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发师

中篇小说·三个A/著

若有人问到我的职业，我就会故作镇定，装得貌似很高级地介绍道，我是形象设计师。因为，形象设计师是个统称，而美发师只是其中的一个分支。很多美发师都习惯说，形象设计师阿来、形象设计师大刀、形象设计师阿牛，如此等等。这是流行的趋势，也是行业向高大上靠拢的种种表现。在讲究包装的时代，你不懂玩点高雅的词语，还真可能被人看扁了。没有文化别人不知道，没有素质就容易暴露人的劣根性了。没文化没素质又不能好好包装自己，那就很难在这个连呼吸都有压力的社会混下去。

开发廊更是如此。首先要起一个高雅且有个性的店名，如尚艺造型公社、威凯设计沙龙、爱德国际造型等。当然，无论做什么，每个行业的水准都有良莠之分。万事开头难，我决定开发廊时，首先要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好的名称——海底世界烫染沙龙。曾经有顾客问我为何叫海底世界，海底世界是什么意思。通常我都会解释说，海底世界有珍稀海鲜动物，它们的模样奇形怪状且无比美丽，这正是我们对美发艺术最高境界的追求。听得明白的顾客会赞美我脑子好，想象力丰富如矿藏；不懂事的顾客则会发出“啊！啊！”的质疑声。

阿浪是我们村比较有名的帅哥，是他把我引进美发行业的。他的发型每天都会抹上几十毫克的摩丝，看起来就像刚刚上过油的皮鞋，锃亮整齐。他具体是怎么进入这个行业的，我就不知道了。

下午，他来我书店玩。我问他，怎么那么清闲呢？他说，中午两点刚帮顾客做一个三百块钱的头发，不想再做了。我说，这么容易就能赚三百块钱？你的提成是多少？阿浪说，提成是百分之三十，三三得九，九十九块钱。最近书店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卖一本书多的赚四五块少的一两块，利润非常低。当阿浪说烫发能轻易赚到三千元人民币时，我立即来了兴趣。我说，既然那么容易赚钱，你为什么不自己开发廊呢？阿浪露出无奈的表情说，没有本钱啊！阿浪的话让我意识到商机来了。当时书店生意不好，我又刚好在猎寻新项目。我试探性地说，开发廊投资多吗？阿浪说，看你自己的情况吧，小门面两三万就可以了。我说，假如我想开你愿意来帮我吗？阿浪很爽快地说，可以啊！为了拉拢阿浪，我还特意请他吃狗肉。吃饭时，我顺便向他深入了解美发行业。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开发廊比开书店赚钱。这更加坚定我要尝试的决心，也符合自己喜欢挑战的性格。

次日，我就开始找门面。通过几天的市场调查，我在市区北四路租下了一个用套房改装成的门面，大概七十平方米。北四路的发廊比较多，做生意嘛，要环境讲气氛。那里租金也不高，符合进入陌生行业要降低投资风险的重要条件。像我这种做小本生意的，一旦失败就很难翻身，再加上对美发行业的行情知之甚少，我必须特别谨慎。

开发廊最大的压力来自我的女朋友熊田田。她说，做书店不是做得很好吗？开什么发廊？其实她反对我开发廊，是觉得做发廊名称不好听，那是思想观念在作祟。我解释说，我做的是专业美发设计，与那种走歪门邪道的不同。熊田田说，就算我可以理解，我的父母肯定接受不了。熊田田说的没错，本来她父母对我的印象就不好。熊田田带我去见过她的父母，他们嫌我不是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又没有房子，怕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我受罪。若我再搞什么发廊，他们就有更多理由阻止我们来往。但是我对熊田田说，开发廊能赚钱，有了钱就可以买房子了，你父母看到我发财了会改变态度的。熊田田觉得有道理，就没有再反对了。我理解她的心情。后来我们商量好，开发廊的事情先对她的父母保密。

租下门面，第一步就是先给发廊做定位，根据定位要求开始装修。阿浪说，想收费高就要装修得高档点。开发廊主要是赚女人的钱，那时候烫发染发刚刚流行。经过再三对比，发廊名称就叫“海底世界烫染沙龙”。

由于门面是套房改装的，七十平方米分为三个单间。里面左边一间做泰式洗头，右边一间安装两个位子还有收银台和一张可供顾客休息的仿真皮沙发，平时闲着可以借用休息。最外面一间则安装四个位子。一般做头发都会选择在外边明亮的地方。若顾客多外面实在坐不下才坐到里面。你的门面若显得很冷清，顾客会认为美发师手艺不好不敢来做头发。若从外面看进来，店面人气很火爆，顾客会认为美发师技术好，哪怕需要更长时间也愿意等待。其实这些都是阿浪给我的建议。发廊洗剪吹烫拉染护理价格定位，则是阿浪从别的发廊照搬过来，只做了一些小改动。万变不离其宗，一切都围绕着如何去赚钱。

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发廊就全部装修妥当。全部搞下来费用超出之前的预算，装修师傅的钱只结一半的账。好在是熟人介绍，他没限定具体时间，只说等我开张后赚钱就结了。

发型师和助理都招好了。发廊给美发师开的提成惯例是三七开，给助理开的工资是底薪加提成，包括烫发提成和洗头提成。洗头有泰式洗头和中式洗头两种，泰式洗头是躺着洗，洗好了还给顾客按摩；中式洗头是坐在凳子上，包括对手臂及头部按摩，顾客若不需要可以忽略，同样的价格不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助理自然也很乐意。我招了三个助理，一个是阿浪的女朋友陈思思，另外两个是罗美春和罗小芳。美发师阿海和阿汉加上阿浪就是三个人。阿海是阿浪介绍来的。阿浪说，他以前烫头发很好，曾经在本市一流的发廊做过，因为性情懒散好玩，跑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去混生活了。据他说到外地也是做美发师，还学到很多先进的技术，手艺也日益精湛。因此，当他提出要四六开，我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想能留住人才就不怕没钱赚。你赚得多代表我也赚得不少。阿汉是广东湛江人，招到他确实颇费周折。阿杰听说我要开发廊需要招美发师，他说他在南海当兵时认识一个手艺很棒的师傅，可以帮我问他愿意不愿意来。阿杰信誓旦旦地说，他若是来，你的生意肯定很好。我说，他的手艺真如你所言，我愿意多给提成。最后通过电话多次交流，我答应前两个月给他三千元保底。手艺若真好，两个月后凭他的能力赚三千自然是小菜一碟。发廊员工的早餐是自己解决，中晚餐及住宿由我负责。为了方便上班，我在发廊不远处租了两个大单间，一间给女生一间给男生。每个房间放两张大床，谁和谁睡任由他们自己安排。

父亲建议我看好日子再开业，我压根儿不迷信。发廊各种设备刚进回来并做好布置，简单跟大家做了交代，就开始正式运营了。恰逢年底过节，做发型的人特别多，发廊一开业就特别火爆。做了二十多天，就有三万多块钱入账。扣除掉员工的提成工资，还赚了不少。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因为要忙发廊的事，书店基本都是由熊田田一个人看管。平时每个月我都要进货两三次，虽然偶尔可以打电话发货，但很多书都需要自己去挑选。任由批发商给你发货，最后都有大批的书卖不出去。自己有经验进回来的一般都能卖出去。我曾经带熊田田去过柳州几次，她似乎不太愿意，每次都是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偶尔需要她就帮帮忙。挑选好书再打包发到车站，我们一起乘车回来。前些日子我又试探性地问她愿不愿自己去进货，她直接拒绝道，我还没嫁给你，就要开始跟你受苦，来帮你卖书没要你工资算了，你还想叫我自己去进货？看情况不妙我赶紧找台阶下，说，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

我的女朋友熊田田今年二十岁，家住本市，家里还有个弟弟读高中。她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具体原因我没问过。不过如果她去读书，我也没机会认识她了。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必须感谢上帝为此所做的安排。

我承认熊田田为我献身不是我长得特别帅，主要是因为我能写几首抒情诗。有一次她来我书店看书，翻到书里有我的照片和诗歌很是惊讶，问上面的作者是不是和我长得像而已。我强调就是我本人。熊田田说，我也很喜欢写点心情文字，不过肯定没有你写得好，有时间我带过来让你指导指导。托抒情诗的福，我和熊田田的交往越来越多。每次她带过来的诗歌习作，我也非常认真阅读并提出中肯的意见和建议，当然大多是支持和鼓励的内容了。我对自己的装模作样有时候都会忍俊不禁。与其说是熊田田在追求我，不如说我做梦都想获得熊田田的青睐。为此，我写了很多的抒情诗，有些胡编乱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写的是什么。但我对熊田田的感情是千真万确的。甚至想过只要熊田田愿意嫁给我，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机会来得总是很偶然。她说自己心情不太好，希望我陪她去玩。我激动得几乎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答应了。我说，我马上过去，你在哪里？她却又犹豫了。她说，你过来谁帮你看店？我说，我叫我弟来吧，也可以关门的。

