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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甲山下的婚礼

时间:2024-05-04

秦 琳

朋友老黄的家在拉甲山脚下。

他家离我们有五十多公里,行程一个小时左右。

从县城出发,先经过那条会开花的河,停下车走到河边,河面上,海菜花花开朵朵,它们仿佛长在一块大碧玉上,飘摇、妩媚、温柔、纯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河两边的山脚下,是一座座村庄,房子有的挨挨挤挤,有的独自静立,它们和土地像亲密爱人,河流则蕴蓄着爱的秘密,深深浅浅,清澈明朗。连接两岸的小桥,默默地、沧桑的模样,是远走的时光留下的记忆。桥下有拦水坝,河水像调皮的孩子,翻过堤坝,轻快地哼着歌谣,远赴他乡。

中秋节,曾与老黄一起放羊。

那处两层平顶房的“豪宅”就是羊圈,水泥砖砌成,结实稳固,面积约四百平方米,里面划分区域,一个个格子里住着一个个小家庭,有的全是羊孩子,有的全是待产羊妈妈,有的是身强力壮的羊青年……羊圈分两层,上层住羊,下层蓄粪,上层地板用木片铺就,木片间间隔约一厘米,羊粪就从间隔处排到下层,羊粪发酵好,俗称农家肥,玉米、青菜、红薯……那些庄稼以及牧草,在农家肥滋润下,滋滋滋地疯长,纯绿色农作物,许多人信奉它们滋养身体,延年益寿。

下午一点多,我们随老黄,跟随“大部队”,到附近山上进食“满汉全席”。

打开羊圈门,一只脖子上挂着铃铛的健硕威猛的羊率先走出来,浑身的毛油黑发亮,接着余下的都走出来,挨挨挤挤,大大小小,真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老黄戴着草帽,穿着长衣长裤,脚蹬靴子,悠闲地行走在“大部队”后面。

老黄是有点得意的,这些羊差不多一百只,在那边山脚的牛圈里,还有十头牛,土黄牛,小骨架,肥嘟嘟的,全仗发酵好的牧草,撒上玉米粉,那个香!

太阳出来啰喂,喜洋洋呀啰喂——老黄放声唱起歌来。

高山放养,肉嫩、味美、价廉,欢迎骚扰。他见我录像,对着我的手机大声说。

原来代课的时候,孩子们一定很喜欢你的课吧,和羊比,你更喜欢谁?

他大笑起来,人终究是人,怎么和牲畜比!可是我觉得吧,好山好水好日子最重要,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养好这些羊,攒点钱,买一部车,出去旅游见见世面。

前段卖了一批羊,活羊一斤三十三元,净收入两万多,收购老板说,放养的黑山羊肉质细腻,味道鲜美,膻味极小,营养丰富,我的羊他全包。

傍晚的时候,老黄拿一个竹筒,里面装半筒玉米,到山脚下,一边咩咩咩叫几声,一边用力摇晃竹筒,山上立马有回应,不多久,带铃铛的羊叮叮当当姗姗而来,因为吃得饱,路走得慢悠悠,其他羊接二连三地都下山了,还是挨挨挤挤的,很是心满意足,不急不忙,见了人抬头望望,一点都不惊慌。

老黄把一把玉米粒放进铃铛羊的嘴里,让它独自享受额外的奖赏,抚了抚它的背,它抖抖身子,仰起头跳了跳,在大庭广众注视下嚼呀嚼,仿佛在炫耀。我拿着手机在录像,它凑过来,闻了闻手机,好像说,你是什么东西!别添乱!

大哥,过来,进去进去!老黄用方言喊道,头羊调转头,朝羊圈跑去。

他笑声朗朗。

老黄早些年当过代课老师,接着在文化站当过站长,后来加入打工大部队,在广东做了十年打工人。他说,父母老了,孩子在慢慢长大,上有老下有小,他们夫妻俩得撑起家,于是他辞去厂长助理的工作,回到家乡。家乡山多草多,自然条件好,干养殖业比较合适,他从最初的三五只羊、猪、牛开始养,一直坚持下来,他是乡里第一个获得小额免息贷款的人。后来他成立合作社,成了小有名气的养殖户,他说这叫靠山吃山,如今把家里老房子翻修一新,三间三层楼,崭新、宽敞、明亮,说不出的漂亮安谧。

今天,我们是去赴一场重要之约,车子继续往前走。

因为修路,坑坑洼洼的,到老黄家时,他们已在等候,要出发去另一个屯子的老杨家,装了礼物的三部车已经出发,我们后面七部车紧随其后。老黄家附近的山又多又高,植被茂盛,淡绿、青绿、黄绿、红绿,多姿多彩,仿佛一幅幅斑斓的画。

