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走出石牛冈

时间:2024-05-04

陆阿勇/著

一、少年“英雄梦”

小学时,就囫囵吞枣地读了《水浒传》,对第二十三回“武松打虎”一节尤爱。在那“三碗不过冈”的地方,武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铁拳伏虎的酣畅英雄形象,契合了我的少年“英雄梦”。因此记住了“景阳冈”这地方。于是,在年幼的脑海里,以为凡是“冈”都是幽深、险恶之地,不是名山大川,却也具峻岭之险。

查《现代汉语大词典》“冈”指较低而平的山脊,而“岗”指高起的土山坡。在百度词条里,“冈”相当于山、山峦、山脊、山梁,而“岗”介于岭与坡之间。古代“冈”与“岗”互通。如此看来,“冈”应该比“岗”更高、险、峻。《诗经》有诗佐证,“陡彼高冈,我马玄黄”中的“冈”是山脊之意,多指大山;而“渭山盖卑,为岗为陵。民之讹言,宁莫之惩”中的“岗”实指小山。譬如,井冈山,一个“冈”字就突出了险、峻之韵。

历史悠久的石牛冈古道

好不容易,告别了阴郁的童年,上了初中。那是1990年的9月,故乡的秋风,吹拂着我额前的发梢,开始了激动而又忐忑的征程。那是一所乡中,名叫高田中学,距我的故乡马圩村,约六公里。那时在校,我们每周的伙食费五元。周末时,为了省钱,或错过了当天往来三两趟的班车,就只能步行上学或回家。常常还不能做“甩手掌柜”,还得手拎肩扛着十余斤米和其他物什。这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路的艰辛是可以想象的。但当我面对此般景况脸露怯惧之色时,性格如炮仗一点就爆的父亲就吼道:“这有啥?当年我们走石牛冈到新桥读书走的路比这要远几倍呢!”临行前,祖母随送至村头那棵龙眼树下说:“勇哦,那时你叔地(你爸爸们)走石牛冈,肚内油水又少,比你们可难多了……”说完,叹着气,别过脸,似在拭泪。

于是,从那时起,我对石牛冈既好奇又敬惧。想那必如“景阳冈”一样的幽森险峻,一人踯躅独行,想象着飞沙走石,突然从一巨石后,蹿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也可能一声大喝后,从树丛中,蹦出一两个剪径拦路的流寇来。

石牛冈上到底有没有大虫出没过?查遍《宾阳县志》等地方史料,未见记载。但我宁信其有。千百年前,发生在逶迤石牛冈葱茏幽深之处的真相,谁能轻言有与没有?只是获悉,石牛冈周边还有天然老虎洞、大虫门峡等与“大虫”沾亲带故的地名或景观留存至今。

时光如蜗牛般慢慢地爬,在不经意间,爬完了父亲的年轮,爬完了我的青春,爬过了我的半生。当我与神秘而幽森的石牛冈相逢之时,已年近不惑。

二、父亲的“长征路”

2017年9月3日,恰逢抗日战争胜利七十二周年,我随宾阳县作协采风团,来到了石牛冈山脚下。

石牛冈位于原河田乡(今宾阳县宾州镇)德明村委,西面与陈平镇高田社区接壤,距高田圩三公里,南面与宾州镇王明村委相连,北面是宾阳县城,东面与武陵镇相通。离原河田乡政府所在地河田圩三公里,距宾阳县城十二公里。其北面山脚处是六板村,南面是凉水村,冈长约一点五公里,徒步约需一小时。

石牛冈自古以来就是宾州至南宁的古驿道,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太平天国年代,太平军从此路过,留下许多传说。民国初期,滇军和粤军也逐鹿于此,并在周边的“金猫隘”交火。据《宾阳县志》记载:民国六年(1917年),官府出资修整石牛冈道路。石牛冈下有一座石拱桥,桥头刻立一块指路碑:“左通乡村,右通南宁。”可佐证石牛冈地理位置之重要,交通历史之悠久。

