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刘景婧 / 著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儿童文学作家盘晓昱用他的最新作品集《喂,你在等一列火车吗》,为我们运来了一身两面的镜子童年。
镜子的正面,是城市里的、手机电脑的童年。QQ在线的女巫、被兔子绑架的电脑迷、在城市下水道中出没的小怪物……这些奇异小故事里的城市孩子,面对的是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童年。它如同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指向的内核,是同样匪夷所思的城市生活。
镜子的背面,是属于乡村的、水墨画般的童年。遥远而贫穷的故乡,蕴藏着失传已久、不再重来的时光记忆:精灵般的手绢糖果小人,叮叮当当的补锅匠铺,古井里的水妖,隐藏着梅花鹿、萤火虫、雪兔子、火狐狸等无数神奇动物的蓝山……繁星般的童话蕴藏在辽远的群山之巅,也映照着城市里的灯火人生。
镜子里的幻象带来的是童年的对视。作者盘晓昱出生在广西桂林全州县东山瑶族乡,在地图上,那是桂北偏东、与湖南相邻的一个鸟爪形的小地方。“鸟爪”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形状,梅尔加德斯在《百年孤独》里的形象,就是戴着一顶如乌鸦张开翅膀的黑色大帽子,经常用干瘦的鸟爪在发黄的纸上不停地书写马孔多命运的神秘样儿。东山瑶族乡,也是这样一个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地方。盘晓昱居住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小山村,那里四季分明,山顶常年云雾缭绕,特别是冬季曾因高寒雨雪冰冻天气而被称为“冰岛”。东山瑶文化神秘古朴,与楚文化有许多相似之处。
在盘晓昱的童年,他亲历了瑶族村民们古朴悠远的生活方式:独具特色的瑶族民居是作者儿时的“童话城堡”,由黄泥巴和白石头筑成的“石头屋”至今仍以如梦如幻的美丽姿态屹立在乡间;还有远古流传而来的雷神崇拜、树神崇拜、石神崇拜等,这些自然崇拜像无数神秘的因子,渗透进了作者的血脉,绵延到童话作品里,就是《吐蜘蛛丝的孩子》中住在一棵高大板栗树上的蜘蛛婆婆、《萤火虫之夜》中充满传奇色彩的跃龙山谷、《水井里的秘密》中在清凉月色下跳舞的绿色水妖……这些色彩斑斓的想象跃动在字里行间,为盘晓昱童话作品铺就了独具特色的瑶族文化背景。
2010年1月,盘晓昱的儿子诞生了。人生角色的重要转变让盘晓昱在儿童文学的创作中更加清晰真切地感受到一种纯粹的童真,儿子的童年,也因此和父亲的童年完成了一次寓言般的对视。“儿子天真单纯的心,让我感受到了一个纯真美好的儿童世界,这让我有了更多的创作激情。我觉得为他写童话故事,给他讲我创作的故事,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听着我的故事,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
盘晓昱的不少灵感都是从他儿子身上获得的。比如,有一段时间,儿子特别喜欢玩“踩影子”的游戏。在一个深夜,盘晓昱走在一条狭长的小巷子里,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突然有个人从对面跑来把他撞倒了。他看着地上的影子也好像被撞倒,变小变矮,忽然想到了儿子的“踩影子”游戏。于是他顾不得疼痛,赶紧从包里拿出笔,写下小说大纲:“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宠物影子,我们会怎么和他相处,生活又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一篇篇为孩子创作的“城市童话”就此诞生:《宠物影子》《女巫在线》《我嘴巴里有头猪》《豆芽齿》……这些与盘晓昱的童年截然不同的“城市童年”,尽管由大自然的神秘转为电子科技的神秘,但不变的仍然是孩子对世界跃跃欲试的好奇心。
另外,盘晓昱《广西少年报》编辑的工作也让他更容易待在孩子的世界。他曾在一次访谈中提到:“儿童文学创作需要把自己当成孩子,需要和孩子们心灵‘碰撞’,才能使自己的作品接地气,让孩子们喜欢。”盘晓昱经常和孩子们一起看动画片、编故事,还经常到学校、农村跟孩子交流。有一次,盘晓昱在一个村子里采风时,发现几个孩子正在用粉笔在泥墙上画画,他们直接用田里拿回来的泥巴在墙上涂画,并把掉了泥块的凹处当作人的眼睛、鼻子、嘴巴。当时,盘晓昱非常高兴,立刻加入了孩子们的队伍,和他们一起看着“泥巴画”编起了故事。沉浸在童话创作中的盘晓昱,内心的“童年”也因此被无限延展了。
一种精灵般的轻盈并非人人具备,与其说它靠的是天生的才华,还不如说它凭的是内心的感应,以及对待生活举重若轻的态度。盘晓昱的语言轻盈、温暖、纯净,特别是短篇小说代表作《喂,你在等一列火车吗》,为童话注入了诗歌般悠远的意境。