熊田田把我带到红水河边，向我讲起女孩子的情怀和烦恼。她说他们街道上有个男孩子很烦人，老是跑到她家找她玩，她很讨厌他的样子。我说，为什么呢？长得很难看吗？熊田田说，不是长得难看，是长得很像一匹马。熊田田的话差点让我大笑起来，为什么会长得像一匹马？是脸太长还是跑得太快？熊田田说，反正我也说不清楚，一见到人我就会想到马。我说，马不好吗？你可以骑着他周游世界。熊田田说，我才不要呢。我不想让一匹马占我的便宜。我说，那你想怎么样？我找到一块被河水冲洗得很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熊田田不回答，走到我身边跟着坐下来，把头往我身上靠说，也许我就想这样吧。

我内心的幸福像面前的河水波涛涌动。女孩的心思真的很难猜，简单时真的很简单，复杂时就像大海捞针你永远无法寻觅。我默默地享受幸福在内心间流淌。那是我人生中遇到过的最美妙的下午。我只有陶醉和享受，直至天色渐渐暗下来。

熊田田说，我肚子饿了，我们回去吧。如梦初醒，起身后我大胆地牵着她柔软的纤手，沿着河边的台阶慢慢往回走。我甚至有些故意放慢了脚步。我希望永远这样牵着她，我担心回到岸上就没机会了。本能的渴望让我变得越发勇敢，我试图停下来，把她抱进怀里。她竟然没有反抗。我失语了，准确地说是幸福把我电傻了。

我带着熊田田去欢乐时光餐厅吃饭。她点了份牛排套餐和一份沙拉，我自己要了烧鹅套餐。吃的时候，她把牛排分了一半给我，并主动尝了我点的烧鹅。她似乎就此向世界公布了我们已是恋人的事实。幸福来得真的有些猝不及防。

吃完饭我以为我们就此分开，没想到熊田田说，要跟我回去看看我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我绝对没有理由拒绝。除非我真的是老糊涂了。只要她愿意的事情，我都没有办法拒绝的。我乐意做好一切服务的准备。

住的地方是单间配套。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视构成主要居住环境，但房间里还算干净，甚至有些空旷。原因是我很少住在宿舍里。除了在家里洗澡，我经常在书店睡觉。一方面是守门面，一方面懒得跑来跑去，反正书店也有自来水，简单的洗漱基本没有问题。供我睡觉用的简易折叠沙发白天放上几本书就成为顾客阅读用的椅子。

我以为熊田田会取笑我住的地方太简陋，没想到她完全熟视无睹。一进到房间，她就扑到床上说很困了，躺在床上好舒服啊。幸好被褥让我上周洗涤干净了。我说，你先休息一会吧。她说，那你呢？你还要去书店？我说，这么晚不去了。熊田田说，那你还要去书店睡吗？我说，不去了。

熊田田平时不做事，经常来书店陪我。熊田田家境还算不错，爷爷给她父亲留下一块不小的地皮，前几年建好五层楼房，仅靠租金足以让全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三个月后，熊田田把我带到她家见过她父母。他们不理解女儿为何带这样的男人回来。这男人不仅年龄偏大，模样长得也太普通了。父母了解具体情况后，表示反对熊田田与我交往。小女孩的心思就是叛逆。你越是反对越激发出她的个性。没过多久，她再次要带我去她家。特别提示说，不管我父母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会。尽管熊田田不愿意讲明，但结合上次的观察，我也心知肚明是什么情况了。与其说不想让熊田田为难，不如说我怕自尊心遭受打击。我说，既然你父母不喜欢，我还是不去了吧。我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你和父母之间的感情。熊田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的事情我可以做主，他们不喜欢我喜欢就行了，我讨厌别人干涉我的自由，我想做的事不要别人管。我理解熊田田的性格，小女孩嘛，冲动对她们来说不是新鲜的事物了。但是既然她喜欢我，觉得自己做得对，我没有理由不听她的。何况，这也是我梦寐以求的。

在去熊田田家的路上，我想带点礼物，询问熊田田的意见。她说，不要买水果了，我家里水果烂了没人吃，要买你就买两包烟吧。因为我不抽烟，不知道什么烟好抽，最后听从熊田田的，买了两包玉溪。虽然他们不喜欢我，但顾及熊田田的感受，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太出格。他们尽量不与我搭话。熊田田则当什么事也没有，该说则说。时间好漫长，吃一顿饭像过了几年。我自己当然无所谓，主要是担心别人的感受。假如我给别人带来不舒服，自己则会很难受。只有熊田田能让我忍受所有的一切。我愿望放下一个伪抒情诗人的架子，任人鄙视和蹂躏。

由于我是个门外汉，开发廊初始我就做好准备，前两个月能持本够开支或者略有小赚我就很满意了。第一个月能有这么丰厚的回报确实让我始料未及。为了感谢和报答熊田田，我决定奢侈一回奖励给她三千块钱。熊田田说，你不是缺钱用吗？为什么给我这么多钱？我说，因为有你的支持，我才能赚到钱。若不是为了让你父母看得起，我可能就不会那么努力去赚钱了。你是我最大的动力，我愿意为你去尝试和冒险。熊田田像尝到了蜂蜜一样很开心。她说，开发廊真这么好赚钱吗？我说，我也没想到，也许是你给我带来的好运吧。熊田田说，我不要你的钱，你还是省点用吧，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要是有心，就请我吃顿大餐好了。我兴奋地搂着熊田田说，那是必须的。

我带熊田田到本市最高级的西餐厅，吃了一次最浪漫的晚餐。尽管花费不少钱，但看到熊田田开心，我就感到特别满足。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大胆的一次消费。我感受得到熊田田的心情之好甚至超过我要奖给她三千块钱。小女生就是这样，感觉永远是最重要的，感觉好就会不顾一切。吃完西餐回来，我带着熊田田回到我的住处。坐在床铺上，抓住熊田田的手感觉很踏实，有种力量在我身体里翻腾。

和熊田田确立恋爱关系后，她还没有在我的住处过过夜，以前不论多晚她都会回家。我的住处离她家大概有两公里。她家在南边，我住在北边。熊田田不在我处过夜，大概是考虑到她父母的感受，我完全能理解。说句心里话，熊田田对我这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其他事情还是随缘吧。但是，那天晚上她却执意要留下来。她说，阿飞，我不回去了。我说，为什么？你的父亲知道你在我这里过夜会生气的。熊田田说，我才不要管他们。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熊田田能留下来，我应该感到很高兴，但想到她父母会因此更加反感我，我还是劝熊田田回家。我说，你还是回去吧，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我希望你们都要开开心心的，我不想破坏到你们的心情。尽管你已是成年人，在父母的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熊田田对我的话不屑一顾。她说，你别跟我讲道理啊，听到别人跟我讲道理我就心烦。我说，那好吧，只要你高兴，我倒也无所谓。我搂着熊田田亲了她的小嘴巴，她散落在脸边的头发中的味道沁人心脾。她穿着我的睡衣特别宽松，饱满的小乳房像电流一样摩擦着我的肉体，让我瞬间热血升腾。

我起来洗漱完毕，到楼下去买面包和牛奶，回到房间熊田田正在洗脸。我们一起吃了早餐，熊田田就回家了。我家就在市郊区，半个小时的路程就到了。我买了些年货，再到发廊里转了一圈，下午三点钟才乘车回去。父亲说，我买的东西太多了，家里都没人吃。我父母在家里务农，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算过得去。父母生了两个儿子，就是我和我弟阿江。我弟在市里刮双飞粉。父母偶尔来市里看望我们，我们都会给他们一些钱。父亲经常很客气地说，要钱没有什么用。但是，我们不给父母一点钱，心里就不踏实。其实，父母希望我能节省点钱，留着将来娶老婆用。此前，我在学校曾经谈过一个女朋友叫杨子，毕业后就分道扬镳了。她回到长沙老家找到了工作，她在网上告诉我说是当老师的。大四开学前的暑假她曾经来过我家。父母见我带有女生回来特别热情招待，遇人脸上就开出鲜花朵朵，让人错以为他们马上可以抱孙子。在结婚这件事情上，我真的有愧于父母。毕业差不多五年了没有带女孩回家过。想到他们期待的心情，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从学校毕业回来那年，在熟人推荐下，我到某子弟学校当了一年的老师。每周有十个课时，平均每天上两个课时，相比其他老师，工作还算比较轻松，只是我对教学真的提不起太多的兴趣。这是性格使然，因为我不喜欢跟别人讲道理。但如果你不讲点道理，那肯定不是个合格的老师。我却认为人靠的是悟性，你愿意学就学，我最多讲一遍，你爱听不听那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再强调第二次。但是作为老师，这种方法对学生是不负责任的，勉强坚持了一年，我就离开学校洗手不干了。我的父母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从来不过问我的工作。我考上大学时他们除了骄傲，也没有问我学的是什么专业。在父母的眼里，能上大学就已经是上等人了。而他们眼里的上等人可能就是那种更受女孩子关注的对象。记得我带杨子回家那年，他们紫黄色的脸庞上因为激动而泛出几道红色的光芒。

