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方废弃冷冻胚胎，是否侵权

文/红树

2018年1月17日，南京，全国首例男方私自废弃冷冻胚胎案正在审理中。

单方面废弃胚胎，是否侵权？假如胚胎还在，离婚后，女方能否孕育？此案涉及的赔偿数额不大，但法律意义非凡。

胚胎移植失败，夫妻感情生波澜

2004正月初十，北京某大学大三学生徐丽从山东枣庄老家返校，没买到坐票，只能在火车过道里站着。男孩张平见她背着包，手上还拎着东西，便把随身带的折叠凳让给她坐。

两人一聊，惊讶地得知，他们不仅是老乡，还是校友。徐丽一下记住了张平，并留下了联系方式。

此后，互有好感的两人恋爱了。一谈就是五年，两人始终如热恋。

2009年，张平决定去美国留学。次年9月，张平回国和徐丽登记结婚。不久，徐丽便以陪读身份来到美国，照顾丈夫。男主外女主内，生活很安稳。2013年12月，夫妻俩还在南京玄武区买了房，投资和自住两用。

2014年下旬，张平见工作稳定，便和妻子商量生孩

子。可徐丽始终没怀上。医生说身体没大问题，只不过她33岁，即将错过最佳生育年龄，而怀孕的事，也有一些机缘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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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有些着急，若再等两年，妻子成为高龄产妇，不仅对孩子不好，妻子产后恢复也慢。为了更快地要上孩子，两人决定做试管婴儿。在美国当地一家州立医院，徐丽体内被取出13枚卵子，经人工授精，成功存活6枚胚胎，其中一个被移植到徐丽体内。为保证万无一失，剩余5枚胚胎，张平夫妇委托给医院保管，半年续一次费用。

徐丽处处小心，期待着孩子降临。可2015年年初，徐丽正散步，忽觉小腹不适，没一会，不适加剧。等张平把她送到医院，徐丽已经流产了。

徐丽整日以泪洗面，或沉默不语，始终觉得是自己的身体不好，才没能保住孩子。面对丈夫，她又内疚又恐慌。一开始，张平还算体贴。到后来，见妻子总提不起兴趣，他便把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每天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徐丽深知，这样下去婚姻可能不保，便提出回国，“老家比较适合养身体。之后回来，咱们再做一次试管婴儿。”张平同意了。

2015年2月，徐丽在山东待了一段时间，便回了南京自己家。在国内，徐丽开朗了很多。她每天都和丈夫视频通话。可后来，她发现丈夫话语越来越少，有时好几天都不联系。

徐丽曾想过，是不是丈夫有了情人。可转念一想，两人感情深厚，除了孩子的事，也没其他大矛盾。她决定一边抓紧时间调理身体，一边多关心丈夫。没想到，她最怕的事还是来了。

春节将近，徐丽让丈夫回国。丈夫没同意：“最近事情多，春节国外又不放假。再说，身体的事不能急。你先待在国内，等我这边忙好再说。”

为断念想，冷冻胚胎被废弃

当晚，徐丽眼睛都哭肿了。为何出此变故？如果不是丈夫变了心，肯定就是因为孩子的事。若是为孩子，徐丽觉得婚姻还有救。

第二天一早，徐丽就发短信，劝说丈夫，没收到回复。等徐丽再提去美国，张平立刻说现在不适合见面，无法冷静的话，不容易看清未来的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这边，徐丽频繁地打去电话，那边，张平越来越厌倦，几乎每句话都会扯到离婚。说得多了，徐丽被激怒：“不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不可能同意。”眼见无法沟通，2016年7月，张平向南京市玄武区人民法院提出离婚。

尊重体贴地分手，好过冷漠地决裂。

法庭上，张平声称和徐丽婚前缺乏了解，婚后矛盾重重，近几年感情不和，已无法共同生活。徐丽并不认同：“毕业之后，很多校园恋分开了，可我们没有。最初我们不在一个城市，每个月都会见面。恋爱五年，我们的感情亲友有目共睹。到了美国后，我不让他操一点心。而且真没有共同语言，我们会想要孩子吗？”最终，法院以“双方感情没有完全破裂，有挽回余地”的理由，没有判决离婚。

但张平离意已决。回美国后，他不再跟妻子联系。徐丽气愤至极，也决定冷冷他，不再主动联系。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2017年3月，美国那家州立医院寄来胚胎冷冻的费用单，说如不续费，便作废弃处理。张平觉得法院没判离婚，很大原因在于他们冷冻了胚胎，暗示着两人还有情感联系，不如放弃胚胎……想到这，他既没告知徐丽这件事，也没缴纳保存费。

6月，张平再次提出离婚。庭审现场，他主动说出胚胎已销毁。听到这个消息，徐丽情绪激动，哭得不能自已，追着吵着要张平还胚胎。法院只能暂时休庭。

丈夫废弃胚胎，法院判其侵权

再次回到庭审现场，徐丽咬牙切齿地盯着张平，“财产我不较真，该怎么分就怎么分。但张平擅自销毁胚胎，这事得掰扯明白。不管有没有离婚，他都侵犯了我的权利。”

张平却觉得，冷冻胚胎时，是感情还没破裂的阶段。而自2015年至今，两人一直协商离婚的事，感情彻底破裂，不管胚胎是否存在，都没意义。再者说，他也有选择不生育的权利。

徐丽无法认同，因为“不是每个卵子都能受精，也不是每个受精卵都能发育成有活力的胚胎”。医生必须获得多个卵子，才能保证有可移植的胚胎，所以她服用了很多促排卵的药。副作用就是：卵巢反应低下，导致功能早衰，这也是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的因素之一。而且取卵针穿刺身体，提取成熟卵泡时，那种痛苦常人难以忍受。

此外，徐丽一直觉得，第一个孩子流产，是导致夫妻失和的主要原因。张平这时销毁胚胎，不仅加速了婚姻死亡，更逃避了自己的责任。加上女性在妊娠、分娩方面，承担了更多生理风险、心理压力，所以生育对她利益的影响大于张平。最终，徐丽要求张平赔偿5万元精神损害抚慰金。

这是全国首例男方私自废弃冷冻胚胎案，无例可循，南京市玄武区人民法院基于对婚姻法的理解，认为：张平单方废弃胚胎，构成了对徐丽身体权、健康权、生育知情权的侵害。

理由如下：第一、婚姻家庭法中，胚胎移植所生子女，视为夫妻双方的婚生子女。所有子女在出生后，取得相同的法律地位，在出生之前就应该得到同等对待。第二、男女双方协作，而使女方怀孕后，男方不得因为其不愿生育，而强迫女方堕胎，否则仍然侵犯女方的人身权。第三、由于男女生理差异，相较于取精，取卵过程伴有风险和痛苦，对身体有负面影响。徐丽付出巨大的代价，张平却违背合意，使她的目的落空。第四、譬如甲乙协议共同投资项目，甲以无形资产入股，乙以资金入股。乙投入重金后，甲半途退出，此时，甲应承担违约责任。合同法的理论，可以为本案的处理提供一些指引……

最后，根据伦理、一般的观念和司法政策，即使夫妻关系出现裂痕，男方对婚姻前途缺乏信心，也应尊重女方的付出，照顾她的感受。何况，感情是不断变化的，废弃行为可能不是一个冷静决定，有时，也不一定符合废弃方的利益。

法院认定张平构成侵权，需支付徐丽3万元。法官也提醒，根据我国相关规定，假如胚胎没废弃，离婚后，徐丽不得单方移植胚胎。

（为保护隐私，当事人资料做了适当处理，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