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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子奇小小说二题

时间:2024-05-04

蒙子奇/著

你就是我的春天

工地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工友们挤在一个屋子里,即使是夫妻,也得用一张薄薄的帘子相隔,你揽你的,我睡我的,相安无事。

城市正向四周延伸,摩天大楼和厂房突突地冒了出来。工友们争先恐后地涌入大通铺,往往就是几十号人。偶尔掏出手机,向远方的亲人报个平安,对子女唠叨几句。天南海北的方言,汇到一起。

加班是常事。工地也不固定,全都成了“游击队员”,今天修河堤,明天给摩天大楼打桩、扎铁笼……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本地人不乐意做的活儿,外地工友正好大显身手。累归累,大伙儿照样嘻哈大笑。

他们当中,有一条光棍独自进城的,有两口子携手同来的,却少有单身女子闯荡江湖。男女比例接近十比一。段子经常是带色的底调,嬉笑怒骂的声音在工地上飘荡。

大江和月儿两口子刚来时,还真过敏,过了好些时日,才慢慢腾腾地适应过来。家里饥一餐饿一宿,挨不下去了,跟随老乡进了城,至今已有五年。

耕田、种地,哪能与外出打工相比?要是碰上干旱,或是病虫害横行,活儿就白忙活了。农民工们将子女留给父母管教,横下心来,一头就扎进了工地。“中奖”的女工挺着大肚子,在身边招摇。谁不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居室?想不到房价长了翅膀,手头攒的钱,家中老人一场大病扫过,就又成了“月光族”了。乡镇的房子,也涨到每平方米两千多元,这辈子也算是白忙活啦!

手艺好的农民工,两口子每月收入过万,刨去养老、人情开支、子女教育的花销,一年下来能攒个四到六万元。只要有一个人生了大病,攒钱就成空了。医院就是吸血的机器,一病就回到了解放前。

是先买房,还是先成亲?子女进个幼儿园和学校,还挺折腾人。

打工也不容易,多数人没什么绝活,手艺马马虎虎算过得去,要找个好差使,比上天还难。一场风、一阵雨再平常不过了,有的姐妹却挺不过来,当了老板的二奶,过起大手大脚花钱的日子。倒霉的时候,让老板娘拖出门去,丢人现眼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城里有廉租房,得摇号碰运气,大江和月儿,两口子整天为此伤神。撞了大运,这两口子还真摇中了号,一轮轮奔波,手续总算办理完毕。虽然距离城区要坐一个多钟头的公共汽车,但终归要有一个窝了,两口子美美地干了几杯,不巧的是,月儿来了月事,两口子想疯一回,还打了个折扣,真扫兴哩。两口子抱到一块,说了一宿的悄悄话。

月儿是公认的村花。走在路上,波涛起伏,屁股也是一摇一摆的,那回头率,没得说。大江说话粗声粗气,别人都说他配不上月儿,月儿妈却说,将女儿交给这样的男人,两个字:放心。

月儿玲珑有致,花枝招展的,逗得阔少们纠缠,有好几次,那个该死的老板,还伸手摸了摸她挺拔的奶子,说些不三不四的下流话。两口子为此没少争吵,好在月儿不客气地一掌掴了过去,这家伙总算见识到乡下女子的厉害,再也不敢占她的便宜了。两口子的生活,总算慢慢地安静下来。

大江老实可靠。劝他出入发廊、洗脚屋的工友,起码有两个排的人了,他却没有动过心,成亲前也没有两样。这个心底干净的男人,不愿到并不干净的地方作乐。他记得有个叫花花的工友,经常出没发廊,扎到女人窝去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还将性病传染给了女友,两人的事,最终吹了。花花至今还是一条远近出名的光棍。

农民工的天地,除了工地,就是这大通铺。桃色新闻和带色笑话,成了流行的话题。多数汉子荷尔蒙过剩,乡下人也没什么文化,青壮年的居多,一刻不说笑话,太阳简直落不了西。太阳真的西沉了,却又特别地难受。没个好地方发泄,饮酒、打牌,偶尔拼个夫妻,心里终归空空如也。

