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施立松
茶在壶里醒着。
音乐轻柔,若有若无;鸟啼三两,不慌不忙。窗外,树木伸开了手掌,接纳欲滴的春色;草们挺直了腰杆,却耐不住风的撩拨,恣意晃荡。
我们静坐,凝神,等待——壶中的龙井,将告诉我们春的消息。
春的消息,我们读过太多。麻鸭在池塘里凫游过后的一声惊呼,蜡梅在一阵风后激零而下的一滴清露,婆婆纳星星似的镶嵌在草丛中,眨着迷离的蓝眼睛。桃花“吱”地一声,绽开第一道笑纹。柳条一行一行,漫天漫地飘忽着,仿佛一段虚妄的时光,被茫然地虚掷。
还有小桥流水人家。在杭州,小桥流水都很春天,都很江南。地上呐喊着的藤藤蔓蔓,浮游在空中沐浴着阳光的风筝,飞翔和匍匐,都是春的表达形式。
还有茶。
在江南,春山半是茶。在杭州,最经典的茶,莫过于龙井。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它不仅仅是一种茶。它是一种符号、一种标志、一种指向。它更是一种情绪、一种牵挂、一种乡愁。
它和西湖、运河,它和孤山、吴山,它和雷峰塔、城隍阁一样,是一种你不用去就它,它也不必去就你的存在。
熟悉到如同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熟悉到,提起它心下了然,细一想却只剩惘然,才发现,它是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龙井醒在壶里。谜底就在指尖。那一刻,所有的纤纤指尖,都有抑制不住的颤栗吧?细瓷的,粗陶的,青花的,紫砂的,玻璃的,都在传递同一种春消息。
想象中,钟天地之灵秀的龙井。它的气息,也必定是清新娴静、飘逸雅致。可是,扑鼻而来的,竟是浓浓的豆香。
这满带着瓜田李下炊烟袅袅的烟火气息,顷刻间,裹挟着年少的记忆,席卷而至。伸手向那半盏清亮茶汤,狠狠地啜下一口,压下心底汹涌而至的柔软和湿意。
豆香之后,舌尖卷起一枚淡淡的青果,短暂的涩,牵出隐隐的苦,而后被一段绵长的清香笼罩。口中如吟一支小令,起承转合,腾挪辗转,书写着茶跌宕起伏的一生:枝上嫩芽的无忧无惧,跌落笸箩的疼痛恓惶,几经磨砺的淡定从容,装饰一新的踌躇自得,等待知音的期盼欢喜……
在龙井的一波三折里,心随它浮浮沉沉。在一盏茶里,我们饮尽了半世的苍茫——年少的青涩,青春的热烈,中年的惶惑,知天命的旷达……
说到底,我们与龙井的距离,只隔一场茶会。在春日,约上旧友新朋,推着时光的扁舟,抵达幽微的内心深处。
茶会可以命名为“无我”。佛陀说:“无我者非我,非我所,非我之我。”简言之,便是放下,不执著。而生活中,“我执”如追在身后的滚滚巨石。我们习惯于奔跑,而让匆匆的脚步碾碎了情怀,搅乱了心绪,冷待了诗意。虽然耳边无数次响起镌刻在阿尔卑斯山路旁的那一句:慢慢走,欣赏啊!可要做的太多,想要的也多,慢下来,何其难。
匆促中飞逝的时光里,我们忽略掉的熟悉又陌生的,又何止龙井茶。年华老去的父母,行色匆匆的孩子,疲于奔命的自己,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多希望能慢下来,等等跟不上的灵魂,照料一下这些最熟悉的陌生人。
美好的事物总会相遇。在龙井的盈盈茶香里,心怀无我,对视的眼神都会心一些。
在春天,在江南,在无我茶会,相约,相遇,相知,相信。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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