“我在等一辆火车,一辆绿皮火车。我知道火车会把我带去南方,不过我也心存犹豫,也许我就再也回不来了,但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因为我想和妈妈在一起。”小说以“等待”开始,又以“等待”结束,精致的圆形结构包裹着一个小巧简单的故事情节:一只小小的火狐狸幻化为一个小姑娘,来到小镇寻找被猎人抓走并用火车运往南方的妈妈;“我”救助了受伤的火狐狸,并用手机微博帮助它找到了妈妈的踪迹;最后,火狐狸在一个美丽的黄昏搭乘一列绿皮火车,重新踏上了寻母之路。于是,“我”怀着对火狐狸的无限思念,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在轻盈的语言质地中,我们仿佛也跟着火狐狸奔向了一条路,一条连接作者内心与外部世界的童话之路。
盘晓昱从大学时代开始正式的文学创作,主攻小小说,并在《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草原》《红豆》等刊物发表了不少作品。但是直到2008年,他才在妻子的提议下,开始尝试儿童文学创作。从他早年的成年人小说作品来看,语言和情节略显生硬;但一转向儿童文学,他的文字忽然变得柔软起来。——这是文体选择的一个关键点,也是写作者的必经之路:你要找到一条路,将内心与世界接通。
文体和题材的选择,是一个自我澄净的过程,也是一个互相选择的过程。关于这一点,盘晓昱曾谈到:“以往在写成年人作品时,要费尽心思地构筑情节、思考意义、寻找角度,有许多复杂和阴暗的东西。但是在写童话的过程中,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无比纯净的世界,一切都那么单纯、美好,是一种享受的过程。我觉得这种体验更接近自己的内心,能让自己安静下来,使内心平和。”童话的简洁纯粹召唤着渴望拥有单纯生活的盘晓昱,盘晓昱也因为选择了童话写作而使内心真正得到了平静。在此心境下写出的作品,自然而然有一种强大的稀释作用,它像金色的阳光,过滤生活的黑暗,熔铸着生活的苦难,直至把文字锤炼成一双轻盈通透的羽翅,带着赤子之心在作品中飞翔。
比如在《吹糖的老爷爷》中,盘晓昱就用精雕细刻的细节展现了一位民间老艺人的精湛技艺:“吹糖的老爷爷戴着一顶露出棉花的帽子,跺着脚,时不时地对手哈着气。破损的木箱上绘有供人抽奖的转盘,周边绘满有趣的人兽花鸟图案。……他将麦芽糖在火上慢慢加热,使其变软,再调入红、蓝、黑等用草本植物制成的色素,瞬间就调出数十种不同的颜色,然后用剪刀、小梳、小篾刀等工具,及竹片、弹簧、石膏粉等辅助材料,经过吹、拉、搓、扯、捏、压、剪等工序,像变魔术般,转眼间就出现各种造型精美的图案,俏皮有趣、活灵活现。”这种不缓不急的叙述、细致入微的描写,本身就体现出写作的从容,它的深层意义,就是作者在宁静的内心与丰盛的外部世界之间达成的一种和解——当你找到了真正适合内心的文体和题材,外部世界的一切骚乱才会离你远去,生活才会真正在你心中扎根,而作品境界的提升,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近年来,盘晓昱又开始了童诗写作的探索,他的《带小星星回家》《一场玩游戏的雪》《童年》等童诗,语言更凝练,想象力也更跳跃、更贴合孩子的心理。比如童诗《你不在时》:“你不在时/你家水缸里的月亮是我舀出来的/你家柱子上的阳光是我剪掉的/你家门把上的稻草结是我捆上去的/你家门上的泥巴是我扔上去的/你去城里时/我在你家老屋做了很多坏事/就是想气气你,让你赶紧回来跟我玩……”作者从一个乡下留守儿童的视角出发,用孩子气的语言,为我们模拟了一场可爱的“吵嘴”,关于月亮和阳光的想象在孩子恶作剧般的语气中展现了作者新鲜活泼的跳跃思维,这种语言的锤炼对儿童小说创作来说,不仅增强了语言的视觉冲击力,深层次拓展了小说的意境,作者的内心体验也因此更加丰盛,和现实的联系愈加紧密。
纵观中外出色的儿童文学作家,无一不是因为选择了能和内心共鸣的题材而赢得了世界。安徒生自不必说,因为《哈利·波特》系列小说而风靡全球的英国儿童作家J.K.罗琳、中国首位国际安徒生奖得主曹文轩、两次荣获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的广西作家王勇英……他们的作品就是用合适的题材打通内心与世界的出色范例。J.K.罗琳借鉴的是英国古老的黑魔法神话和凯尔特民间传说,曹文轩把中国苏北水乡的清丽秀美融进了如诗的童年,王勇英则第一次用真正的客家视角、把传统的儿童文学写成了独具广西客家风味的“民族小说”。作为儿童文学的新秀,盘晓昱要做的,就是在不断开拓内心的同时,寻找特色的题材并深入挖掘,在创作中不断丰富自己的语言和想法,使自己的作品更加丰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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