大江和月儿,觉得自己幸福极了,两口子疯到一起,那动静不小,工友们都爱拿两口子作笑料,还扮出月儿叫床的样儿来,这气氛,就活了过来。月儿红着脸,扭头走了。

老板们不是没想过办法,租了民房给这些夫妻居住,然而,近四十对夫妻,哪能都一一解决了?只好采用传统的手法——抓阉。风水轮流转,阉来阉去,大江和月儿,都与幸运之神擦身而过。大江动作粗野,月儿喜欢叫床,这事自然成了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如今摇中了廉租房,大江和月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口子搂着到街上购物。月儿的肚子,这回更争气了,挺拔成了一个“热气球”,“中奖”已有七个多月,城里的医生说,这是难得的龙凤胎。家中还有个儿子,真的不错了。月儿说,这都是你使的坏,老让人活受罪。大江发现月儿大腿都肿胀了,一路上赔着笑:老婆你辛苦了!

月儿嘟哝着,她拿他还真没有办法。这家伙,还做梦让人一窝一窝地给他添子添女、开枝散叶呢。

两口子搂着入梦的时候,月儿还搂紧大江,疯狂地喊着:再生一窝,成,一定成。

大江给弄醒了,睡眼惺忪中,竖起拇指:高,实在是高。月儿不明白,他是夸自己有本事,还是夸她“中奖率”高。月儿靠在大江的臂弯里,迷迷糊糊地做她的龙凤呈祥的梦。

与这小妮子黏在一块,大江还有什么不快活的呢?

眼看冬天去了,两口子苦苦盼来了春天。这春天,开在彼此的心里,如今已是百花争艳,满眼芳香……

太阳急红了眼

早春,二月。东边现出了一道彩霞。

何云从市里来到这村里扶贫,已有两年多的时间了。

村子像一个巨大的蜂窝,千百条羊肠小道,没有一条是笔直笔直的,户户门口都有一条土路,你牵着我,我引着你,沿着沟底的一条小河形成的大路,宽度只能通过一辆自行车。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只留下十来个采茶姑娘和五六十个老人,戴红领巾的,也有百多人。

山山相对,经年云牵雾绕,一株株老茶,向天而笑。每到清明时节采茶的,如一朵一朵的云,如春风,胜过雨露,飘到何云的心里去。

采茶姑娘老在他的心里晃,他也在她们的眼前潜伏下来。

还没有人揭开那动人的面纱。

何云忙于筹钱修桥搭路,这山里的山茶,还有房前屋后的瓜果,青楞楞、红扑扑的,运出山外去,就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回到居室,他喜欢换上一袭西服,将皮鞋擦得亮锃锃的,始终保持板寸头,加上他带有磁性的声音,倒真有几分帅气。

采茶姑娘嘴角上荡着得意的笑声,采茶姑娘活在他的梦中,何尝不是一条条的新闻?他感到自己不是来扶贫,而是来接受乡下人对自己“扶灵”的。

她叫白洁,住在他的对面。他倒是没有留意到她。她不同别的姑娘,出门前后,不轻易往他那钻。她衣着朴素,少有修饰,无声无息地干活,自然自在地饮茶,风平浪静地欣赏日出日落。似一朵山茶花,淡定,没有艳丽、活泼和野性。

她远远地看她们疯闹,偶尔凑过身去,只看,少有插话,字字如金的模样。白洁也会有酸溜溜的味道,往心里一掩,全过去了。

他量米、生火、洗菜、切菜……有好几次,他将饭烧煳了,烧焦了。

白洁悄悄地来到他的身边,帮助他生火、做饭。他也有过温暖的感觉。淡淡的,如流水一般。

她曾叫他尝尝她做好的饭菜,他担心招来闲话,没有前往她家。要是另几朵“采茶花”约他吃饭,他会欣然前往。与她走得太近,让人误会,不值。

他以前拼命读书,饥一餐饿一宿,拖出了肠胃病。白洁看到他捂住肚子,眉头紧锁,心中暗暗着急。几朵“采茶花”记得他说过,他的女朋友跟了一个富二代,与他作别了感情上的云彩,就开他的玩笑:是不是想起大学时的校花来了?

