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刘志杰
俗话说“鉴古易、鉴人难”,无论古董如何精妙绝伦,但毕竟是个死物,只要有扎实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真假并不难辨。可是人心却远比古董复杂得多!在巨额利益的驱使下,有人鼓唇弄舌、唾沫横飞;有人肆无忌惮,指鹿为马;有人处心积虑,恶意设局,导致文玩行业历来水深浪急,险相环生,钻套打眼儿也成为无数藏家最惨痛的经历和感悟。
近年来文玩圈的升温和扩容,越来越多的“伪内行”让文玩圈愈发“兴旺发达”,越来越多的骗子也让文玩圈愈发防不胜防。一种看似稳定可靠的寄售骗局,只因骗子用心不端,很多人就被牵住了牛鼻子……
真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第一次遇到樊疆,方明就被折服了。
方明是安丘县城里一家文玩店的老板,平时专门经营古瓷和玉器,他眼光精準,为人灵活,因此,他开设的“真宝轩”也成为文玩市场里生意最红火的一个店面。
一天,方明刚打开店门不久,便看到樊疆随意地踱进店来。见他衣着考究,气宇轩昂,方明急忙起身,热情地上前招待。不料,还没来得及介绍,樊疆便一眼瞅上了近门货架上的一只梅瓶,一怔之后,他便若有所思地说:“瓶体修长,口小肩丰,器形规整,线条流畅,釉色肥润,这绝对是清三代的青花梅瓶啊!”
如此精准的判断让方明暗自钦佩:好眼力!见遇到了识货的潜力主顾,方明愈发殷勤备至,在他的解说中,樊疆将那些陈设的宝贝一路看下来。因为店内的藏品保真且不乏精品,他一边看一边感慨:“真想不到,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还藏着实力如此不俗的店铺。”听着主顾的赞扬,方明如沐春风。
可是,看到南墙货架的底层后,樊疆却突然皱起了眉头,上前细细端详后,他便摇起了头:“这分明是赝品嘛,如此用心经营的店里怎么把这样的货色摆上台面呢?”
方明尴尬不已,樊疆所称的赝品是货架底层上的那些紫檀工艺品,这些货本来就不是方明的,如今主顾责怪更让他后悔:真不该见利忘义,毁了自己半生清明。
原来,近一个月前,同市场的王强突然找到方明,告诉他:自己不想干了。方明吃了一惊:王强才来市场上一个多月,难道他的生意竟差到想放弃的地步了?见他一脸疑惑,王强连忙解释:“老家打电话告诉说,我妈突然查出来患上了尿毒症,我得尽快回去,她就我一个孩子,如果光顾生意不管亲妈那还是人吗?!”方明恍然大悟,深表理解,只是马上心痛起王强预付的那一年房租:白白便宜房东那个糟老头儿了。
王强告诉方明:母亲的病情来得较急,家人商量后决定,先对症治疗,同时寻找合适的肾源,待体质好转便进行换肾手术。整个手术加上后续的防排异治疗,花费少说也要近百万元。说着他的情绪低落起来:可是,因为自己的钱大多存了货,一时凑不出这么多现金,因此,想把一批货寄放在方明的店里,让方明帮着卖出去。
这个请求让方明有些不太情愿:市场里的商户为避开业内竞争,大都专门经营一二项别人没有的门类,王强素日玩的是小叶紫檀,自己对这一行从未涉猎,如果自己帮王强卖货,基本就成了学雷锋的外行。
何况,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平时的生意已经够忙,虽然你家遇不幸,可是也不能让我舍了肚皮顾脊梁呀!幸好,王强接下来的话给他吃了定心丸:“知道你老哥也不容易,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如果帮我把货卖出去,我给你5万元钱的寄售费。货放你这里也不用你掏什么押金,把货卖出去后通知我来取钱就行。”
既不用付什么本钱,还可以挣一大笔好处费,方明本来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让他颇为动心,于是他便“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可是等王强将货送上门时,方明倒有点真的为难了:那些小叶紫檀的插屏、脉枕、笔筒、书箱,虽名目繁多,可是看上去色泽不一,良莠不齐。偏偏王强的要价挺高,整整120万元,因为这是他近年来收藏到的精品,收购就花了100万,不能再便宜了。
方明不住地挠头皮:这些木头玩意儿,怎么瞅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呀,看来,自己的好处费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可是,毕竟已经答应的事情不能反悔,他还是将货接了下来。在给货安排地方时,他多了个心眼,将货放到地角最不好的底层。
因为急等用钱,王强隔三差五就会打来电话,询问寄售的货是否卖掉。每次方明都会不耐烦地应付着:反正自己兑现了承诺,也没影响自己的生意,至于能不能出手,随他去吧。
如今,樊疆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货为赝品,让方明的面子颇为挂不住。他将王强遭难寄售的原委和盘托出,并为了表现自己决不容假的决心,取悦樊疆这位潜力主顾,他当场动手将这些货搬下货架。
见他手脚麻利地忙活,樊疆善意地笑着,也上前搭一把手。他每递一件都会扫上一眼然后随便放到一边,但是在递一件紫檀折扇时,他随意展开扇面后,神情明显怔了一下,旋即合上扇子,轻轻放在书箱上,并心虚地望向方明,看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
对买家这种细微的变化,方明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凡经验老到的买家在看上某个物件时,目光从不会做过多停留,露怯只会增加卖主加价的机会。樊疆刚才的样子,怕是看上了那把扇子了吧?