在学校我教的是语文。我的普通话不够好，经常叫那些普通话讲得比较标准的学生帮我念课文。这是一箭双雕的办法，不仅锻炼了学生的阅读能力，还弥补了我这个三流教师先天带来的种种不足。坏事变好事，何乐而不为？那会儿，学校年轻的老师还真不少，但我很少出去玩。他们每到晚上或周末都会倾巢出动去跳舞，那年头流行露天舞场。我不愿意去跳舞不是我嫌弃露天舞场档次低。就算是嫌弃档次低没品位，只要你进入乱哄哄的人群中，谁又知道你是老师还是农民或者警察还是小偷！我只是觉得在那里用屁股扭来扭去，真的很无聊，我宁可在家里看看书思考未来什么的。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爱上诗歌的，也是我后来开书店的原因。因为热爱写诗，周末就经常去逛书店。在市区北二路那里有个小书亭，我经常在那里买些诗集。我想看的书没有就叫书亭老板帮我订货，还可以打更低的折扣。有一次，我买了一本世界名诗欣赏，花去我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带到办公室看被副校长看到，她好奇地拿起来翻了翻，问是不是我的。我说，是的，前几天刚买。听说是我买的，她转过来看了封底，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说，你买这么贵的书干吗呢？有什么意义？我望着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一笑了之。

在学校教书那年，我和学生都是很玩得来的。我曾经跟班里的学生说，你们不要把我当老师，把我当朋友就好了。反正有什么不懂你们就问我，我回答不出来也很正常，因为我不是圣人。如果你们高兴，叫我老哥大伯叔叔都可以，不要无缘无故地骂我是傻逼说我的坏话就行。但如果我真的做了坏事，也不怕你们骂。学生听了哈哈大笑。学校是不支持早恋的，我想我也不支持。但是我说，假如你们因爱慕对方而产生动力努力读书，赢得对方的关注我也可以适当视而不见。凡事有积极的一面也有坏的结果，看你怎么看待和理解。有些调皮的学生问我，以前是不是初中时也谈过恋爱？我实话说，真的没有！但在大学谈了一个，后来毕业人家就像候鸟过完冬飞走了。最后我总结说，过早恋爱很难有好的结果，若是你不计后果去恋爱，对别人对你自己甚至包括对你父母，以及培养你的学校和老师都是不公平的，你们能理解吗？有些学生摇头，有些学生点头。因为有个性又随和没有架子，学生有事没事喜欢找我玩。大胆的学生会直接走到我身边，像兄弟或哥们那样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回过头来，以为他们有什么事，他们多数只是点个头微笑一下，好像是为证明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实在没心情在学校继续干下去，我放了暑假和校长打了声招呼就不干了。校长再三挽留也没能改变我的态度，说，哪天想回来了记得来找我，我喜欢你做事的风格。

下午无聊时，我跑到书亭看书，老板突然问我有没有认识想开书店的人。我说，没有听谁说过。我转念又想，为什么我不可以试一试呢？于是我说，我倒是很想尝试，但不了解这个行业，不懂怎么做呢。书亭主人是个年轻人，人很诚实也爽快。他说，如果你愿意做，我把书亭转给你，带你去进几次货你就都知道了。我有点兴奋地说，真的那么容易？他说，你是在开玩笑吧？你不是老师吗？我说，我不干了，已经辞职了，正在找事做呢！他说，好好的老师为什么不做了？我想做都没机会呢。我说，反正我不喜欢就不做了。那你呢？开书亭不也是比我上班还赚钱吗？为什么不做了？他说，是比普通的上班族赚钱，但我想去纸厂上班，我爸爸已经通过关系说好了。

机缘巧合，我就这样从一名三流的教师成了一个书亭的小老板。开书店其实比我想象的还要简单，他带我去柳州进了一次货回来我就基本掌握了整个经营的流程。那时候，我们这个地方还只是个小县城，我接手书亭快两年，天南县晋升为天南市。我不相信荣升为天南市与我转行开书店有什么关系。天南县荣升为地级市天南市后，街道重新做了规划，我的书亭就被列入搬迁之列，因此有了我的天南市文心书店。

从书亭到书店，经营成本扩大了，生意自然比以前好了不少。有不少学校的老师都来我的书店给学生定教辅资料。因为定的量比较大，把价格压得很低。有时候我还得通过各种办法给他们送点礼物，他们才会考虑跟不跟我合作。作为书店老板，一个小商人，当然不会拒绝赚钱的机会。但有些老师把价钱压得太低我宁愿不做了。开学前后都是书店生意最好的季节，因为老师会征订部分的教辅资料，学生为了考试取得更优异的成绩，自己也会到书店购买相关的资料。特别是开学那几个周末，学生都挤满了书店。是应试教育促使教辅资料的热销，大家都在想办法从这个大蛋糕中分得一块。在竞价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盗版。有些老师只要价格低，纸张差点无所谓。从价格上比拼，我们走正规渠道的自然敌不过劣质的盗版商。其中的利益关系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我敢用我的身体做保证，那些专门做盗版教辅资料的人早就发了横财。你可以粗略计算一下，一本教辅资料如果印刷一万本，用那种比较普通的纸张，成本也就两三块钱。一个年级有几个科目，一个学生要订五六本甚至七八本，按照正规市场出版的打过折要十五六块钱。而他们盗版的成本低，卖给学校五六块还能大赚。当然，如果老师有良心，也按照盗版质量收学生的钱倒也可以理解，如果收的是正版的价钱，差价是可想而知的，这个我不说你也是懂得的。当然偶尔我也会进些盗版的教辅资料回来给学生对比，有些学生家境比较困难，他们愿意要我也会按照盗版的价格卖给他们。有个老师找到我说，想要便宜的教辅资料。我直言说，太便宜的那种都是自己印刷的盗版书。他说，没问题，只要价格便宜就好。我拿一本盗版的给他看后，他问多少钱。我说，像这种盗版的两块五就可以，正版来的最少要六块五。最后当然没有办法成交。就算是盗版的别人的价格也比我有优势。

那些专门做盗版教辅资料的人，一般都会通过大量的印刷来降低成本以博取价格的优势。如此卖正版书的书店自然就成了守法的弱势商家。那两年，有几个盗版商被本市执法部门抓去了，最后判了刑。只是盗版根源并没有因此断绝。有一个已是公开的秘密：如果你能搞定某个学校的负责人，只要他愿意跟你合作，你就不用担心没有大钱赚了。因为生意越来越不好，我也向学生了解为什么都不来买教辅资料了。很多学生都说学校统一定购了。我没有背景又不想走关系，最重要的是不愿意为了赚钱不择手段，我被盗版商彻底打倒了。还好那两年我也赚了点小钱，还清了父亲为我开书店帮我借来的钱。

还有一些老师特别好，为了给学生省钱，先是自己到我的书店说，要多买一些教辅资料，最低能打多少折。经过讨价还价，把价钱压到最低，让学生自发组织把钱收集再来提书，老师自己一分钱也没要。一般情况下，我会主动送一两本同样的教辅资料给这样的好老师表示感谢。而有些老师则不同，自己不断跟我压价，来提书还不忘开口问我多要几本。想不做又担心会丢掉了客户，做小本生意都必须精打细算。记得有几个乡下模样的学生来书店选购教辅资料，可能交了学费没剩下什么钱了，掏出一抓零钱算了算还是不够，正考虑舍弃其中哪一本，我主动开口以成本价的折扣卖给他们。我出生在农村，我懂得人穷时是什么感受。

进入新世纪初那几年，网络开始走入千家万户，小城市的网吧如雨后春笋开满了大街小巷，时代走向娱乐的多元化，再加上市里连续开张了几个大型书店，生意低落促使我下决心走进陌生的美发行业。

诚然，我最幸运的是在此期间认识了熊田田。尽管她父母对我不满意，认为我不符合要求，配不上他们家的漂亮宝贝，没有资格做他们的女婿，但是既然熊田田愿意，我也就不管那么多了。我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一直梦想抱孙子的父母，希望这个消息能给他们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些美好的想象和期待。