“石牛冈自古还是宾阳县城和河田一带通往高田、陈平、九塘、南宁的捷径。来往客商肩挑马驮各种货物,都走石牛冈。陈平、高田的群众赶河田、芦圩或学生到新桥初学和宾阳中学读书,往返也必经石牛冈。由于过往客商、民众较多,石牛冈下的六板村曾经开过十多家饭铺,形成一条街肆,人称‘饭铺街’,给走石牛冈的客商供应茶水、粥、饭等,亦为客商歇脚之地…… ”

边走边听县作协原主席张云真(以下称张叔)介绍石牛冈的前生今世,并不时回望来时路,当听到“饭铺”这一熟悉词语时,我的思绪顿如脱缰的野马,再也收不住了。

1965年9月的一天,一群灵动的麻雀,跃上门前的柿树、苦楝树枝头,用清脆悦耳的鸣啾,唱散了山村的雾霭。父亲在祖母的轻唤下醒来,用家里那印着“人民公社万岁”字样、周身斑驳陈旧的口盅刷牙,勺上几瓢清凉的井水,利索地洗了把脸,就在祖母慈祥而痛惜的眼光下,扒拉起早饭来。

从这一天开始,十三岁的父亲要上初中了。而即将就读的学校,远隔四十多公里,名叫新桥初中。那时,故乡高田乡还没有初中。尽管相距几十公里,但在祖国百废待兴而又灾难连绵的年代,鲜有汽车,哪怕手扶拖拉机也成了稀罕宝贝,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双脚。多年后,九十五岁的祖母,已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张着无牙的嘴,和我喃喃说起当年父亲求学走过的路。从老家出发,翻山越岭奔赴学校路线是这样的:马圩村—大塘村—陆空村—凤凰丫—凉水村(河田乡)—木登丫—石牛冈—饭铺—河田圩—塘来水库—新桥。途经两个乡镇,翻越无数山坳、坡岭,至少走上五六个小时,方能抵达新桥初中。中途要在石牛冈或饭铺一带休息,吃随身带着的叶包饭。口渴倒无忧的,跨入路边山涧小溪,捧起便“咕噜”喝个半饱,天然冰凉矿泉水穿肠入肚,解渴解乏。

幸好,这一漫漫长路,父亲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随行的还有差不多同龄的七十五伯、严天叔。最重要的还有高两届的六哥(虽年纪比父亲大,但与我却同辈分)。六哥不但长得高大魁梧,为人勤恳仗义,长着一副热心肠,路上常常帮父亲几个拎或扛行李,还不时地给他们鼓劲,六哥算是父亲初闯江湖时的“带头大哥”了。

“只有走出石牛冈才算人才!”这是几十年流传在故乡的祖训。故乡位于宾阳西南一隅,是全县最多高山、最偏僻、最贫穷之地。当年国家穷困,教育资源短缺,高田、思陇等乡镇都还没开办初中,欲上初中,都要经过层层考试、审核(审核出身、资格),父亲和几位叔伯就是杀出重围的佼佼者。“那年整个高田公社(含陈平乡)有十多人考上了新桥初中,光咱村就考上了我、你爸和七十五伯三人,为咱村长了不少脸哩!”在不久前的一场家族喜宴上,严天叔自豪地对我说。

父亲三岁丧父,上无哥姐,下无弟妹,与寡母相依为命,自然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读书自觉而刻苦。

那一天的路,尽管艰辛漫长,但对于第一次远离故土的父亲来说,内心却是踌躇满志。

“下了石牛冈,前面就到饭铺了,咱们就在那吃午饭吧。”六哥招呼着父亲几个,不时地为他们鼓劲。由于山偏路遥,无论是从县城到河田走昆仑古道的过往商人、马帮,还是从故乡往来新桥或县城的人,到了石牛冈都已舟车劳顿、人困马乏,必须休憩片刻,吃个饭或喝喝水,补充体力,方能继续漫漫征程。宛如当年的武松翻越景阳冈之前,也是要在客栈里喝上几大碗酒才能过冈的。石牛冈下六板村的饭铺,就成了最佳的休憩之所。六板村是石牛冈古道必经之路,不知始于何年,在村道两旁渐渐地自发形成了十多家饭铺,再后来“饭铺”的名气就盖过了村名,过往行人皆知饭铺,而不识“六板村”了。如今的手机地图上,还真的能找见“饭铺”这一地名呢。而父亲们路过“饭铺”多是不进去过把嘴瘾,吃个肚子滚圆的,他们只是借地坐坐,末了从包里掏出自带的饭团“吧嗒”地吃起来。不是他们没有武松般的豪气,而是心痛兜里汗渍涔涔的菲薄钞票,那可是维持他们至少半个月生活的伙食费哟。

