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和鸽子（组诗）

蒙胤乾

布努，献诗七月

七月的村庄上响起铜鼓，锄头和米粒

一起走入瑶寨

来自远方的兄弟姐妹，拥抱在山谷之后的荒地上

生根发芽

黄昏下的土堡垒，是祖辈长长的影子

我们忘了，村庄还是村庄啊

在这悠长且悠长的黄土地上，“密洛陀”养育

一代族人

站在祖辈的田埂上，我凝望历史

以一颗虔诚的心流泪

历史太长，现实又太远，我在十一岁的夜晚

倾听“密洛陀”和“布洛西”

眼中带泪

原来，那是母亲和父亲，是

瑶族祖辈最初的名字

站在村庄的高度上，我以一个瑶族儿子的心

在火柴上写诗

把“密洛陀”和“布洛西”写进诗集

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时，就失去了瀑布中的安静

在四处流金的夜晚

最后一滴雨点制造了声音，比瀑布还大

我用石子垒起的源头，不一定有水流过

还是觉得要这样垒着，被人发现

给它立一个牌坊

向阿尔卑斯山脉索取一片雪花

牧羊人生火取暖，雪从石子源头悄悄流过

索取要在诞生之后才可以伸手，这比任何乞丐要多一层思考

当我失无可失时，像瞎子指证偷窃者的罪名

从艺术的角度出发

描绘出一副骨架子，空的。说不清的语言被忽略

丢弃于未解之谜的书籍中，潦草结案

索取，失去的控制着情绪，一再反复敲打

直至缄默变成另一个瞎子

附带哑巴式的口齿

一定要说出瀑布中水分开的形状，那会失去水

失去瀑布掉落的整个过程

站在山谷的脊背，以直线流淌的方式失去自身

它不要赞美，它要一次绝美的二次生命

我和牧羊人钻木取火

一贫如洗

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时，就失去瀑布中的安静

没有声音

也能孕育出一片有羊群和马匹的草原

稻谷和鸽子

风 摇摇晃晃

倾斜了落日，也遗失了理想

我走向冬季，两手空空

怀疑自己的钟情 一无所获

我们同活着一个世界

你相信生活，我却怀疑理想

我们得承认这个世界的不怀好意

我怀疑有人对冬季里的稻谷恶语相向

明目张胆的言语，赤裸地扼杀着鸽子远行的欲望

我两手空空，和农夫穿过古街走向农场

成群的鸽子和十二月风掠

我放弃任性，开始乖巧，和这群鸽子妥协

农夫拾捡废弃的稻谷和米粒

我要为树梢上几只娇小的鸽子

准备一些远行的粮食

我走向鸽子，一个驼背的老人

把最后的谷粒留给十二月的鸽子

不去重复诉说他的不幸

我开始相信生活，丢弃往日怀疑的癖好

时差恍恍惚惚，我要调整仓促的一生

抚慰一半虚度的理想

在某一个早晨，或者在一个干巴巴的夜里

我会养一群鸽子，所有的鸽子都只取一个名字

我会种一片郁郁葱葱的稻谷

在一个驼背成拱的老人那里听取种植的方法

所有的稻谷和鸽子都会被我保护

老人说过，稻谷是生活，鸽子是理想

你不必抵达哀伤

每一片混乱都会缄默，你不必抵达哀伤

森林飞禽走兽，一丝风声都可能制造舆论

语言是一场没有赌注的局中局，你我摇摆其中

难免波及滚烫的灵魂

我是第一个看见自己哀伤的人

悬挂于肋骨寸寸俱碎，又野蛮生长

一个人坐到暮色

坐到最后一个关灯的人，流言蜚语诗一样优雅

夜一样冷，是分派别的

月光饮下村庄古老的井水

老人弓着背，就这样睡去吧

半山腰会开出一个坐月子的新娘来

明晃晃于新年之夜

关于恶语，你不必抵达哀伤

就这样睡去，就这样和太阳一同升起

只有海，才可以淹没海洋

我怀疑海鸟是没有方向的，空中打了几个转

便飞向海的另一边

似乎飞向哪一边都无须考虑

岩石疯狂生长，海水裸露，尺度很大

像艺术家画下的乳头

那是我们没抵达之前，最自然的文明了吧

船长说，我们还是太小，见的东西太过贫瘠

孕育不出十月海水的胚胎

或许只有海，才可以淹没海洋

我们得这样去了解这片神秘的区域

它遗失的废墟，足够掩藏

一千个史前文明

我们需要去探寻，从一艘消失的航船开始

其实，人群浩浩荡荡

每一步

都需计算，刻度尺、经纬度……

这些不是哲学

需要手指磨破才显露出冰山一角

什么都不去想的时候，思想才淡出一只鸟来

你得承认

思考者有时比乞丐更需要粮食

当幸福和痛苦并存，我就再也不去关心一片海

朝九晚五的日子，始终挑逗不了

一支五颜六色的口红

我想海就是海，石子还是石子

万物本质性的根源才需哲理去辩论存在的先后

“或许只有海，才可以淹没海洋。”——它和哲理

毫无关系

只是思考者对海域产生一场怀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