我说，妈，你准备可以抱孙子了。提到婚姻的事情，母亲就特别机灵敏感，她的耳朵就像狗听到百步开外的人的脚步声，立马竖得笔直。母亲说，真的假的？我理解母亲对此事的质疑态度。前年为哄父母开心，我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想我不可能那么背，但事实上就是如此。尽管我没有十成把握熊田田最后会嫁给我，但她是我黄长飞的女朋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我说，妈，你看看，这是她的照片。打开手机相册，翻出我和熊田田的亲昵合照，递到母亲面前又移动给父亲看。沉默如山的父亲竟然“嘿嘿”笑出声来了。母亲的惊喜里夹带着怀疑的口吻说，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人家愿意嫁给你？母亲的话里有话，她的意思是说，你以前带回来的那个女孩也很漂亮，最后还不是飞了？她的潜意识里太漂亮的可能都靠不住。

我说，妈，你放心。这次不会让你失望。母亲说，那你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认识认识？我说，不急的，妈，她才二十岁，很年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懂吗？我们相处得好好的。母亲说，你要对人家好点，不然哪天人家跑了。我说，我对她很好，我现在什么都听她的，她管着我呢。母亲貌似很喜欢听这样的话，我的目的达到了。这个年，父母过得很开心，因为熊田田，喜悦填满了他们沧桑的身体。

因为初四就要营业，我初三就回到市里。阿浪说，发廊的旺季就是年前年后，这个时段生意最好。因此我们只能放假四天，大年三十到初三。通常在大年三十前后十五天，发廊收费都会涨价。比如洗头的原来十元，会涨到三十元，甚至更高。设计烫染发护理等都是跟着水涨船高。原因是不提高收费，没有足够的钱来诱惑，就没有办法让员工这么早来上班。你想想洗个头就十来块钱，大过年的谁愿意干？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你情我愿的选择。过年是大节，谁不想打扮得漂亮点？

初四一开门，生意就忙不完，特别是洗头的。尽管已经把价格提高到四十块，仍然有人排着队在等，幸好几个助理都来了。阿浪自己也忙得团团转。我只能在旁边干着急。最后实在太忙了，只好打电话催阿海快点来上班。他说自己还在乡下，要到初六才能回来。阿汉家在广东，要过初十才回来。

生意如此火爆，我为自己的英明决断感到自豪。如果生意一直这么好，不久我就要发了。事实证明，我这个门外汉想得太简单了。刚过完正月，生意就慢慢淡了下来。在管理方面，我的不专业也渐渐体现出来。比如员工上班经常迟到，美发师烫染不好要返工等，都没有明确规定的奖罚。特别是阿浪，他年前烫的头发（开业搞活动烫发送护理），顾客年后来护理顺便也把问题带来了。不是烫的头发效果差没有之前讲的那种效果，就是拉直的头发变弯了。这种事情很令人头疼，因为烫发本身就很伤头发，如果效果不好就很难处理，你说免费再烫一回那是不可能的，搞不好头发都被烧掉坏死。怎么办呢？你想退钱人家未必愿意，何况放进口袋的钱再拿出来需要多么宽广的胸怀啊！按照发廊制度来处理，头发做不好没达到效果需要重做或者引发其他问题，一般是由美发师承担责任——扣掉相应的百分比的收入。当然,作为老板我难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给美发师。哪怕美发师承认是他的过错，他们是我请来的也等于是我的问题了。最后基本就靠美发师能力了。若美发师口才好，懂得说话的艺术，顾客的发型不出现很严重变形或无法挽救，最后都是美发师连哄带骗把顾客搞定。比如答应给你再送几次护理啊，等发质变好再来做给你多少优惠。有些顾客不得已勉强接受，但从此可能一见到你的发廊就会跑得远远的，甚至告诉朋友，说你这里的美发师不行，做的发型难看得离谱。而有些顾客可能心软下来，而且觉得你送了护理，弥补了心里的不悦，想到你还会打很优惠的折扣，一年半载后又来找你。遇上这样的顾客算是美发师踩到狗屎运了，这样的顾客说不定最后又被美发师给宰了。

阿海的本性开始显露出来。因为好玩经常搞通宵，白天上班不是无精打采就像冬眠的蛇很难看到踪影。有时候有顾客来找他做头发，我经常得像催命鬼一样不断打电话。挂断电话又安抚客户说，他马上到了，马上到了。这种情况偶尔还可以，长此以往对发廊的经营会造成致命的伤害。在三个美发师中，开业这两个多月来，阿海做的头发和收的价钱都比较高。一是技术不错，二是有些老顾客特意来找他烫发。最让人着急的就是有顾客来做头发，打电话他又关机。

关于阿汉，通过两个月来的观察，他做的发型也是中规中矩，没有犯下太多的错误让顾客不满意，也没有顾客表示他做得有多么好。我想可能时间还太短，还没足够多的机会让他表现吧。不过有些本地的女孩听说阿汉是广东的，也会特别指定要他做发型。顾客的心里有些奇怪，总觉得广东的美发师手艺好过我们广西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经过这些日子的忙碌参与，我对发廊整体经营情况逐步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觉得再毫无章节胡乱搞下去肯定不行了，必须采用正规的管理方法。为此，我特别咨询了美发产品公司的业务员阿德。他给我提了宝贵的专业意见。他说，你管理跟不上，服务不到位，最后顾客都跑了，美发师没工做也会离开发廊。阿德回到公司还给我发来其他发廊的管理范本。我根据发廊情况制定出一个规章制度。大家都表示会努力配合我把发廊向更正规专业的方向管理。助理和美发师都要轮牌号上工，指定点号提成相对高等，作为对工作能力和质量的奖励。试行之后再也没有爱干不干了，轮到你你就上，哪怕再难做的发型也得做，不能抢着挑价钱高的做。

但事实上，并不是有了相应的规章制度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管得太严员工觉得不舒服，太松散又无法满足顾客的需求，拿捏得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难。要执行好不仅需要专业的人才监督，还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扎实的理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他们打气助威，稍有松懈便会前功尽弃。所以，这种乱象是美发行业难以根治的疑难杂症。

整天操心发廊的事，书店那边几乎被忽略了，已经很久没有去进新书了。最近都是我弟弟阿江帮我照看。若他有事来不了，我就叫熊田田帮忙。要是熊田田不愿意，只好暂时关门。权衡起来发廊肯定重要得多。那么多人要发工资，把数目一算，还真的不敢懈怠。我弟建议我请个人帮看，我也是考虑过，但请人收钱的事还需要信任。最近熊田田很少去书店了，偶尔来发廊也没帮得上什么。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让她干她不喜欢的事，她愿意跟着我，已经很让我知足了。我对我弟说，你若愿意就把书店让给你做。他对此全然不感兴趣。他帮我看店，除了收钱看好书不让别人偷书，其他一概不愿多动脑子。人各有志，他宁愿做那种更加辛苦的工作，我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我抽空到书店看了看，盘算着要进哪些货。第二天跑了一趟柳州，顺便把之前发回来的货款结了。有些批发商好久没见我上柳州进货，都以为我不做了。记得最初开书店时，确实很辛苦。每次去进货，为了省点钱，扛着一大袋的图书杂志越过广场去搭乘二路公交车到汽车站，就是为了省下二十多块的士钱。汽车站离图书批发市场确实太远了。但若进的货过多扛不动，二十多块钱也是没有办法省掉的。后来走上轨道了，生意也比以前好了，才不会太计较要省那些钱。从柳州进货回来，我向弟弟承诺说，再帮我看个把月就可以了。到时我是请人，还是关门怎么的，都不会再麻烦他了。阿江尽管心里很不情愿，但又不好拒绝，勉强地说，反正你想好就是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突然有好几天熊田田没来发廊了。通常没事，她每天都会来报到坐一会，或者帮我洗点菜装锅煮饭什么的，协助帮忙做点轻松的活儿。因为每天要煮饭给员工吃，我得很早起床去买菜，中午员工轮流当厨师。厨房在发廊后面的阳台上，是我自己装修改建的。原来的厨房已经拆掉。做美发行业，环境真的太重要了。你要是没有钱装修得很豪华，你就要做得很有个性。创意自然是第一重要。门面是形象，若你的店面装修得很庸俗破烂，你却说自己做的发型很牛逼无人能比，谁会相信呢？

忙完后，我发信息给熊田田，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她回。我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她关机了。我有点着急，想去她家找她，但是想到她父母的态度便又打消了念头。人没来电话也关机，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我打给了她的朋友小梅。小梅说，她前几天去乡下的亲戚家玩了，不知道回来没有。小梅的话像冬天里的火把，温暖了我快要冰冻的心情。还好第二天熊田田就来电话了，她说刚从乡下回来，忘记带充电器了。听到熊田田的声音，觉得再辛苦也值得了。当一个人孤身奋斗时，就会特别渴望获得爱情的支持，确定他的奋斗是有目标有意义的。