车驶上村道,路变得狭窄,一个隧道扑面而来。穿过隧道,突然,一片开阔地映入眼帘,平平展展延伸开去,我下车站到一块大石头上远眺,一块块水田铺过去,像拼接的花布毡子,色彩古朴而生机勃勃,花布毡子盖过去盖过去,一直盖到远处的山脚。山脚下的村落,软绵绵的阳光下,披上一层轻纱;稻谷已经收割,只剩稻草根,像老翁,咧着嘴,一些不知名的鸟儿飞上飞下,寻找落在田里的稻谷。大哥说,如果前段过来,稻谷黄灿灿,那个好看哟!突然,那些书上的文字惊喜而来,“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多么让人心动的现代桃花源呀!稻田边还有一个天然水池,叫小龙潭,一棵蜿蜒盘旋的老榕树,像一条戏水的小龙,盘在水上,幼稚、可爱,还没学会腾云驾雾?无法深潜入水?只好在水潭上耍耍威风。绿意盈盈的枝叶,又仿佛给小龙披了一头秀发,使它又仿佛眉眼带笑。四周的山与别处不同,圆圆的、胖胖的,好像没有一点脾气,这里的人会不会“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山边的芒草扬着尾巴微微荡漾,轻盈飘摇,抬头看,天空温柔极了。

下一个收获季节再来,到时候才有看头。我们慢吞吞地走过田野,走过老榕树小龙潭,走过一家家门前,最后拐过一个弯,下坡,就到我们的目的地。

抬眼看,一个小村子安然地卧着,像躺在摇篮里。停车坪边有一块菜地,一边是萝卜,绿色的叶子下白胖胖的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像一个个胖娃娃在憨憨地笑。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天火锅哪能没有萝卜!另一边是青菜,白菜、芥菜、油麦菜,一畦一畦的,很有架势,葱花和大蒜像点缀,甘拜下风做陪衬;两棵柑子树硕果累累,腰肢下坠。排行第三的老杨有五兄弟,四个姐妹,全村就七户人家,杨姓六户,另一户是龙姓人家。房子一律坐北朝南,背靠青山,村前一片开阔地,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土地寂寞得只能与虫鸟为伍。玉米晒好,黄灿灿的,像一粒粒金子,在大肚粮仓里呼呼大睡;切割发酵好的玉米秆做了牛羊饲料。牛场在进村的路边,羊圈就在猪圈旁边,十头牛,五十只羊,一头大母猪,两头肉猪;山边鸡栏里三十多只乌骨鸡结实健硕,眼睛滴溜溜,非常警惕;数字无足轻重,但是当放在那些牛羊猪鸡身上的时候,变得沉甸甸的,老杨夫妻俩的忙碌变得具象起来,那一个个大肚腩装着日子的荣华富贵。远一点的山脚处,蜜蜂箱一字排开,像一支队伍在虎视眈眈,只可远眺,不可近视,确信,我嗅到了那里正酝酿着的甜蜜。

2.流行情况。鲤鱼、鲫鱼、鲢鱼、鳙鱼、金鱼、鳊鱼等多种鱼类从苗种到成鱼都会感染此病,尤以草鱼、青鱼最容易感染。对草鱼、青鱼的苗种危害最为严重。水温5℃以上就开始发病,鱼密度越大、水温越高、水质越差,越容易流行暴发此病。

老杨夫妻俩走过来迎接我们,面对我们的赞美,他搓着手,不太习惯这样被赞美。他说:老婆能干,我只是她的助手。我们笑,这个助手了不得。他也笑。他说,老天爷眷顾,风调雨顺,地里收成好,养些牲畜不困难,再说,农村人,习惯了,停不下来!老杨妻子很腼腆,慢声细语,身子结实得近乎健壮,皱纹长在手上,那双手粗糙得让人心疼,她始终微笑着。

我们才走到大门前台阶旁,被端着盘子的几个小伙子拦住。

请问伯伯叔叔婶婶们你们今日为何到我家来?