他恨自己守不住心中的秘密,被人笑话,活该!

白洁将胡椒粉装入猪肚中,生火慢慢地煲出猪肚汤,让他细细地饮;隔三岔五地端来一碟泛绿的青菜,让他慢慢地吞下肚里去。她羞涩地说,这是马齿苋,是菜地和空地常见的一种野菜,房前屋后、山沟田埂,随处可见,用开水随意焯一下两下,切成一段一段之后,加点油盐,或随意添加几滴蜜糖,治疗肠胃病的效果,出奇地好……

他尝了一口又一口,这味道,清香,口感爽脆,蜜糖的气息,还略带一点甘甜,可口极了!白洁要是生得秀气些,要是有个固定的工作,要是多一点文化,说不定……

在她的精心护理下,他的气色又红润起来。

省城与他挂点扶贫的山村说远也真不远,说近也算不上近,出村得走一段五六公里的山路,然后坐两个小时的班车,再转车坐一个半钟头的火车,就到了。

何云春节回省城与亲友团聚,与同学聚会。你来我往,宴席多了,何云节后从车上刚下来,胃部突然痛起来,额上冒出了一股股的汗水,他快撑不住了。

刚好白洁从菜园里出来,她放下菜篮,问了个来龙去脉,就折回身,弯下腰,在菜园边的篱笆旁,折了一把看起来杂草一样的植物,哄小孩一样,哄他一点一点地吞下肚去。也许是病急乱投医,也许他见识过马齿苋的功力,知道她有“手段”,疑惑地看了她几眼,最终将“杂草”啃碎,有点悲壮地咽了下去。神了!他渐渐地感觉到肠胃舒服起来,没多久,就能自如地站立了,他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这是什么仙草,居然这样神奇!”

她一边走着碎步,一边低声地说:“哪是啥仙草,不过是村边普普通通的石斛,说不上是个神物哩。”

他慢慢地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但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不想让自己坠下去。

扶贫的担子,好沉,好重。他四处奔走,村中通向外边的道路,接通了网线,山村与世界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他提出扩大石斛种植的意见,将石斛晒干之后,统一进行包装,同茶叶一样,在网上网下进行销售,得到各级领导的赞赏。另几朵“采茶花”对他更是刮目相看了。在她们眼里,他才是爷们,有文化,帅气,还有见识和气魄,能做别人做不了的大事。

这些自然逃不过白洁的眼睛。她叹了一口气,生怕别人将他抢走了。她外表平静,但心中的波澜,只有他知道。

何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并不讨厌她,他只是更喜欢那些富有朝气的“采茶之花”。美丽由古到今,总是如一块磁铁。

白洁的双眼,胜过明镜,何云打的小算盘,她安能不知一二?她如同一个老到的猎手,在寻找破门的良机。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两年的时间也过去了,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商人相中这里的石斛和老山茶,在村中对山茶和石斛进行深加工,出资请来挖掘机,将进村的道路拓宽;道路硬化得到资金支持;对口帮扶,六七户困难户得到了金融机构的支持,无息贷款让家家扩大了山茶的种植、扩大了石斛的种植……

何云在白洁的精心照料下,脸上多了少见的红润;女大十八变,白洁好似也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荡漾出一朵朵的笑意,整个人儿好似也性感起来,穿上了蕾丝边的牛仔裤,有一种从来听不到的巨浪,正从她的心里掀起……

何云一边吃着她做的饭菜,一边想:还真捉摸不透她的心,她嘴儿虽然不甜,饭倒是做得香喷喷的,自己的心也甜丝丝的……

坚冰一层层渐渐融化,终于有一天清晨,何云狂野地抱起白洁,朝深深的茶林走去……

太阳一觉醒来,发现了眼前的镜头,妒忌得发狂一样跳上了东边的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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