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连 亭
那是雨季刚过的夏日午后,我和妹妹在河边的一丛花木中游戏。她真是可爱,刚长成姑娘,像新鲜的花蕾。她已学会采蜜,对花朵爱得痴迷。若是可以,她愿意用她可爱的唇,亲吻世上的每一朵花。
我们在花香中扇动羽翅,午后的风微微振动着,嗡嗡嗡……尽管我听说过亚马孙的蝴蝶动一动翅膀,就能引起非洲的风暴,我也不认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知道的,并没有人这样说过蜜蜂。
黄昏,一只青鸟落在灌木枝条上,召唤我过去领信。我飞到它面前,接过信打开来看,赫然写着:“×年×月×日×时,在河之源召开草原动物大会,请务必参加。”掐指一算,正是三天之后,我们再不起程就来不及了。此时,我们真想拥有一双青鸟一样的翅膀。
但我转念一想,也许没必要把开会当回事儿。往年开会,无非是大家坐在一块,听其中一个念完纸上的字,然后让代表发表感言罢了。不用说话的,全程都在抵抗睡意,久而久之,参会者都练就了睁眼睡的本事,即使有监控也抓不着。所以,我觉得这种会不参加也无妨。而且开会时,我的脑中时常转着一个念头:开会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尽管如此,我还是从不违抗下达给我的任何指令。
我和妹妹上路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一路上都在对着花草树木赞叹:“太美啦!”我心里想着会议的事情,渐渐地心不在焉起来。就在这当儿,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经过一个花园的时候,妹妹被园中硕大而芬芳的花朵吸引,竟在我分神之时,越过围栏扑在一朵花上。这举动吓得我面色惨白。花园归属于神秘的主人,不经允许是不能进入的。
我赶紧飞进花园把妹妹拽出来。就在我们跨出栅栏时,花园门口出现几张惊恐万状的脸。他们招手示意让我们过去。我解释说我们不是有意冒犯的,妹妹还是孩子不懂事,而那花又太……他们极不耐烦,并不想对我们多说什么,只留下这样的话:“主人将会控告你们,调查很快就会开始,请做好配合。”
我说我有公务在身,央求他们让我们处理完公事后再回来配合调查。他们查看我的公函后,放我们走了。妹妹在震惊中早已花容失色,这孩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过是喜欢上一朵花,世界就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我故作镇静,极力安慰她,并对自己的疏忽深感自责。
我们没有损害到谁。我在内心暗自寻找无罪的证据。喜欢一朵花,并由衷赞美,这不妨碍任何人,不应判为有罪。况且,花园凭什么属于那个神秘的主人呢?是天地雨露阳光让花朵开放,也只有天地雨露阳光堪称花朵的主人。不是谁让花朵开花朵就开,不是谁说是花朵的主人他就是花朵的主人。我们蜂族的天职就是寻花采蜜,酿出世上最甜美的蜜糖,因此谁也没有权力阻止我们接近一朵花。神秘的主人,既不能使花朵开放,还坐享我们酿造的蜜,他有什么理由责怪我们,他凭什么治我们的罪?
我把脑袋想晕了,也没有十足的底气。路上一遇到其他动物,我就讲述我们的遭遇,诉说我们的委屈。它们沉默地听着,不做任何表态。有的动物告诉我,闯入花园者,没有谁能幸免于难。
我想带妹妹逃亡,又舍不得离开家乡。抱着一丝侥幸,我决定求助于草原动物大会。我叫妹妹别担心,穿起青春的裙裳,去参加难得的盛会。好姑娘,这个季节就应该漂漂亮亮的,去歌唱,去舞蹈。
她心思单纯,我说什么她都信,很快就忘记了花园的事。
我们继续日夜兼程地赶往河之源。我发现河水跟上次来时不一样了,它少了,浊了。对着它照镜子,再也看不清我的翅膀。离源头越近,水流越细,遇到的动物也越多。狮子、狒狒、狼、鹿、斑马、羚羊、犀牛、鳄鱼、蜗牛……陆续到达会场,它们个个神情严肃,表情激动,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聚集在一起的动物,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话。我认真地听着,以便适当的时候说出我和妹妹的困境,表达我们的诉求。
“真为草原的前途担忧啊……”母马对天发出长长的嘶鸣。
“大树快被砍光了,我只能吃小树的叶子。主人却嫌我吃得太多了,他说都是因为我树才越来越少的。”长颈鹿边扭脖子边说。
“我总是吃不饱,只好扩大捕食范围,即便这样还是经常饿肚子,只剩皮包骨了。”狼拍着干瘪得贴到脊背的肚皮说。
羊皱了皱眉头,咩咩叫了几声:“他们总说和谐共处,却不守信用。他们的楼越来越多,花园越来越大,我们的草原却越来越小。”
“对,我们没得到过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甚至没见过他们兑现承诺!”黑牛一边呼哧呼哧地说,一边用蹄子愤怒地刨土,土不停地飞溅到身后,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包。
“他们还是做了一些事的,你看他们建了不少花园,花园中种着我们喜欢的花草树木,虽然我们进不去,但站在外面看也能感觉到花园的美。”松鼠慢腾腾地说,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
“花园再美,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凌驾在草原生态规律和大自然生存法则之上的花园,只会摧毁我们的生活。”斑马奋蹄大喊。
“不,不是花园的问题,花园本可以和草原共存的。是栅栏的问题。因为栅栏的存在,花园才变得霸道、蛮横、可恶!”聪明的猴子说。
“栅栏?!”全体动物异口同声地惊呼,声音响彻草原。
这时,猎人们嗅到动物的气息,悄悄围拢过来,枪声打断群情激昂的议论。动物们未及深入探讨栅栏的问题,就吓得四散奔逃。它们在惊慌中发现,栅栏的范围又扩张了,无论往哪个方向逃窜,最终都会被栅栏撞得头破血流。
我在逐渐膨胀的花园蜃景中看见我的同类被装进蜂箱,从此沦为产蜜的机器。其他动物也纷纷被猎人抓住,分门别类地关在不同的笼子里。
我目睹了草原有史以来最大的变化。有的动物被猎人烹煮搬上餐桌,有的动物被改造成宠物圈养在豪屋里,有的动物被训练成供驱使的禽畜日复一日地重复繁重的劳作。
那些在枪响时侥幸逃脱的动物,捂着伤口躲进日渐缩小的森林、草原,在荆棘丛中寂寞地死去,毛皮血肉被细菌分解殆尽,唯有一副光溜溜的骨架,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可怜的尊严。
紧接着,旱季提前到来,草原上的花朵相继渴死。没有花香,妹妹日渐憔悴,没等到法庭的传票就香消玉殒,独留我一个面对无情的审判。与此同时,河流渐渐枯萎,草木发黄、消失,沙漠在风吼声中逼近花园,神秘的主人却还在用栅栏丈量他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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