晚上快下班时，熊田田来了。发廊员工都走后，我们关了门回到我的住处。忙了一天实在太困了，冲了个热水澡，整个人都精神百倍。看着熊田田美丽的脸庞，我身体里的爱情欲火瞬间被点燃，像饥饿的野猪见到地里的红薯，迫不及待扑上去搂住她的身体。熊田田没有像往时那样做好迎接的准备，而是摆脱我的手，在床上做了个三百六十度的翻滚，双腿交叉坐起来。看她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果然，没等我问，熊田田便开口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跑到乡下吗？我说，你不是去玩的吗？难道还有其他事？熊田田说，我和我父母吵架了。熊田田提到她父母，我特别敏感。我说，肯定又是因为我吧？熊田田说，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你开了发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是他们对于我开发廊的各种反应，我也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我说，你怎么想呢？熊田田说，没怎么想，没必要理睬。我说，总吵架也不是办法吧？熊田田说，所以我才生气跑到乡下玩。看得出来，尽管熊田田嘴巴上说不在乎父母的态度，时间久了也能感受到她的苦恼。我曾经想过去和她父母解释，我开发廊做的是正儿八经的美发工作，没有搞其他歪门邪道的活路。

我把熊田田紧紧搂在怀里，突然很担心会失去她。多么好的女生啊，既然命运安排我们相遇，我只想好好珍惜。我双手捧住熊田田的脸蛋，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小嘴说，我爱你田田，我能给你幸福，我努力赚钱养你，让你父母放心。熊田田顺从躺下去，最后被我的爱欲吞没了。

发廊营业时间特别长，从早上九点开始到晚上十点钟，作为老板的我还要提前开门。虽然说晚上十点下班，如果有顾客做头发，拖延到十一二点也很正常。比如十点要关门，九点半有人来洗发剪发，洗好头再慢慢修剪，至少要两个小时。当然我们可以不接收顾客，但做生意有人送钱上门谁不收呢？因为生意不是说你想做就有，一切都是看顾客的心情。

旺季过去了，生意时好时坏。总体来说还算过得去。阿汉突然提出想不做了。他说，你看生意也没有那么忙了，我一个月拿那么多工资也会给你增加负担……不管怎么说，我当然不愿放走阿汉。他确实给我比较大的压力，但是想到阿浪做发型的那种水平，三天两头就要请假的三脚猫阿海，我就摇摇头了。如果没有阿汉坐镇店里做事，我对发廊真的没有信心。还有，助理也是很让人头痛。女孩子每个月都有特殊情况要处理，包括各种各样不可预料的突发事情，算起来几乎每天都有人请假。特别是阿浪和陈思思，他们是恋人关系，经常莫名其妙吵架。阿浪说陈思思特别小心眼爱吃醋。陈思思又说阿浪太花心，整天和女人聊天没考虑她的感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情。他们一吵架陈思思就不来上班。不忙的时候倒无所谓，要是遇上人手不够，我只有干着急了。

其实作为美发师，和女孩讲话是他们的工作职责，只有接近女孩才有机会说服她们做头发。这种情况就要看你如何把握分寸了，这种事情真的很难把握的，你无意别人却有心。阿浪说，他不愿意陈思思来这里上班，陈思思又不放心，怕自己不在阿浪会被别的女生勾引了。古往今来，爱情永远都是那么自私。我能理解陈思思的感受，只是我认为阿浪的魅力不足以让陈思思如此焦虑和担心。我对陈思思说，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嘴巴上过过瘾，别的他什么也做不了。陈思思赌气说，我才不稀罕呢，我又不是没有男人要了。

淡季来了，烫头发的少了洗头的却多了，发廊需要再招聘助理。刊登招聘启事好多天，才招来了张丽。虽然张丽要求的待遇比较高，看在她是熟手又曾经在大发廊做过，我还是同意了。我要求她给我保密，如果别的助理知道她有不同的待遇，心里不平衡影响工作和团结。张丽外表清纯漂亮，如果要用分数比喻，其身材外貌至少达到八十五分。尽管我们不出卖色相，但人看起来舒服印象好，同样能给发廊增加人气。顾客的心态千变万化。如果你长得漂亮，就算你洗得不太好，他们仍然很乐意很有满足感。对女顾客就未必中用了。如果有女顾客的头发特别长又特别厚，手艺不好方法不对，洗起来会让顾客不舒服。特别是坐着洗。泰式是躺着洗的会更容易些。你只要往头发冲上水弄湿了，放上洗发水就很容易出泡沫，也不担心控制不了会溅到顾客身上。

没过多久，阿汉再次提出要辞职。他态度坚决，我也没有再做挽留。其实我倒是盼望阿浪辞职，三个美发师对比，他的手艺相对差不少。这是根据顾客反馈情况做的统计。他把我带入这个行业，就算做得再不好，我也没有理由要赶他走。

阿汉辞职减轻了我的开支负担，但是我却开心不起来，也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生意火爆场面的惊喜已经荡然无存，甚至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上周阿海又因为打架受伤住院，发廊员工四分五裂，我的心情仿佛一根飘飞在天空中的羽毛，突然被一泡鸟屎砸中，让人心灰意冷。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半途而废的。为了集中精力管好发廊，我决定把书店转出去。我跟一个诗友卓单说了我的想法，他竟然说自己可以接收。因为卓单他老婆是做窗帘车工的，但凡有人要装窗帘，都会叫卓单去安装。卓单的工作很自由，经常没事到处闲逛，她老婆非常支持他接手书店。我以最优惠的价格转给他了。

我把卓单给我的书款拿到柳州结账，再把发廊装修的欠款也都结了。装修师傅多次来电话催钱，我都一拖再拖，算他好讲没有生气。谢天谢地。

熊田田中午来发廊，我问她吃饭没有，她说吃过了。她打开收银台上的电脑，戴上耳麦开始看韩剧。下午四点多，她脱下耳麦，叫我跟她去红水河边走走。反正发廊也不忙，我又很久没有陪她出去玩了，二话没说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就走。走到马路边问她要不要坐车。她说，走去吧。发廊离红水河并不远，走路十来分钟就可以。和熊田田走在街上，想起好久没去过她家了。不知道是熊田田理解我的感受还是为了避免刺激她的父母，她再也没有主动带我去她家吃饭。假如熊田田愿意，我倒是无所谓了。她高兴就好。来到红水河边，熊田田牵着我的手，让我坐下来。我才又意识到，这里就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她第一次靠在我肩膀的地方。我隐约感觉到熊田田有话要说。

我说，你怎么想到要来这里？熊田田说，你平时忙的时候，我经常自己来……熊田田的声音很轻，却像闪电一下击中我的内心，让我有种无法言语的感动和感伤。她望着我，小腿向前一滑，很轻巧地滑到我身边，猫下她的身子靠紧我。我能感到她身体的热量在流淌。四月的春天尚有些寒意，我伸手把她往怀里搂住。她的身体还是那么柔软，好像她身体里的骨头可以折叠起来，需要的时候再次展开。她秀发里散发的清香让我沉醉。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来到了梦幻中的桃花源，忘记了人间烟火和世俗的烦恼。

当熊田田说，她准备去广东工作时，我的心脏仿佛被闪电击中，呼吸突然窒息起来。她继续说，春节我就想跟表姐去了，考虑到没有人帮你看书店，你的发廊又那么忙……我说，你等我把书店转了，你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你就可以离开我了是吗？熊田田默不作声，我心里像被糊上白砂糖的芝麻乱成一团，不由自主胡思乱想。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臂有点冰凉，我转过脸去看，是熊田田的眼泪。熊田田内心的纠结是对自己付出的不舍或不忍。我搂着熊田田，望着湍急的河流，河水发出刺耳的哗叫，又像是在向天空呐喊。

我没有问熊田田为什么要去广东，为什么要离开我。就算我问了，她给了我答案，又能说明什么呢？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一个未谙世事的女孩。她的勇敢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她现在要离开我，也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想到熊田田就要去广东，我只想每天跟她在一起。她很懂我的心情，每天都来发廊陪我。但是当我们坐在一起时，表情却没有往日那种轻松愉悦。离别的愁绪就像乌云在我们彼此之间来回飘荡。

助理罗美丽似乎看出问题了。当我在厨房里炒菜时，她跑进来说，飞哥，你是不是和熊田田吵架了？你们两个人最近好像都很不开心。我望着罗美丽说，没吵架啊。你看我会和熊田田吵架吗？我爱她都来不及，哪会舍得浪费时间跟她吵架？罗美丽一副不解的表情。

在熊田田离开天南市去广东的前一天，我和她再次来到红水河边。是我主动提出来的。熊田田说，以前我没空她经常自己来，我就觉得应该带她来看看我们最初开始的地方。我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天南市大桥对熊田田说，假如，我说只是假如，我愿意从那桥上跳下去，换取你不去广东，你会不会答应？熊田田表情诧异地望着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永远不分开。熊田田说，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不应该这么做，你知道我为了……算了，不说了。我说，对不起，我太过分了。我没资格要求你答应什么，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尊重和接受时间给予我们的未来。