一个“饭铺”,承载着几多父亲们艰辛岁月的味蕾记忆。

后来,我还多次听祖母讲到父亲在石牛冈路遇“好人”的故事:

记不得是1966年还是1967年的暑假,父亲一个人背着沉甸甸的行李,从学校返乡。事先父亲和祖母约定,在河田圩汇合,再由祖母帮助父亲扛行李回家。当年还属挣工分的公社年代,在哪里读书,口粮就随迁到哪。放假了,学校就又分发口粮给学生带回所在公社。那年暑假,父亲带着学校分发的几十斤口粮,加上一些其他行李,用单薄的肩膀挑着往故乡方向艰难行走。孰料,辛辛苦苦而又满怀期待地走到河田圩头时,却不见祖母的身影,苦等一阵,以为祖母因事不来了,父亲失望地独自从圩市的这头继续赶路。

当走到石牛冈时,父亲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望着陡斜而悠长的石牛冈,绝望如潮汛弥漫心头。此时,恰巧路遇一卖菜返屋的阿婆,见状趋近问父亲:“弟呀,担这么重的东西,你要回到哪里去啊?”当知道原委,并知父亲要一个人徒步赶回几十里之外的故乡,就叫父亲就地休息等候,阿婆转身快步回村叫来儿媳,帮父亲挑着行李和米,送至石牛冈顶,才与父亲挥手道别……

其实,那一天祖母已赶到河田圩等候父亲。可阴差阳错,祖母在圩尾等父亲,父亲却从圩头另一条路走了。祖母苦候至午后三时未见儿子,也只能怏怏而返。当傍晚五点多,回到娘家高田乡上峰王社村口时,遇到村人,村人惊呼:“死啰,你咋到现在才回来?你儿子早在舅公家吃粥等你好久了啊!”

在娘家看到了苦盼未至的儿子,祖母悬着的心才安全降落。当听完父亲讲述路遇好人的事后,祖母心中万分感激,几近落泪。想那长长又陡斜的石牛冈,两手空空走完,也要近一个小时,何况一个萍水相逢的阿婆竟让自己的儿媳,挑着几十斤的行李相送全程!事后,祖母一直都想和父亲一起去答谢那位好人阿婆与她的贤孝媳妇,可苦于未知姓名,抑或诸事缠身,最终没有找到那位好人阿婆。只是这事常常被祖母说起,一说就是几十年,一直念叨至今。七年前,随着父亲病逝,这就成了永远的遗憾。当我回宾阳工作后,欲去了却祖母和父亲的心愿时,祖母又说:“罢了,罢了,那好人阿婆怕是不在人世了。”

三、荒芜古道,石牛传奇

一个世纪的呻吟,石牛冈古道早已淹没在岁月的风雨与沧桑中。

伊始,我们只能走在石牛冈新开辟的山道上。 走至半山腰,随行的村委干部黄新机指着左边一草丛说:“这里就是石牛冈古道接我们脚下山道的出口。”我们站到路边一高凸草垛上,顺着黄哥手指的方向远眺前方,但见林木葱茏、荆棘丛生,甭说古道了无痕迹,就算人闯入其中,须臾工夫连发梢都觅不到了。石牛冈古道,荒芜近百年,荒芜了岁月,荒芜了多少人的记忆。

