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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说不救”,21岁小夫妻一死一伤

时间:2024-05-04

不老的树

21岁的年纪原本应该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或是父母的庇护之下,她却因为生活所迫过早地脱离了大多数同龄人的人生轨迹。产后突然得了暴发性心肌炎的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最爱的人竟然放手,看着她慢慢死去……

宝妈高烧

凌晨十二点,急诊大厅里灯火通明,外科来了几个从车祸现场送来的病人,哀号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警察和病人家属进进出出,门庭若市。

在这里,病人经常会忘记时间的存在,他们只知道不管多晚,医院急诊科总会为他们亮起一盏灯。

在等待病人检查结果的空当,我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东西还没挑好,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冲进了抢救室。

患者是位年轻女性,来的时候有呼吸困难、胸闷、气短、极度乏力、大汗淋漓等症状,还曾晕厥过2次,体温高达40摄氏度,意识模糊,已经无法与人正常交流。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她在武汉39摄氏度的夏天里,居然穿着冬天的夹棉睡衣。

我让护士帮忙脱衣服,年轻男子突然上前阻止护士:“我妈说了,不能脱,出门的时候特地给她穿的。”

“她现在发烧,要散热,肯定不能穿这么厚的衣服。”

“我妈说了,她现在在坐月子,不能见风,要不然以后容易落下月子病。”男子继续辩解。

“你让你妈来跟我说。”我不耐烦地冲他吼道,并且让护士把他赶出了抢救室。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这个叫林晓佳,年仅21岁的女子被确诊为感冒引发的心肌炎,我建议入院治疗。

年轻男子叫李勇哲,是林晓佳的老公,也是21岁,脸上带着少年的稚气,他怯生生地看着我说:“她这样已经好几天了,我妈说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因为要给孩子喂奶,我妈说不吃药,扛着就能好,今天是因为发烧太厉害了,我才坚持想送她来医院退烧。我妈说了,最好不要打针。”

一句话出现三次“我妈说”,这个口口声声把妈挂在嘴边的妈宝男,让我从心底生出鄙视。我一再向他解释这种病的凶险性,李勇哲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说:“你等下,我给我妈打个电话,你把病情跟我妈说一下。”

在现场连线李勇哲妈妈后,他们坚持只是感冒而已扛一扛就过去了,拒绝住院。

我怒不可遏地对李勇哲说:“你来了医院,就要听医生的话,医生不会害你。”

李勇哲低着头小声说:“我妈也不会害我。”

林晓佳在打退烧针的时候,李勇哲张口闭口的妈妈,出现在急诊室。她看见林晓佳穿着医院单薄的病号服,立马要求她穿厚睡衣:“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女人月子里不能见风,这屋子里有空调,吹着了怎么办?”

“那個服务员,麻烦你把空调关了,我儿媳妇坐月子不能吹风。”李勇哲的妈妈指着护士说。

在医院,把护士喊成服务员是常有的事,护士心里不悦,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阿姨,这是武汉的夏天,开空调都不凉,您还让关了,病房里还有其他的病人。再说,发烧病人本来就要通风,不能捂着,赶紧给她把衣服脱了。”

“月子里的女人不能见风,还在医院工作,这点常识都没有。”李勇哲妈妈不仅不听护士劝,反而用被子把床边全围起来,林晓佳满脸通红,捂出一身疹子。

凌晨三点,李勇哲搀扶着林晓佳走出医院,我试图想挽留他们,但抢救室又来了新的病人。

再次入院

四天后,林晓佳再次出现在急诊室,她的症状明显比上次严重,经过检查我判断为暴发性心肌炎,需要马上转入ICU治疗。这是一种十分凶险的疾病,初期症状和感冒很像,很多人会忽视当作感冒来治疗,但它的病情恶化快,死亡率达90%以上。显然家属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病情的严重性,甚至认为是医生小题大做了。

李勇哲的妈妈再次拒绝了我的建议:“就是普通感冒而已,你不要以为我不懂医,就故意吓唬我,ICU那是人进去的地方吗?那是烧钱的地方。”

时间就是生命,我苦口婆心劝解了半天,李勇哲妈妈才勉强答应入院,但拒绝进入ICU治疗。

我和李勇哲交流病情的时候,一直强调最好让林晓佳的家里人赶过来,我心存期盼,希望林晓佳的家人能出面为女儿争取一线生机。

李勇哲抿着嘴,眼神诚恳地说:“求你们,一定要救救她。”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李勇哲对林晓佳很好,给她擦汗、喂水、喂饭,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如果不谈责任,他们会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年轻恋人。

聊天的时候林晓佳告诉我,她15岁就辍学来我们这个城市打工,已经在这里生活了6年,她下面还有一个小她9岁的弟弟,她工作赚钱不多,省吃俭用,还要每个月往家里寄钱。

她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李勇哲,两个人家境都很一般,结婚的时候父母要了三万元彩礼,却没有给嫁妆,婆婆因此一直耿耿于怀,心存芥蒂,两个人只领了证,没有婚礼。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既没有对父母重男轻女而心生委屈,面对丈夫和婆婆对她治疗方案的消极和懈怠,也没有心生怨气。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严重,丈夫和婆婆一直跟她说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很快就会痊愈。她问我:“医生,我什么时候才会好?我好想赶紧出院去看我的‘小棉袄。”她拿出手机给我看孩子的照片,胖嘟嘟的小脸像熟透的苹果一样泛着红晕。