熊田田沉默了一会，问我最近有没有写诗。因为太忙了，我好久没能静下心去思考，两个多月都没动笔了。此时此刻，我突然有种想要抒情的冲动，就在熊田田问我的那瞬间。我说，昨天晚上给你写了一首，明天去送你顺便带给你。熊田田望着河水，没有回应我，好像她的思绪已经飞到远方。我紧紧地搂住她，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

进入六月，发廊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件。中午，我正在阳台煮菜，突然听到有陌生人讲话的声音，我还以为是来顾客了。但几句话之后接着就听到“嘭嘭”的响声和玻璃掉落刺耳的叮当声。等我把菜从锅里盛到盘里出来时，外面那间的镜子都被打碎了。门口外面的那块大的玻璃因为比较厚，尽管没有被打碎，但因为被硬物敲击而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痕。发廊员工被惊吓得纷纷躲闪离开。当时是罗美丽坐在门口，她是整个事件的目击者。她说，有四个年轻男孩子，手里拿着木棍面无表情径直走进发廊，其中一个长得比较胖的人问，韦海（就是阿海）是不是在这里上班？罗美丽有点紧张，声音有点颤抖地说，是。胖子继续问，他人呢？罗美丽说，还没来上班。那几个人不分青红皂白举起手中的木棍向镜子敲去。当阿浪和其他助理从左边的工作室出来，那几个人已经准备撤退到外面。

无疑是阿海惹上别人了，但我并没有马上报警，而是打电话给阿海。阿海表示很对不起我。他说自己没有办法在天南市待下去了，镜子被敲坏他愿意承担所有的损失。我问他还要不要报警。他说算了吧，你帮我算一下我还有多少工资，扣除我原先的借支，剩下的就当是弥补你的损失了。据阿浪后来告诉我，阿海离开天南市还借了他三百块钱作为车费，再次逃之夭夭地跑到了广东。

望着发廊里散落零乱的碎玻璃，我内心十分淡定。一方面是阿海的态度没有给我添堵，事情来龙去脉已经很明朗，我再生气也于事无补；另一方面是开了发廊，经历形形色色的事情太多，锻炼了我接受突发事件的能力。我也不是才认识阿海，他在发廊干的这半年时间里，我觉得他的性命随时都会被上帝收回去。整天跑去跟一帮无事装逼的小混混玩。我曾跟他说，你手艺也不错，好好地做美发也能赚不少钱，就算你不在我这里干，凭借自己的能力将来也可以开个店。阿海说，没有办法啊，生活太无聊了，跟他们出去玩特别刺激。我说，你哪天也会把自己的贱命玩没了。他笑笑不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阿海是不是这样的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曾经有一段时间，不知道阿海用什么办法，把一个靓丽的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泡到手，我以为他会为此收敛，浪子回头。但是没多久，那个小女生就像丢掉一块果皮果断地把他抛弃了。美丽的爱情没有办法承受的灵魂将再次被放逐。

阿浪和陈思思仍然三天两头就吵架，阿浪多次说陈思思提出要分手，却始终还是分不成。他们真的想要分手，必须有一个先离开我的发廊。我倒是真希望他们能好合好散，因为老吵架心情不好，上班肯定会受影响。作为助理，若不能集中思想做工，会随时在洗头时把水倒到顾客的脸上。严重的话，美发师哪天分心走神把顾客的耳朵剪下来麻烦就大了。我只能不断地提醒他们工作要认真点，别再给我添乱子。

助理罗小芳是所有员工中最让我省心的人了。她平时几乎没有迟到过，工作也是尽心尽力，对所有来发廊的顾客都一视同仁。所以，来找她洗头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主动提出要办卡。相比其他员工，这种人才实在太难得了。最近几个月发工资，我都会私下给她一些奖励。如果个个都像她这样负责，我不赚钱或者少赚也会做得很开心。顾客就是我们的上帝。至于前不久招来的那个漂亮的助理张丽，工作表现也算过得去，就是做事想得不太周到有点粗心。人都是这样，上帝给你美丽的相貌，你就有利用的价值了。

从五月开始到十月都是淡季，很多发廊都会选择这个季节来培训员工。美发用品公司趁机搞免费的讲课，以此来拉拢顾客和推销自己的产品。超人美发用品公司的阿德给我送来了邀请，他们公司月底将邀请国际知名美发师到柳州讲课，机会难得，希望我们能派美发师去。阿汉早前已经辞职，阿海又因打架逃跑到广东了，美发师只剩下阿浪，如果他去培训，店里就没办法做工了。阿浪虽然手艺一般，但能说会道，对于要求不高的顾客基本也能应付。我问其他助理，有没有谁想过要当美发师，他们都表示问得太突然，都摇头表示没有考虑过。其实助理不想当美发师对发廊老板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能安分地帮你洗头做工。大多数助理不愿意当美发师的都是女生，男助理通常不会这么想，他们来发廊的目标就是当美发师，当大师。要求和目标不同，他们总渴望有朝一日能一炮打响，但跳槽得也快。作为美发师或老板，都可在他们求学期间帮自己干不少事情。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发廊任何烫染护理基本都得师傅自己做。

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没人去，我觉得太可惜了。最后想来想去，我决定自己去了解了解。我把想法告诉阿浪，他觉得这个办法也行，我去学习回来了搞不好还可以照葫芦画瓢给他传授一点技术。说得也对，我毕竟也是个大学生，领悟能力不比一般的美发师差。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一次偶然的学习机会，竟然把我推向我做梦也没想过的美发师这个职业。免费学习的内容总共是三天，每天有四节课。第一天讲授的是经典发型简单修剪方法和最新流行发型的立体修剪。初次听到美发大师们的示范和讲解，我一下子醍醐灌顶。在店里看到美发师修剪的发型，做的那么多动作搞得那么复杂，大师们的讲解竟然如此明了。想到发廊的美发师那么难招，我竟然有种要去尝试一下的冲动。有了想法和目标，在接下来的所有的课时里，包括烫染等一系列的销售技巧，我都特别认真聆听并做好记录，若有不明白之处，就主动问清楚。内心有了强烈的愿望，三天时间像火箭升天瞬间就消失了。学习结束，我带着激动的心情，踏上回家之路。如果我当了美发师，也就不像如今什么都要求人了。如此想来，我就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了。

我能安心在柳州学习，最应该感谢的是罗小芳。由于她的态度和责任心，我对她十分信任，才把发廊交给她帮看管。从买菜到收银都由她负责。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回到发廊，看到有顾客在烫头发，便感到很欣慰。现在每一分钱对我来说显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有分量都重要。每个月的煤气水电房租等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珍惜每一个顾客因为信任给我们带来的每一分钱。尽管仅凭阿浪一个人，很难创造可观的财富，但是至少能维持下去，能维持才有机会做得更好。罗小芳说，前天有个美发师来应聘，她把人家的电话也留下来了。我越发觉得罗小芳做事想得很周到，能理解我的想法，否则她一句老板不在家就可万事了结，管你老板是怎么想的。我告诉他们说，我要向美发行业进军了。他们说，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我说，我要当美发师。他们露出质疑的表情，似乎都不相信我的话。在他们的想象里，我读完了大学回来再去学美发，着实有点无法理解。但我强调说，以后你们别再叫我老板了，尤其有顾客在的时候，你们介绍我时一定要说上海美发师阿飞。他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解释说，尽管我是地道的本地农村人，但我是上海美发大师的学徒，学的是上海大师的技术，你们要理解我的想法，懂得我的意图，否则过不了多久发廊就要倒闭了。大家听完我的解释觉得也有道理，方才像小鸟捡食长时间地上下点头。

六月的南方骄阳如火，为了让顾客享受到更好的服务，我不得不安装了空调，是那种大三匹立式冷暖两用。我本想省点钱买台便宜的，后来去看货时还是选择了名牌产品，狠下心七千块钱就不见了。我考虑过三个房间装上小空调，里面两间基本感受不到空调的存在。当然平时没顾客我们只吹电风扇很少开空调，太耗电了。但若有客户，哪怕一个人，需要开的我们不会吝啬，尽管洗完头剪完头发顾客结账走人，扣除美发师和助理的费用，我可能因为开了空调而分毫不赚甚至还有可能倒贴。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无情，优胜劣汰是做生意的黄金法则。美发行业要来钱快也快，首先是你要有顾客基础。像我们这样的发廊，尽管开业已有半年多，屈指一算也没能留住几个老顾客。阿海是有些客户，他走了他的客户未必还来。除非他们不知道阿海离开了，来了刚好被我们说服，做得好可能转移成为阿浪的客户或者阿明的。美发师阿明前两个星期刚到我发廊上班，根据了解其手艺比阿浪好一点，但比阿浪口才更胜一筹，才来没几天，就说服了好几个女孩子给他做头发，并时常把她们逗得哈哈大笑，前俯后仰。这是发型师最重要的才能之一，能做到这样算是成功百分之五十了，另一半就是美发师的手艺了。假如你能哄顾客开心，即使你做的头发没有达到百分之百的效果，顾客也会带着百分之百的快乐心情离开。