作者和沧桑的石牛合影

“你看见左前方那棵野生桐油树了吗?去年我们来山顶筹建国军将士墓时,就曾见到一只长长尾巴,却不知叫啥的野生动物,至少有四五斤哩!”黄哥兴奋地说。听黄哥的描述,我猜该不会是果子狸吧?在宾阳,没有野生猴子,有着长长的尾巴,堪称爬树钻洞高手的野生动物,除了狸猫,估计就是果子狸了。而黄哥说又不太像狸猫。黄哥五十多岁,自小在乡野长大,家猫司空见惯,那野生动物像不像狸猫,一望便可知大概。想来断然不会看走眼的吧。于是果子狸便成了我脑海中的“热选”。因为果子狸许多人一辈子难见其真容,它酷爱爬树偷食野果,加之敏捷,精明异常,故得美名“果子狸”。属可遇不可求之珍禽。长着一条长而肥大灵动的尾巴,一只成年果子狸常有五六斤,十斤以上者,已属罕见。在我故乡的小名山脚下,曾不时游弋、跳跃着一只或数只下山偷食村民芭蕉、木瓜、黄皮果之类的果子狸,我对它们并不算陌生。

或许受黄哥兴奋叙述的感染,我的思绪也异常活跃起来。近二十年来,我曾在百色隆林县的幽深山谷中,看见成群的拖着长长尾巴、扑腾着七彩翅膀,从这边灌木丛飞往对面挺拔松树枝头的野鸡;曾在四川九寨沟汪汪碧湖里,看到数只野水鸭和数对野鸳鸯在旁若无人优哉地游弋;曾在毗邻的上林县一个名叫“拉最”的村道上,放慢车速,一路与五只拳头般肥大的野生鹧鸪,深情对望,徐徐相伴前行。如今,想及果子狸、狸猫、野猪之类又悄然回归我们宾阳大地,出没于石牛冈的松林山涧,心中就有了一种酥软般的舒畅。

那一刻,我知道作为统治地球的人类,如能把野生动物视为不可或缺的忠实朋友,不去杀戮,不去惊扰,它们肯定对我们涌泉相报,不离不弃。“勿以恶小而为之”,别以为只是捕杀了几只麻雀、几条蛇,当我们广袤的田野,因蝗灾鼠患肆虐而颗粒无收时,再假惺惺地捧着蛇、雀的尸体哭泣,悔之晚矣……

临近石牛冈山顶,山道左边陡见一巨石,酣睡在杂草丛中,重约一吨,形似卧牛,这就是闻名遐迩的“石牛”了。石牛冈因此得名。

对这头石牛,民间有着神奇的传说:这头牛头向南边(永淳、甘棠),屁股向北(上林巷贤),伸长脖子就吃到了永淳、甘棠的草;屁股一抬,屎就拉到了上林、巷贤。故上林、巷贤的禾苗长得特别地好,尤其是糯谷长得穗长而粒大。另一种传说是这头石牛晚上走到永淳、甘棠一带偷吃禾苗,留下又大又深的脚印,那里的农民沿着牛脚印一路追寻,来到石牛冈,看见是一头石牛,于是就把石牛嘴里的牙齿凿掉了。从此这石牛嘴里就没了牙齿。而我祖母的版本说,石牛的头向高田、陈平一带,张开着大嘴,多少食物都不够塞牙缝,而屁股向芦圩、新桥方向,屙出的都是肥料、真金白银,所以我们内山人(泛指河田、高田、陈平、思陇一带)总是不比外洞人(泛指县城周边几个乡镇)捞得吃。听罢,我常哈哈大笑,不置可否。诡异的是,在石牛周边,竟难觅他石。仿佛天下石牛,唯我独尊。

不但有石牛传说,还有咏“牛”古诗: 石牛本来在宾州,不知留下几千秋。雨风匆匆无毛动,细雨霏霏有汗流。青草在前难下口,棒鞭打后不回头。

尤其后两句“青草在前难下口,棒鞭打后不回头”写得妙趣横生,令人忍俊不禁。

想及当年,行到此地,汗水涔涔的父亲,一手拭着额头的汗珠,一手扶着石牛,极目远眺连绵群山,心中一定涌起无限感慨:终于走出石牛冈了!