贵府闺中一枝花

千问万访到你家

玉女生来很灵巧

金童要与她结发

随行的老黄大姐唱起来,她是那一带的山歌王。随着歌声,人们围过来,热闹和喜庆像朗照的阳光,笼罩着每个人。

大家听了都鼓掌欢呼起来,新娘家代表应和着唱道:

两家联姻讲自愿

媒人架桥来结缘

结亲指望结长久

平地栽花千万年

才唱完,有人燃起鞭炮,双方代表举起酒杯,一杯敬天神,二杯敬土地,三杯敬祖宗,喝完三杯拦门酒,我们进入老杨家。

厅堂摆起桌椅,里面坐满人,一边是老杨家的亲人,另一边是老黄家的亲人,中间一排桌子上的糖果、饼干、水果、饮料,摆成心形,以红色为主色,一派喜庆。

新娘还在闺房等待接亲。她早上四点多就起床,由长辈中夫君儿女俱全的女性梳头装扮。小林伯父是村小老师,伯母善良勤劳,他们有三男二女,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在省城工作,小儿子当兵去了,两个女儿还在读书,这样的家庭被称为“富贵双全”之家,新娘梳头装扮自然由伯母主持,她一边梳头一边唱:一梳梳到头,富贵不忧愁;二梳梳到头,无病无烦忧;三梳梳到头,幸福又多寿。一直反反复复唱,唱到装扮好为止。

新娘的闺房在二楼,新郎和伴郎们沿着楼梯上楼接亲,一个台阶摆一杯酒,上一级台阶喝一杯酒,要一杯一杯地喝完……还有另外的任务要完成,可能是猜一个谜语,可能是讲一个追求新娘的故事,可能是吃一块夹着超级辣椒的饼干,也许还要唱歌,抑或跳舞……新郎简直需要十八般武艺,才能抱得美人下楼来,楼下早已准备好了。

新郎新娘携手到厅堂,朝厅堂神位处拜三拜,拜祖宗,感恩祖宗保佑;接着,给在座的至亲长辈敬茶,两位新人要给这些长辈红包,长辈收到红包要做一番叮咛,说到动情处会落泪。

新娘的姑姑携众姐妹唱起山歌:

亲戚朋友很开心

侄女小林定终身

亲戚老少祝福她

永远幸福这一生

这边老黄大姐也迎合着接过来:

贵府闺中一千金

我家公子很聪明

门当户对真够好

一对鸳鸯天作成

随着山歌对唱,热闹就像五彩缤纷的氢气球,飘来飘去,又像轻风般拂过每个人心里,使得家里每个角落都喜气洋洋。

小林是老杨的女儿,今天是老黄儿子小飞和小林结婚的大喜日子。小林是县城一所学校的音乐老师,每天带着“兵”,在音乐课堂上,唱歌跳舞做游戏,那些小娃娃,像铁杆粉丝般追随她,觉得小林老师只属于他们。小飞高中时候去当兵,三年后复员回来,加入公安队伍,对于儿子依然干“老本行”,依然当“兵”,老黄骄傲,认为一个人把“老本行”干好,了不起。

一个带“兵”,一个当兵,如今珠联璧合,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手捧鲜花,着大红旗袍礼服的新娘,站在着军装的新郎身边,爱情多么美好!我竟然俗气得不能用别的词语来赞叹。新郎帅气中含着一股沉稳之气,军营把一个调皮幼稚的男孩锻造成真正的男子汉。

热闹合着喜庆,新的生活正稳稳当当地迎面而来。

新郎家里早就做好迎新人的准备,新床是由称全福婆婆,即夫君儿女俱全的长辈铺就,一边铺床一边说喜话:良辰吉日喜洋洋,我代黄家来铺床。两头铺的金丝草,中间铺的子孙塘。子孙塘呀子孙塘,一代更比一代强。按照风俗,在新娘还没进新房前不许任何人进去,更不许坐新床,有专人把守。家门口贴上对联,家里贴双喜字,挂着喜庆的气球,家门口外面通道铺上红毯……新娘从迎亲车里走出来,新郎携着新娘缓步走过红毯,走向家,迎新的礼炮响起来,烟花冲天而起,那些蕴含着幸福的气息,让每个人都激动起来。新娘走到门口,全福婆婆引着跨过门口燃着木炭的火盆,寓意红红火火大吉大利。接着引进洞房,坐上新床。一会儿,全福婆婆引着新娘和新郎一起拜祖宗,拜高堂,至此仪式基本结束。亲朋好友吃喜酒,热热闹闹,新郎新娘给一桌一桌的亲朋好友敬酒。

老黄夫妇已届知天命之年,我在想,人如果有对手,那么时间就是永远的对手,人总赢不过它,不过,下一辈,再下一辈,再再下一辈,也许人又是与时间并排而行的,但又有点缥缈,所以,当下,最实在。夫妻俩过来敬酒,老黄端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本来善于言辞,可是今天,我只看见他一杯一杯地喝下去,那些话,他一句也没有说,全化在了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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