我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一方面是我脑子聪明悟性高；另一方面我相当努力，一有空闲就上网百度观看相关修剪发型视频。我很清楚如果我不努力，发廊随时都会被迫关门倒闭，美发师太难招了。手艺好的美发师开出的条件太高请不起，普通的美发师又达不到我的要求，做一个头发吓跑一个顾客，把要来发廊的顾客都赶走，断了你的财路最后拍拍屁股走人。有些新手美发师直言不讳，来你发廊做工就是为操练手法学技术，因此招聘美发师时我有一个原则，做得不好的宁愿不招。你不做顾客不知道你水平臭，做老板要明白这些。有些钱是不能赚的，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其实剪发真的很简单，只要你学过数学，很多计算方法都能用得上。比如说，你把头发往头顶上拉直了一刀剪平，松手放下来的就是一种很好的长碎发。教你学会这招只要一分钟不到。因此，只要你学过几何平面，这些都难不倒你，何况我有当优秀美发师的强烈愿望。

优秀的美发师，最重要的是要有审美能力。很多美发师做不好，就是在审美认识上先天缺失，后天又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感悟，剪出来的发型基本千人一面。比如一款发型本来只适合瓜子脸，却用在了各种不同的脸面上。很多本来就很好看的发型，经过这样的美发师修剪后变得惨不忍睹。上当受骗的顾客可能还要笑哈哈地给你掏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很多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在剪发之前多想想多考虑各种可能的结果做好应对工作，多数情况出问题都可以化险为夷，甚至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比如我给二中一个学生设计一个发型。尽管我进步神速，但用时间来衡量，我还只算是一个新手。通常我是看顾客的要求再选择要不要出手，只有确保我的能力可以拿得下做得好我才会做，保证每个顾客都能带着期待而来载着快乐而去。

星期六早上，阿浪和阿明都还没来上班，我正在和罗美丽打扫卫生，那个女生推开门走进来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走上去问她想要设计发型还是洗头。她告诉我说，她去过很多发廊都没有发型师能帮她设计一个令她满意的发型，想来看看我们能否给她一些建议或者怎么剪才好看。我先是请她坐下来，了解她的想法。通过深入交流，基本掌握了她的要求，我把设计思路和理念讲给她听，她犹豫了好一会说，我就再信你们一回吧。从她的话里，我明白之前别的发廊给她设计的发型都令她失望了。事实上，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她要求的不高，只是她的脸型偏大头发又细又短。本来可以跟她讲实话，又怕讲了她没信心不给我设计。在罗美丽给她洗头时，我脑海里迅速回忆起自己见过的类似于她脸型的各种发型。经过十多分钟对比，我才确定最理想的设计方案。

她坐在美发椅上，我望着镜子里的她说，你确定理解我刚才跟你讲解的那个发型的特点，主要体现在简单时尚元素上吗？就是说我给你设计的发型，是之前你没有过的，是上海最新流行的十款短发中最具欧美风情的，它的理念是简单干净有情调。她好奇地问道，你以前是在上海学的手艺吗？我说，是的，你很聪明，我要提示一下你，你父母或者你们老师包括你们同学能接受你比较大的改变吗？她说，我才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要我喜欢就可以了。

经过一个多钟头的努力，我终于把刚才给她设计的发型修剪完毕。她的头相对要大，我根据自己的审美趣味，把她脖子之上的发根都剪得很短，把她脸面两侧的头发都去除，把原来从耳朵上往外长的头发剪掉露出两只干净得让人想咬一口的耳朵。而刘海上稍微改变它自然流畅的线条。头顶通过立体修剪的方法打碎，再打上发蜡，一眼看上去清爽可爱不乏经典时尚。事实上，在给她修剪右边耳朵上面的头发时，不小心下手太重，细心的人很明显就能看出来了。刚剪掉我还有点紧张，怕没有办法自圆其说。后来经过处理，尽管还是比左边短出不少，但看起来线条已经很柔顺和谐。我告诉她说，之所以两边不太对称，是为了更有动感，这就是欧美发型不对称而产生出来的艺术效果。

剪好头发，她似乎比较满意。我担心的问题是，像这样时尚的发型她的同学可能无法接受。人最容易受传统思想所认可的观念左右，对新鲜的事物习惯有种排斥的力量。比如有些女孩，从小到大都留着长长的头发，她根本不懂得也不考虑这种头发合不合适她，对她的形象是否造成了伤害，因为长时间习惯了她只想留着就好。假如从审美形象的角度去考虑，当你劝说她换一个发型时，她会说好不容易留这么长舍不得剪掉。因此，对某些人来说，改变总是障碍重重，甚至比推掉几座大山更艰难。

过了几天，当我在发廊和大家提起那个女孩的发型时，罗小芳说，你把人家头发剪成那样子，人家回去不挨老师开除也会被父母赶出家门的。我理解罗小芳的话，因为自从我开始做美发师，每次做的发型总是很与众不同，这种与众不同在他们很多人眼里，已经超出了一般人所能接受的程度。但每当我想到上海的那个大师说，做美发师就是要引领时代潮流，引领顾客去享受最新技术成果，迷茫中我又多了几分坚定。美发师其实也需要做时代的弄潮儿。

没想到一个月后，那个女孩子又来了。后来她告诉我说，她叫江雨杨。江雨杨说，刚回去她确实不太习惯，后来慢慢感觉越来越好，同学们也渐渐喜欢上了。悬在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这是我做美发师后最成功的一次尝试，也收到了最好的回报。江雨杨随时把我视为她的“私人美发师”，她的头发只给我一个人设计。在她的影响下，二中很多学生都来找我设计发型。我从此在天南市的美发界迅速走红。获得肯定和鼓励，我更大胆了。对艺术特有的敏锐和超前的设计意识，帮助我华丽转身成为美发界的新锐。当然，不论做什么，遗憾总伴随在幸运的左右。比如我给一个女孩子设计发型，烫好后所有的人都觉得很适合她的脸型，很有动感，她就是无法接受，自始至终她就是一句“我不喜欢”。我说，为什么不喜欢，你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吧。最后她说，太难看了。我说，具体是哪里不好，你讲出来我可以帮你修改，直到你满意。她说，都这么难看了，你还能怎么修改？她的话把我搞得哭笑不得。最后不管我怎么说话，她都不再搭理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好久。正当我们彼此僵持不下时，她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收银台，把钱丢下转身大步就走。她的步伐如此的坚定和果断，好像在逃离地狱的非人的折磨。大家都被惊呆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率先笑了出来。

熊田田去广东，对我是个不小的打击。但是发廊经营遇到诸多问题，我根本来不及抒情太多。好在熊田田经常打电话回来嘘寒问暖，这是离别的日子对我最好的安慰。当然，我知道就算熊田田不去广东，也未必能长时间跟我在一起。二十岁的女孩就像初春的季节，特别善于改变。你看到漫山遍野的花开，最后却不一定有属于你的果实。我如此珍爱着她，却不得不做好她随时要离去的准备。她给我带来的快乐，有一部分终将会变成痛苦，跟随岁月的河流没过我的身体，考验着我承受苦痛的能力。

从柳州学习归来，晃眼已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因为我悟性好且特别用功，我的进步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比如上个月底，我给一个顾客烫了一个发型，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她竟然给我带来了十多个做烫染的朋友。这种成就感真他妈的让人幸福。为了能让顾客满意，从上发杠到上药水我都亲自上阵，确保烫后效果最大限度接近之前的设计。顾客满意度高，再苦再累也值得。

有些认识我的人，突然看到我在剪发，都觉得很是惊讶，以为我只是拿顾客来做试验不敢让我剪，他们在质疑我的能力和手艺。我只有用事实来取消所有的怀疑。在跟顾客交流方面，我讲起理论来更头头是道，一般的美发师当然没法跟我比。我读的书多理论基础厚实，随便发挥就可以像机关枪里的子弹往外飞，准确达到目的地。

一年前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成为一名美发师。在我学习做美发的日子，从没有向熊田田透露过只言片语。还没有做成做好的事，何必浪费精力去描述？我打算等熊田田回来给她一个惊喜，亲自帮她设计一个发型。不知是寂寞得太久还是什么原因，最近特别地想念熊田田。我突然很想把自己已是一名受人关注的美发师的事实告诉她。她肯定不太相信，通常要成为一名美发师，一名优秀的美发师，在大家的印象中最少要努力拼搏三四年。她或许认为我太想她了用开玩笑的方式冲淡思念的痛楚。我真的很想熊田田，我能成为美发师当然有她的一份功劳。在我孤身奋斗的日子里，是她的出现让我不断改变自己，是她给予我动力。