遗憾的是,1992年,石牛被一些财迷心窍、寻找黄金白银的人挖损,“牛腿”被打断了。留下一段尘世的孽债,以及我们内心深处的喟然长叹。

四、追忆烽火年代

至冈顶,终于见到了“中华民国抗日阵亡将士墓”。

石牛冈上的抗日国民党军将士墓

1941年,原河田乡德明村村长李步云(六流村人)组织民众到榃柿顶、石塞隘、凉水村一带捡拾国民党军遗骨,择日集中安葬在石牛冈上,此墓即为“中华民国抗日阵亡将士墓”前身。后来,民间称此坟为“官兵坟”或“万人坟”。此后约定每年农历三月二十五日为公祭日,集中缅怀抗日英烈。后来,经昆仑关战役亲历与幸存者、国民党军第66军159师477团一营营长陈庆斌撰文披露,并有石牛冈下凉水村老人韦春厚目击、见证,尔后昆仑关战役研究专家容杰先生,又多次来到石牛冈周边走访查证,最终确认石牛冈抗日阵亡将士墓埋葬的就是国民党军第66军159师广东籍阵亡官兵遗骸,因而揭开了民间众说纷纭的“官兵坟”“万人坟”的庐山真面目。

2015年,正值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为缅怀先烈,弘扬伟大的抗战精神,德明村委会牵头募资,重建石牛冈抗日阵亡将士墓。墓成,各界人士于农历丁酉年三月二十五日隆重公祭,祭文写得极接地气:

76年前,华族危亡。日寇残暴,侵我宾阳。烧杀掠抢,实行三光。昆仑一带,惨烈战场。国军义勇,陷阵冲锋。怒杀倭寇,战旗高扬。血战昆仑,为国尽忠。河田乡民,情深义重。抢救伤员,奋不顾身。掩埋烈士,强忍悲痛。修坟立墓,告慰英魂。2015,重修墓园。阵亡将士,九泉安息。民永缅怀,感念心中。丁酉之年,三月廿五。各界人士,敬献花圈。三牲酒礼,深情拜祭。抗日英雄,永垂不朽。

轻吟祭文,走近石牛冈抗日阵亡将士墓,触及“血沥昆仑关流芳百世,魂归石牛岭景仰千秋”的墓联,顿时让人热血沸腾。

近年来,逢农历三月二十五日,宾阳县宾州、高田、太守等乡镇群众一千多人,自发拿着各式祭品,赶赴石牛冈,参加一年一度的公祭石牛冈抗日烈士墓活动。央视七套及区、市、县等四级电视台都曾有报道。

站在冈上,眺望远方。群山如黛,莽莽绵绵,林木葳蕤,一阵凉风吹起,耳畔仿佛隐约传来当年飞机轰鸣投弹、机枪“突突突突”扫射的声音。

四是党建引领要抓紧抓实。全面从严治党“两个责任”要压紧压实,政治建设和业务建设都要抓紧,抓班子和带队伍工作更是要紧而又紧。

石牛冈上,原还有一座“更鼓楼”,位于石牛冈抗日阵亡将士墓正前方五十米处。“更鼓楼”约建于民国初期,是守夜打更人住的地方,有上下两层。上层铺木板,楼顶盖青瓦,外墙用青砖砌成,楼上四周开设有瞭望窗口和枪眼。抗日战争时期,宾阳县两次遭日军侵略。为了防范日本鬼子进到德明村一带侵扰,村里派人日夜守在更鼓楼上,向河田方向瞭望,一旦发现日寇来犯就敲锣为号,通知民众转移。

遗憾的是,如今“更鼓楼”已消失在烽火岁月的长河中。

五、石牛冈旖旎风光

距抗日阵亡将士墓三百米处,有庙一座。走近,赫然看见一中年汉子袒胸露肚,酣睡地上。伊始,还以为石牛冈上真有醉卧的大汉,在候着那传说中的吊睛白额大虫呢。“喂,老呵,起床哟!”随着张叔一声大喊,瞧之原是附近村庄熟人。不远处,两只大水牛正在冈上悠闲地甩着尾巴,“哼唧、哼唧”啃着青草,原来“大汉”在此牧牛呢。

“这就是横财庙了,你脚踩的那块长长青石就是传说中的横财石!”随着张叔的呼喊,方知到了石牛冈著名的“横财石”景点。因此石形似一副猪横肝,宾阳人称猪横肝为“横财”,故得大富大贵之名——“横财石”,蕴含大发横财之意。因而,经常有人前来烧香祭拜。后因焚香烧纸,存在火患,附近民众建议在此建庙设坛,方便祭拜。2017年6月,石牛冈公益理事会组织募捐,投入三万多元,在“横财石”处兴建庙宇,取名“横财庙”。内设财神塑像、香炉、案台等。庙两边设立“功德”长廊,廊内有功德碑,上面写满社会各界捐款人士姓名,以资褒扬。