果然,将赝品清出货架后,还没容方明搬进仓库,樊疆就随意地问了一句:“如果将这些木头全买下,什么价呀?”
这句询问让方明马上意识到:樊疆恐怕是想混淆卖方的视听,想玩个“一枪打”呀。他客气地说:“我对木头不懂,虽然你瞧出这些东西是赝品,但卖主走前有交待,非150万不卖。”他故意提高了一些价格:既为了让自己有更多的赚头,也留下了讲价的余地。
这个价格让樊疆难以置信:“就凭这些玩意儿,想卖150万?穷疯了吧?!”
话一出口,他马上意识到有点失态,转而轻言细语地向方明解释:自己是一家房地产企业的部门经理,近期公司将提拔一名副总,为了确保自己上位,他计划向董事长送点礼。而董事长平时喜欢玩木头,又是个半吊子内行,虽然这些寄售的物件不真,但毕竟属于红木,且做工还算考究,送去蒙一下董事长完全不成问题。说着他话锋一转:“只是这价格有点高得太离谱了……”
方明忙接过话茬:“毕竟不是我自己的东西,容我晚上同原主人商量一下。”他嘴上说着,脑子却转得飞快:不能打无把握之仗,在没搞懂前先施一下缓兵计不失为上策。
樊疆一走,方明就急忙拿出折扇细细端详,只见紫红色的扇骨光洁温润、厚重霸气,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磨和长期把玩的结果,展开扇面,几枝怒放的梅花跃然眼前,虽每枝只用草草数笔,却将梅花孤芳自赏、傲视严寒的意趣表现得酣畅淋漓。在画面左侧上方的留白处,盖有两处图章,因为篆书体,方明辨识不出,可是从作者的落款中,他却看清了“苦铁”二字,这个人又会是哪位大家呢?他决定尽快找一位行家帮自己鉴定一下。
本市场中就有一位白老板专门经营字画生意,虽交往不深,但方明仍决定冒昧拜访一下。白老板展开扇面后,目光顿时变得呆滞,之后便狠狠地拍起了大腿:“妙呀!笔力老辣,色酣墨饱,布局新颖,且富有金石之气,整幅作品奔放处不离法度,精微处气势雄浑,施墨、敷彩、题款、钤印等等无一不是疏密轻重、配合得宜,这绝对是出自大家之手呀!”
老白如此肯定让方明又惊又喜,他忙问“苦铁”是谁?老白转了转眼珠说:“吴昌硕一生视梅花为知己,如不出意外,肯定是他的亲笔。”
吴昌硕?!那可是晚清民国时期的著名艺术大师,又是西泠印社的首任社长,依他冠绝中华的名气,一幅扇面也值个天价。依王强托付时的表现,方明断定他也不识货,自己正好可以在其中稳赚一笔差价。
第二天一早,樊疆再次登门,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欲购心切表现无疑。此时,方明已成竹在胸,在价格上丝毫不松口:“朋友说了,150万少一分都不行。”
樊疆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可是仍然同意了:“行吧,巧买哄不了会卖的,成交!”因这一句话,方明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不过,樊疆之后有些尴尬地表示:自己手头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还望宽容自己十天,好凑齐购买的本钱。
150万毕竟不是小数,方明深表理解地同意了。
达成交易意向却未钱货两讫的双方,通常都会通过定金避免双方反悔。方明也很想收取定金,确保生意板上钉钉。可是,他又担心将这位大主顾惹毛。正琢磨该如何更艺术化地表达时,想不到樊疆主动掏钱递过来:“这是一万元定金!”方明欣然接下:看来,樊疆更怕这单生意黄了呀。
不仅如此,樊疆还说:“定金交过了,我们是不是签一个合同呀?”
