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六六
近些年,被喻为“高考工厂”的河北衡水中学一直饱受争议。一些人在批评中国如流水线般的应试教育的同时,总不免赞叹几句美国教育的自由。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在美国的公立学校中居然也存在着如衡水中学一样的奇葩——KIPP。确切地说,KIPP不是一所学校,而是一个有着上百所学校,并仍在扩张的学校群网。这个学校系统频频创造着高考奇迹。而它的管理之严格,更是丝毫不逊色于国内的衡水中学。华裔学生陆文翔有幸被抽中成为其中一员,经过三年的蜕变,成功考取了一所从前不敢奢望的大学。回忆起高中三年,陆文翔的感情颇为复杂,笑称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属于华裔移民第二代,父母在美国纽约八大道的唐人街开了一家小吃馆。他们没有钱送我去教育资源更加优秀的私立学校,而我所在区的公立学校破败不堪,学生无心念书,校园暴力时有发生。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勉强读完了小学、初中,学习成绩可想而知。
本来我是不打算继续上高中的,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可是母亲并不甘心,她一心希望我将来能出人头地。
母亲不知从哪听说了KIPP。这是所给穷人准备的学校,专门在各地最差的学区办学,学生中87%来自贫困家庭。虽然KIPP的生源是最差的,但学习成绩提高幅度在当地却是最高的。KIPP学校所在的社区,平均只有不到25%的人能够上大学,而KIPP学生最终进入大学的比例超过了85%。也就是说,如果能进入KIPP,基本上就是拿到了大学的入场券。
只不过,KIPP录取学生的方式很独特,不看学生之前的成绩,而是采取抽签的形式。对于穷人家的学生来说,能不能抽中会令将来的人生有天壤之别。
虽然被抽中的概率很小,但幸运之神这次却光顾到了我的头上。只不过与父母极度的喜悦想比,我却表现淡然。我可不相信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言,就我这样的烂成绩,纵使神仙也无回天之力的。不过我很快就领教到了这所特殊学校的厉害。
首先,与美国中学普遍的走班制不同,在KIPP是实行分班制的。我的班主任史密斯先生对此的解释是,普通高中里的学生在中学毕业后面临不同的选择,所以他们会根据自己的需要来有针对性地选择课程。但在KIPP,每个人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考大学。
入学第一天,KIPP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当我走进自己的班级,却惊讶地发现,教室里只有黑板和讲台,根本没有课桌椅。史密斯为我们揭晓了答案,他很严肃地告诉我们,在KIPP,一切东西都必须是努力“挣”来的。所以最初的几堂课,我们将坐在地上进行学习,只有表现好的同学才会赢得他们的课桌椅。
史密斯的话引起一片抗议之声,但看到他岿然不动的神情,我们很快明白任何抗争都是徒劳的。于是那些有信心和意愿努力学习的孩子率先坐了下来,我和几个抱着混日子思想的学生又坚持了一会儿,最后才不情愿地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真不知是谁想到的这个馊主意,虽然我并不挑剔学习的环境,但当你坐在一群人的脚下,只能听见老师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脸时,那种心理压迫还是让我无法承受。为了能尽快加入到有桌椅阶级的行列,我平生第一次非常认真地听完了一节课。不过,尽管有了努力的意愿,但我的基础实在太差了,所以直到一周后,我才最后一个从地上爬起来。而我突然发现,能坐在椅子上学习原来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KIPP绝对不是一个崇尚自由的学校,我们暗地里一直称这里为“集中营”:怎么走路,怎么坐,走路的时候怎么拿东西,甚至上厕所之后怎么洗手,洗手之后用几张纸擦手,都有严格规定。课堂上有同学发言时,全班同学按规定动作看着他;在教室里,学生必须学会使用两种统一的音量说话,根据具体情况决定使用哪种音量;如果哪个同学在课堂上有小动作,老师会立即停止上课,然后全班讨论怎么“帮助”他克服这个坏毛病……
KIPP设立了一整套的奖惩措施,并做了大量实验去鉴别和总结哪些奖励更有效。其中一个重要发现是奖励跟惩罚一样,一定要给得快!学校每周会给我们结算一次“奖金”。不过,这里的“奖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现金,老师们经过长期摸索发现,不同年龄段学生对奖励的需求不同。五年级小学生用几根铅笔就能打发,而高中生更想要的则是自由。所以,在我们学校,如果你表现好,就可以获得在吃午饭的时候戴个耳机听音乐的特权。没错,KIPP连怎么吃午饭都管。
这样的奖励在一般人听来太小儿科,可是在我们每天过着好似苦行僧般痛苦日子的孩子们眼中,那样的特权实在让人羡慕。我也曾为了获得这样的奖励而拼命努力过,不过,直到一年后才第一次实现了愿望。现在我已经想不起当时听的是什么曲子,但那种万众仰慕的自豪感至今还让我难以忘怀。