或许是我不懂风情,不知为何,当看到“横财石”被水泥铺平,加以大墙围之,总觉得少了份山野之美。但愿如此别惊动了石头原有的灵气。

复行百步,又见一石,形似“牛轭”,故名“牛轭石”。传说有人曾在“牛轭石”的凹处挖出一锅白银。

往前,再遇一石。石上有一凹陷处形似狗的一只脚印,爪子印痕清晰可辨,故名“狗脚印石”。

“石牛”“横财石”“牛轭石”“狗脚印石”组成了石牛冈“四大奇石”,流传民间久矣。

石牛冈的历史与底蕴,厚重得让人唏嘘。

下冈,往南面走。行至山腰处,豁然开朗,但见两旁松树亭亭如华盖,芳草萋萋。修哥揶揄:“此等佳境,诸公可有‘停车坐爱枫林晚’之雅兴乎?”众君莞尔,疲惫顿消。而我,却痴望“一行白鹭上青天”。可时值晌午,三十余度的高温,连蝉鸣都嘶哑,天穹上的荫翳遁得无影踪,从山口外吹来的凉风勉强而无力。山梁之上,鹭毛觅不到半根,遑论“一行白鹭”了。我想不是没有白鹭或其他飞禽走兽,只是它们都在午睡未醒哩,我们与它们无缘罢了。此景,倒让我又想起《水浒传》黄泥冈杨志丢失生辰纲的情节来。流火的骄阳高挂天际,在高耸的山梁,如果此刻,有人担着两桶米酒或泉水踽踽而来,定是疾步趋前,舀起便饮,哪管有毒无毒呢。况且吾辈皆普通工薪阶层,何来巨笔民脂民膏,烦劳“好汉”惦记呢?

看不见白鹭,也遇不上担酒(水)的老者,但拭目远眺,在对面的山腰上,却特立独行般有一人家,虽不是青砖黛瓦,也不见袅袅炊烟,但真真切切是“白云深处有人家”了。

沿途见到了许多带刺的野草莓,以及收藏着我们童年乡野之趣的稔果。它们迎着阳光,各自恬静地熟睡枝头。随手采摘,再轻缓地放入口舌,味蕾间泛起的,依然是亲切熟悉的味道。

武松在景阳冈打虎,一“战”成名,而“青面兽”杨志在黄泥冈丢失生辰纲,从此亡命天涯。同是闯“冈”,命运却天壤之别。虽然最终都殊途同归落草梁山水泊,但终究曾为此一时彼一时的荣辱得失而竭力挣扎,想来就连宋朝的英雄好汉也不能免俗。

且走且回首,我是真不舍这片葳蕤松林与广阔草甸的。须臾又想,只是长眠石牛冈上的英魂,此前又有多少时光、多少岁月、多少沧桑,未曾受到尘世中荣光的照耀了?

六、探访战地医院

继续朝冈的南侧,往下走。

正当腿酸舌燥之际,徒见几间农舍掩映在一片山林中。走近,见路边立有一牌,上书“美丽乡村,宾州镇顾明村委上凉水村”,不觉惊叹“美丽广西·清洁乡村”活动真是普及穷乡僻壤了。

“汪,汪!”未见主人,先闻犬吠。

爬一截斜坡,遇几间破败的泥坯房屋。岁月风雨的侵蚀,使其徒余残垣断壁。张叔说:“这就是韦春厚家的五眼头(一排五间房)呢。”再拾阶而上,见一座民居依山傍竹而建,一位背稍驼、身稍瘦的耄耋老人,早已倚着柴门等待我们了。很明显,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凉水村老人韦春厚了。

