钦佩。
周培源谦虚地摇摇手,“不值得提及。”这位来自江苏宜兴的江南才子,出身于书香门第。一年前,他才从瑞士苏黎世回国,此前,他辗转美国、德国从事物理研究,师承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和海森伯格。
周培源痴痴盯着王蒂澄,心生欢喜。她的瓜子脸、柳叶眉,都映入了他的脑海。“孝锦姐,今天是不是还有别人?”王蒂澄被周培源注视着,害羞不已,赶紧找话题。没想到,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原来这是他们故意安排的相亲。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聊天,只有王蒂澄一直低头吃饭。周培源不知如何表达关心,于是频频为她夹菜。她心里既无奈,又好笑。无奈的是,饭量很小的她,吃不下这么多。好笑的是,这个青年真是榆木脑袋,只会一刻不停地给她夹菜。她偷偷瞄了一眼周培源,想着这位博学青年为了报效祖国,放弃了海外优渥的待遇,有一颗赤子之心,对他的好感多了几分。
自从与王蒂澄认识后,周培源仿佛沉浸到了甜水里,常常哼着情歌上班去。身边的人猜测他有了心上人。但事实上,他没再和王蒂澄联系。“木讷!”刘孝锦等了几天,依然没有动静,才知道周培源不好意思主动约王蒂澄。
周培源这才走到国立北平女子师范大学,转了好几圈,找到了王蒂澄所在的那幢宿舍楼。树影重重,来往的女生嘻嘻哈哈,在周培源的心里,全没有王蒂澄那般脱俗美丽。他一直徘徊,不知如何才能传口信给王蒂澄,直到王蒂澄回宿舍时看到了他。“周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在等一个人。”听到这,王蒂澄突然有一丝紧张。“要不要我将她喊来?”“不,她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说完,两人仿佛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纸,互相看见了彼此的心。
此后,只要上完课,周培源就情不自禁地往王蒂澄那里去。同事们都笑他:“几乎成了半个北女师的人。”
周培源大方率直,王蒂澄同样性格直爽,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爱情的小树苗,就在这些绵绵情话里,长成了森林。
1932年6月18日,周培源和王蒂澄喜结连理。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亲自主持这对璧人的婚礼。婚后不久,王蒂澄去清华附中教书。
每天傍晚,王蒂澄都会挽着周培源,沿着清华园幽幽长长的小道漫步。邻里都很羡慕两人的感情。
1935年,生完孩子后,王蒂澄没休息多久,便开始工作。她迫不及待地想多培养一些优秀的学生,却因身体衰弱感染上肺结核。在当时,这种疾病非常危险,又有很强的传染性,王蒂澄被送到了香山的疗养院。
周培源告诉妻子:“每周末的探视时间,我都会来看你。”王蒂澄摇摇头:“你既要上课,又要带孩子,往来路太远,千万不要有闪失。”但是,每到周末,王蒂澄都会看到丈夫的身影。哪怕超过规定的探视时间了,他也一定爬上窗台,在窗外陪王蒂澄到晚上。他在外面做鬼脸逗她开心。“你一定会好的。我们等你。”在爱情的鼓励下,王蒂澄奇迹般痊愈了。
抗日战争爆发后,周培源随清华大学南迁至昆明,在西南联合大学担任教授。王蒂澄带着女儿们追随他的脚步,来到云南。日本战机轰炸昆明,在此起彼伏的防空警报和炮火声中,周培源和王蒂澄迎来了第三个孩子。
看到妻子的身体状况不好,周培源每天主动带着孩子们玩耍,直到她们一一进入梦乡,才开始看资料,做学问。遇到好的内容,他还自刻蜡纸,油印讲义。望着油灯下奋笔疾书的丈夫,泪水模糊了王蒂澄的双眼。她所能做的,就是当好一个师母,在丈夫的学生们来家时,竭尽所能地给他们做一些好吃的补充营养,让他们更有精力学习。这批学生里,不仅有物理学家杨振宁、钱伟长,还有数学家陈省身……
1943年,周培源受邀参与鱼雷空投入水的科学研究,举家前往美国。在他工作期间,美国政府希望他和家人加入美国国籍。周培源和王蒂澄不约而同选择了拒绝。项目结束后,他们又回到国内。
新中国成立后,周培源被调入北京大学。他依然和初见时那样,对王蒂澄宠爱有加。她喜欢樱花,于是周培源在庭院里遍植樱花。
日月如梭,女儿们都长大了。她们最先对父母的恩爱提出了“反对”。“请你们不要再这么腻歪了。”大女儿刚说完,小女儿又插嘴:“是啊,工作不累吗,你们能不能分开一会儿?”王蒂澄笑着跟周培源说:“你看,女儿们都吃醋了。”周培源笑着对女儿们说:“不,你们的妈妈是我最爱的人,这一辈子我都要宠着她。”
周培源说的是真心话,每天王蒂澄起来后,周培源都会轻轻吻她的额头,对她说:“我爱你。”王蒂澄同样也会回复一句。简简单单三个字,说一辈子并不容易。周培源年纪大了,耳朵有些失聪,声音越来越大,这些对王蒂澄的情话,有时候嚷嚷得周围人都听得见。周培源不介意,王蒂澄却仿佛一下回到了少女时代,满脸羞赧。
80岁那年,王蒂澄瘫痪了。周培源对妻子更加心疼,生怕她心情不好,天天在她床边嘘寒问暖。“培源,我身体垮了,要是走得比你早,你一定要扛住。”周培源摸了摸妻子的脸:“瞎想什么呢。”她望着他的笑脸,无声地哭了。
1993年冬天,周培源晨练回来和妻子说话。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她想他大概没有睡好,于是催着他再睡一会儿。他说:“好的啊。”然后,他乖乖地上了床,从此再也没有睁眼。无论王蒂澄喊多少遍,他还是静静地、安详地睡着。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而漫长。从来没有红过脸的她,第一次发了脾气。但他再也不会说话了,她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每一滴,都细数着携手61年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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