有奖励当然更少不了处罚。KIPP的处罚措施非常别出心裁,他们不使用暴力手段,也不会剥夺我们的教育机会,但是他们采用的是比肉体折磨更可怕的精神折磨。
我就因为扰乱课堂秩序接受过一种被称为“门廊”的处罚。据说它的命名来自鲍尔的名言——“如果你不能和大狗一起跑,你就在门廊下呆着。”在KIPP,“大狗”是指那些勤奋努力,具有学业野心的学生。犯了错误的同学则被取消与“大狗”为伍的资格,他唯一适合去的地方就是“门廊”。当然“门廊”并不是指真的门外走廊,而是代表着一个单调乏味,生活一成不变,没有太多乐趣的地方。为此,我曾有近十天的时间不得不单独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能跟其他同学讲话,午餐时也要单独坐,唯一能对话的只有老师。
说实话,对我这样一个顽劣的家伙,如果使用武力根本没用,但是,近十天的孤立却彻底摧毁了我的意志。最终,我主动低下了头,痛心疾首地在全班同学面前忏悔了自己的可耻行为,并表示再也不会犯类似的错误,才被批准回到了“大狗”们的行列中。
作为过来人,我无法干脆地说出这样的惩罚究竟是好是坏,当我上学时我对这种“非人折磨”恨之入骨,但另一方面,它的确改变了我,让我不得不驯服听话,努力学习。
除了学习上的规范,KIPP还实行非常严格的礼貌教育。据说是因为有人注意到,穷人家孩子和中产阶级家孩子的一个显著区别是平时的待人接物。对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来说,基本社交礼仪通常都是跟着父母潜移默化地就学会了,而穷人家孩子可能就不懂这些。而良好的礼仪风范在一个人未来的发展与事业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KIPP的礼貌规矩很多,那些细致入微的规定曾一度让我这个粗糙惯了的人极度不适应。但是当我慢慢习惯了这样的行为规范后,我发现,自己在与人交往时变得更加自信,也更容易获得别人认可了。
KIPP的理念,可以用“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来概括。
一个中心,就是一定要考上大学。“大学”,是我在KIPP学校里最常听见的词,几乎整天挂在史密斯先生的嘴上。而我们的教室里,楼道内,操场上到处都贴着各种口号,就连每间教室都用各个大学的名字命名。
两个基本点,则是“work hard, be nice”——努力学习,好好做人。这两句听起来很俗的话绝对不是随便说着玩的,在KIPP看来,这是考上大学所必备的基础。有人曾戏称KIPP的教学模式深得中国学校的真传,提高学习强度,加强精神鼓励,就是他们创造奇迹的“法定”。
学校首先做的就是从我们身上挤出更多学习的时间。是的,我们上学比普通中小学早,放学比他们晚,回到家还有堆积如山的作业。每个人的手机中都保存着各科老师的电话,只要学习上有任何疑难,哪怕是半夜,我们都可以将老师从睡梦中唤醒,然后向他们求教问题。
对KIPP来说,“好好做人”也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光把人培养到能考上大学的程度,作为一个简单的考试机器,似乎也不能叫成功的教育。KIPP的创始人之一,戴维曾经对KIPP毕业生进行了跟踪分析,结果发现:那些最终在大学取得成功的学生,并不一定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学生,而往往是那些拥有某些优良品质的人,比如说乐观、适应能力强、善于社交。
为此,戴维请两名心理学家帮忙提炼出了七个目标品质:坚毅、自控、热忱、社交、感恩、乐观和好奇。这7个品质成了KIPP的“核心价值观”。KIPP用铺天盖地的标语口号往我们脑子里灌输,不过采用的方式更加灵活多变。
例如,学校统一发放的T恤衫上印着:“别吃那块棉花糖!”这是源于一个著名的“斯坦福棉花糖实验”,说那些能坚持不吃第一块棉花糖,一直等到实验人员拿来第二块棉花糖再吃,表现出强硬自控能力的孩子,最后都有出息。而KIPP的每个学生都知道这个典故,所以,这句话时时提醒我们要懂得自控。
学校还给每个学生发卡片,让我们随时记录身边同学做出的符合“核心价值观”的行为!比如杰米曾经记录过一条关于我的符合“热忱”的行为:在数学课上对老师的每个提问都积极举手。
此外,KIPP还同样重视音乐、体育和远足游学,重视教给学生各种生活技能:在困难的情景中如何表现,怎样做到持之以恒,如何做一个友善的人,怎样帮助他人……
在KIPP老师们严格的管教与帮助下,我的学习成绩迅速提高,并且变得有自信,懂礼貌。去年毕业时,我收到了自己心仪的哥伦比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在以前我是连想也不敢想的。那一刻,看到父母亲因为生活重压黯淡了许多年的眼神突然发亮,我突然觉得,原来,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那块棉花糖。
在KIPP的三年是痛苦磨难的三年,但当我离开后,回首那段岁月,却突然感觉当初对它的恨意不知何时已经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感激。感谢这段与众不同的经历,它在美国主流社会眼里虽然充满争议,却将我和我的同学们的人生扭转了方向,让我们终于挺起腰杆,获得了与融入主流社会、与主流社会对话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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