韦老1926年出生,现年已九十一岁,却精神矍铄,身板硬朗。

当天恰逢农历七月十三,本地一个节气,老人的儿子韦天成特意回来接父亲去县城一起过节。房舍一隅,圈养家畜。里面几只硕大、威猛的狮头鹅,正高昂头颅引颈“嘎嘎”乱叫。不用说,那都是老人饲养的。这些狮头鹅,将被韦天成一并带回城里。

在老人家的小院前,我们听他娓娓讲述当年参与抢救国民党军将士经历,以及有关石牛冈抗日阵亡将士墓的来历。国民党军在昆仑关打日本鬼子那年,韦老才十三岁,当时有国民党军驻在该村,讲的都是白话(粤语),并在他家池塘边设了一个战地医疗所,在榃柿顶和石塞隘(均属原高田乡境内)与日本鬼子交火的国民党军,受伤后都被抬回村里医治。当时,村里的人已四散逃命。韦老因惦记家人事前埋在地下的一禾桶稻谷,加上又有国民党军驻守,故不太害怕,留村未去。设在韦老家鱼塘边的医疗所,有几名医师、护士。他们白天在医疗所工作,晚宿韦老家的“五眼头”。而有些国民党军士兵白天睡在树下或田垌,晚上则到榃柿顶打仗,伤亡惨重。伤员换下的血衣和绑带一大堆,护士拿到塘里洗,塘水都变红了……随后国民党军匆忙而撤,面对一具具暴尸荒野的国民党军尸体,韦春厚和大伯想他们都是抗战而死的,理应有个埋葬之地,于是就把他们抬去埋掉,埋尸体的地方叫“弓矢麓”,他和伯父埋了二十多具尸体。昆仑关战役结束后第二年,六流村村长李步云发动附近各村的人去挖拾死亡官兵的遗骨,集中安葬在石牛冈上……

“战役打响后,进驻我家的国民党军出征前对我祖母说,假如此去不见我们回来,您老就往那个方向(昆仑关)上几根香。国难当头,那些当初多抱出来混碗饭吃的国民党军,还是有着中华民族传统血性的!”宾阳作家谭江鹰曾在微信群里感慨地说。

是啊,不管是剿共的国民党军、抗日或不抗日的国民党军,抑或军阀混战的国民党军,只要在国家危难时刻,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功不分大小,哪怕只挥拳呐喊、打一颗正义的子弹、砍一颗嚣张狂妄的头颅,国家和民族都会对其宽容过错,永颂功德。

以前,县内有人质疑石牛冈官兵坟的真假,认为是军阀混战留下的死尸,不承认散落路边林间草丛的尸骨是抗日将士的遗骸。更有一些卑贱如鼠之人,以为埋有金银,竟昧着良心盗挖石牛冈抗日阵亡将士墓……

如今“沉冤”得以昭雪,不再是露尸荒野的籍籍无名之辈,那些长眠石牛冈的抗日阵亡将士终可告慰,他们配得起这份迟来的荣耀!

宾阳作协采风团慰问韦春厚老人

七、归去来兮,石牛冈

影片《冲出亚马逊》中,两名中国军人,用血肉之身躯和钢铁的意志冲出亚马逊,维护了中国军人和国旗的尊严。

缺衣少食的年代,走出石牛冈便能开拓一片天地;抗日烽火年代,走出石牛冈的将士终能荣归故里;求知奋进的年代,走出石牛冈的父辈,才能成就人才或业成一隅。

于是,石牛冈便成了闯荡谋业之路、杀敌报国之路、求学奋进励志之路。

倒在石牛冈的将士,有青山高冈埋忠骨。那些为保家卫国、民族解放冲锋陷阵的先烈,人民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他们与石牛冈一起永远沉淀在岁月的长河中。

留守或回归石牛冈的人们,如今无怨无悔无憾,石牛冈的明月清风、蓝天绿水,早已洗濯来自尘世的喧嚣与伤痕。他们像韦春厚老人、好人阿婆一样,撑起石牛冈的脊梁。

秋风乍起,梦回石牛冈。我仿佛看到山冈古道上踽踽行走着一队马帮,万道霞光染红山梁,叮当作响的铃声渐行渐远,须臾便消失在殷红如血的红日之后……

青山依旧在,只是旌旗改。

石牛冈,说不尽的传说,诉不完的往事,永远的传奇。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