方明听后心中暗笑:想不到樊疆也如此谨慎小心,对这样的要求,他自然也乐得同意。于是打开电脑,很快就草拟了一个买卖协议出来。樊疆上前看过后,对其他条款均表示同意,只对违约赔偿提出了异议:只赔付购买金一倍有点太少,依我看,为了彻底杜绝反悔,不妨赔得多一些,要不,谁也不愿意白忙活不是?见他这样要求,方明马上顺水推舟,将这一款改成“若有任一方违约,须以购买金的十倍价格赔付对方”。
直到双方在协议上按好了红指印,樊疆仍叮嘱说:“方老板是位明白人,反正咱们已经签订了合同,现在不妨打开天窗說亮话,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批货中有一件值钱的宝贝,希望在我筹钱的期间,您为我代管好,千万别出了岔子,再整出李逵变成李鬼的意外来。”虽然其中之意不言而喻,但方明仍再三保证让其放心。直到樊疆离开后,才忍不住笑骂:真是个滴水不漏的铁笊篱!
就在方明坐等樊疆上门交钱之时,王强突然打来电话,他告诉方明,自己母亲的病情很不乐观,家人决定尽快进行换肾手术。为了让藏品马上变现,自己已经联系了当地一位大买家,还希望方明将寄售的藏品打好包装,速速发货寄去。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方明有点发蒙,他这才记起自己只顾忙于和樊疆成交,全然忘记还有王强这头。如今,王强想取消寄售的话,那自己不是要赔樊疆一千五百万吗?想到此,他急忙制止王强:“不行,我这头都已经和客户达成初步意向了,正等他筹钱呢。”
王强却根本不听这套:“初步意向管什么用!何况钱还不知道要筹到什么时候。而我这位客户玩小叶紫檀多年,只要把货送到,马上可以变成现金。人命关天的事,谁还顾得上这些八字还没一撇的买卖……”
方明不敢把签好的协议亮给王强看,却又劝服不了王强,进退受阻中难免火气上升,讲话中开始夹杂责怪有事不和自己商量的内容。想不到,王强听了后,也火往上撞:“如果不是你拖拖拉拉的不用心,我至于现在保本的价就出手吗?!”
看王强也要急眼,方明硬逼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惹恼了王强这位原主,结果肯定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眼下,王强索物正急,而按协议樊疆付款的期限还早,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掏钱买下。王强刚说的“保本价”让方明心头一喜,他马上表示:不就是保本价嘛,我先买下来就是了。
此话果然有效,王强不再抱怨,转而将千恩万谢挂在嘴边。看在他母亲生病的份上,方明没有计较。第二天,他就将钱打到了王强的账户上。和王强再无瓜葛后,他还盘算着:想不到这一吵,又帮自己多赚了30万。
此后,方明每天都静候唾手可得的利润到手,可是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想像,到了约定的日期,樊疆也没有登门。方明有些狐疑:难道这家伙连合同、定金都不顾了?他拔打樊疆的电话,发现根本打不通。他慌了神,忙带了协议向一位律师朋友请教,律师帮助查询后告诉他:对方的身份信息全是假的,你怕是掉进人家的坑里了。方明大惊失色,急忙拨打王强的电话,发现那端也不见人了。
方明大汗淋漓,所有的蛛丝马迹在他脑中闪过:母亲生病,寄售藏品,大主顾如约而至,巨额赔偿,恰到好处地索取藏品……前前后后的这些环节看似毫不相干,细细一想却环环相扣,自己正是在这样的毫无防备中,一步步陷入了泥潭!
方明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练就了精准的鉴定眼光,可是因利益蒙蔽,唯独没有看准人。虽然手中还有“吴昌硕”的真迹,他也断定那十有八九会是假货,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鉴定的白老板问罪……
编辑张小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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