林晓佳说起孩子滔滔不绝,有初为人母的欣喜,也有紧张和无措。她很喜欢笑,对人也热情,隔壁床闹着不肯让实习护士打针,叫喊着医院草菅人命,让实习生糊弄自己,吓得小护士在一旁都快哭了。林晓佳伸出自己的胳膊笑着对实习小护士说:“你扎我吧,我血管粗,不怕疼,你随便扎。”小护士看着她,一脸感激。

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并不会得到上天特别的垂怜,早上6点40分,林晓佳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并出现了意识不清、肢体抽搐。我马上组织抢救,给予胸外按压、电除颤、气管插管等治疗,并上呼吸机以辅助呼吸。

当时情况十分危急,必须马上手术,术后要进入ICU保命。我心急如焚,李勇哲却在面对一天一万多的费用时犹豫了,他踌躇着给他妈妈打电话。

我听见他问:“妈妈,怎么办?医生问要不要抢救?”

我一把抢过手机对李勇哲妈妈说:“马上做手术,有治愈的可能,如果耽误了,人就没了。”

“救什么救,一天一万,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的赔钱货。”隔着屏幕,我都感觉到李勇哲妈妈的蛮不讲理和冷漠无情。

我甚至没有听完她后面所说的话就急忙挂断电话,我对李勇哲说:“现在躺在病床上命悬一线的人是你老婆,是刚给你生完孩子的人,是你孩子的妈妈,救不救是你需要做的决定,而不是你妈,你才是她的法定监护人。”

李勇哲胆怯地看着我:“可家里一直是妈妈说了算,人命关天这种大事,我做不了主,得听妈妈的。”

我冷笑了一声,脑子里想起一句话,嫁人一定不能嫁“妈宝男”。

放弃治疗

就在和李勇哲沟通无果时,林晓佳的父亲来了,我悬着的那一颗心,稍微放松一些,仿佛看见救星一般。我急切地把林晓佳的病情跟她父亲说,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为林晓佳争取一线生机。

林晓佳父亲在听完我的话后,并没有因为女儿的病情严重而产生和我同样急迫和焦虑的心情,他走到林晓佳的床边拍了拍她的手,说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表情异常坚定地说:“家里没钱给你治病,结婚了,是婆家的人,这事由婆家决定。”

我强压住内心的怒火说:“她现在的指征很好,如果积极治疗是可以治愈的。她还那么年轻,刚生下孩子,就算不为她想,也要为孩子想想。”

“孩子是婆家的,她婆家都不管了,我也没办法。”他黝黑的脸上都是冷静的表情,或者说是麻木的表情。说完,他走出病房蹲在医院外面抽烟。

護士在一旁催我:“怎么办呀?就这样放着不管?”

我看向李勇哲,李勇哲看向他妈妈,他妈妈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她得了这个要命的病,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而且医生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到时候钱花了,人也没了,人财两空不划算,留点钱把孩子养大算了,好歹是咱们家的人。至于她,说到底是个外人,她爸都不管她了,难道要我们管。”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因为决定权不在我手里,也不在林晓佳手里。我无力地走出病房,腿上仿佛灌满了铅般沉重,有时候打败医生的不是多复杂的疑难杂症或是不可破解的医术难题,而是金钱和难以被考验的人性。

家属迟迟不同意,病人被耽误了,林晓佳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机,林晓佳的父亲和李勇哲的妈妈共同商量之后决定放弃抢救。

我把知情同意书和放弃抢救同意书等文件递给李勇哲,他低着头羞愧得不敢看我,颤抖着双手哆哆嗦嗦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们拔掉了辅助通气的呼吸机,退掉了还没挂上的静脉药物,只留下了心电血压监护,默默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林晓佳闭着眼睛,努力呼吸着,嘴巴里不停哼着我听不懂的话。我知道她并没有睡去,她也知道我就站在她的床边。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量,而我该说的也已经和她爸爸和丈夫和她婆婆说完了,甚至已经签好了所有的知情同意文件。

李勇哲握着林晓佳的手一直在哭,手足无措地盯着妈妈和岳父,他还小,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生活却让他过早地背负了他承担不起的责任。

第二天,奔波一路的林晓佳母亲和弟弟匆匆赶来,只见到自己的女儿盖着白布的尸体。老人一下子就佝偻下去了,抱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年幼的弟弟站在一旁,看着大人哭,也跟着哭。而最伤心的,应该是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是林晓佳到死都没能再见到的小棉袄。

21岁的年纪原本应该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或是父母的庇护之下,却因为生活所迫过早地脱离了大多数同龄人的人生轨迹。他们在不懂爱的年纪遇到爱,稀里糊涂地进入婚姻,却承担不起婚姻里该有的责任和担当。而生活的真面目不仅轻而易举击垮了这份美好的感情,也让一个年轻的姑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编辑郑佳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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