我拿起电话拨起了熊田田的号码。提示手机已关机。熊田田跟我说过，如果她不接电话，就是上班不方便。今天她这样关机，我从来没遇到过。我安慰自己说，或许是她手机忘了充电，明天再打吧。第二天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再打还是关机。第四天、第五天还是关机。我不得不开始胡思乱想。我不知道熊田田是不想接我电话，还是手机出了什么问题。每次听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就有种无法言说的疼痛在身体里翻腾。我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淡然，反复回想起熊田田美丽的笑脸和白皙细长的纤手，想着她躺在我怀里那柔软的身体，内心百感交集。伤悲像空气跟随呼吸穿越过我的身体让我变得烦躁不安。我失眠了，整夜在床上翻滚。时间像刀子划过我的皮肤，仿佛只要我吼叫一声，疼痛的灵魂就会暴碎成死亡的阴影。

连续好些天，想到熊田田就此离开我，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给我讲讲她的心情，不能期待她回来到红水河边散步，我从后面搂着她亲吻她的耳根咬着她的头发，感觉生活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是啊，我学美发干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做美发师？熊田田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关机？这种反常的举止，你从来没有过的，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说你有空会打电话给我，难道你忘记了吗？难道你出事了？想到这里，我发热的脑子突然被冷水浇灌了一下，难道她真的遇到什么事了？她还好吗？为此，我想过去找她父母问个究竟，只是我知道他们不会欢迎我，也不会告诉我熊田田的任何消息，他们恨不得把我关进地牢里，永远无法再接触他们的女儿。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当初，熊田田要去广东，他们一定非常高兴，因为那样可以把我们分开。只要能把我们分开，他们什么都愿意。难道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就算我现在穷，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但并不代表以后没有啊。

屈指一数，又是一年多。发廊生意还不错，我自己做了美发师，生意越来越稳定。但毕竟做的时间不太长，尽管手艺和名声都有了一定的影响，但是仅靠我自己，真的太累了。每天做完头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宿舍，趴在床上经常来不及洗澡就睡着了。阿浪还是那个样子，其间我和他都有机会到柳州学习。他学了几款新发型回来，经常用于各种不同的脸型上。我也不好说得太多。顾客剪完头发，虽然暂时被美发师的美言蒙住而没发现问题，但他们的朋友迟早会发现不对劲。美发师没有独到的审美意识和丰富的想象力，真的很难成为出色的美发师，阿浪就是最好的例证。但又请不到好的美发师，我不可能把所有的工作都揽下来做完。阿浪和陈思思已经分手了。如我前面所说的，他们两人要分手，必须有人离开发廊。我倒是希望阿浪离开，因为陈思思洗头还是很不错的，可惜现在相反了。不该留下的留下了，该走的没有走。阿明也辞职了。我特别讨厌这样的美发师，说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些人就是想到处混混，借此了解发廊的经营思路，各取所长，有条件的时候就自己开店。

发廊最近又招到了新的美发师，是四川绵阳人。据了解，他是被人骗到天南市做传销的。你应该懂得的，天南市那时候聚集了近十万外地传销佬，被中央领导点名批评过，天南市因此而闻名全国。因为四川美发师阿军加入，也有大批的外地顾客来消费。后来我观察发现这样的规律，他们邀请来到天南市创业的人，在他们到达前后几天，主要是给这些人洗脑。内容除了讲如何赚大钱外，在生活方面都会给你一辈子也无法享受的照顾。比如带你去消费啊唱K什么的，洗头烫发是其中一项。他们会说做大事情就要有好的形象。他们出手大方，以此来炫耀他们已经做成功赚了大钱来迷惑被骗来的下线。那段时间发廊生意特别好，每次来的顾客都是好几个人。从外面看，近来发廊特别热闹火爆。我们发廊那栋楼房总共有五层，上面都被出租给外来做传销的人。一次我看见有几个人在楼梯上吵架，其中两个男的似乎是要阻止那个哭着的女人离开。我只能猜想是女的发现自己落入了传销陷阱，想离开却被强行留下。她哭泣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无助可怜，就像被抛弃的婴儿在绝望呼喊求助，却无人回应。

父母没有看到我带熊田田回去，一副很是沮丧失望的表情让我愧疚不已。因为七月十四鬼节回家，我已经答应过年会带熊田田回来，让他们一睹未来儿媳妇的芳容。当然，那时还能联系得上熊田田，只是答应带熊田田回去，心里却没有任何把握，主要目的还是安慰父母，尤其是母亲。我没想到的是，给熊田田打电话，从“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到“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停机”，中间竟然没有任何的缓解和过渡，就好像被判死缓的人突然就被枪毙了。

父母心事重重的模样，我心里特别难受。我决定请助理张丽冒充熊田田来我家住两个晚上。我把想法跟张丽说，她很爽快就答应了。她的性格很开朗豪放，在发廊大家都是随便开玩笑，她咯咯笑起来特别可爱。她刚来发廊上班时还有一个男朋友，后来听罗小芳说分手了。张丽说，她最多初二来住一个晚上。我说，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吧，向父母证明我真的有女朋友就可以了。

听说我的女朋友要来，母亲像穷人家的小孩子吃到了甜蜜的糖果，高兴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张丽还没来到我家，她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在门前走来走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门口找什么贵重的传家之宝呢。只要父母开心，我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张丽到我家，母亲一个劲儿夸她长得好看，简直像电影明星。母亲得意忘形了伸手去捏了一下张丽白皙的脸庞，她俨然把张丽当成已入门的媳妇了。我看着张丽想笑却忍住没有笑出来。吃饭的时候，父母分别给张丽红包作为初次见面礼物。张丽瞟了我一眼，好像是征求我拿还是不拿。为把戏演得真实，我点了点头。张丽微笑着接过红包并向我的父母道谢。

晚饭过后，母亲给我的床铺换了新的被子。一看就知道是我之前买了让弟弟拿回来的那张，没想到母亲一直没舍得用。可见为了我的婚姻大事，母亲是多么的费心。

弟弟出去玩了，我和张丽及父母坐在火炉前烤火。十点多他们就去睡觉了。我对张丽说，我父母对你真的很满意，要是你没意见，不如将就算了。张丽面露微笑羞涩地说，神经！我怕张丽不高兴立刻改口说，开玩笑啦。张丽说，既然你父母那么想抱孙子，你应该找个人结婚了。张丽抬起头来看着我继续说，熊田田呢？好久都不见她来找你玩了。我不愿意提到熊田田，特别是此时此刻。我说，别提她了，我们去休息吧。明早起来吃了早餐我们再回城里。张丽说，好的，并掏出刚才我父母给她的红包递给我。我回绝张丽轻声说，是我父母给你的红包，你必须拿着，不然他们会很失望的。张丽说，对我这么好？我说，你帮了我的忙，我还要另外感谢你才行。

张丽就睡在我床上。本来各自睡一头的，后来我忍不住便睡到张丽那边，试探性地搂着她，张丽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表示。

吃完早餐，我和张丽乘车回发廊。员工要到明天才来上班，过年人就是多，我和张丽根本忙不过来。尽管我们把洗头价格提高到五十块钱，人们仍然排队等待。做到三点钟，我和张丽便打的回我家吃饭。为感谢张丽，初三她洗头收到的钱，我都当红包封给她。大年初四大家就正式上班了。

这场戏演得非常成功，超越了事先期待的效果。这是我和张丽心中的秘密。尽管我没有强调过要保守好这个秘密，我们却好像心知肚明该怎么做。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切照常。因为心里的这个秘密，我们比普通朋友之间多了几分信任。对于我和张丽之间到底将来还会有怎样的延伸，我也不愿意做更多的假设，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真的很奇怪，只要想到张丽在我家睡觉这件事，我就会联想到熊田田。我总是假设睡在我家的是熊田田不是张丽，情况又会怎么样。如果她的电话没有停机，我还会每天下班回来习惯性地拨打一下。虽然在她要去广东时，我就知道我们之间随时可能会结束，只是我心里还放不下这段感情。她走的那天，本来说好我要去送她的，后来她说因为她的父母也去送她，所以我就不方便出现了。这件事情让我感到很遗憾。那种依依不舍的离别场景，最终没有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我特别想去河边坐坐，九点多钟就跟员工说，今晚可以提前下班。在做卫生时，张丽问我为何早早下班。我说天天待在发廊十多个小时，太闷了想出去走走。张丽说，是心情不好吧？我说，也许是吧。张丽主动说可以陪我去河边。

我站在熟悉的地方，想起熟悉的人，往事历历在目。张丽就站在我身边，有好几回我都忍不住要搂住她了……

做了美发师，对美发行业有了深入的了解，也产生了很多的想法。之前那种套房结构的门面，已经无法满足我的思路。八月，我到柳州参加两天关于发廊营销大师的课程时触动很大，想换个地点找个更大的门面。前提是我能转掉现在的发廊。没想到当我把想法跟阿浪说时，他竟然对此有兴趣，表示如果价格合适可以考虑。既然我有了新的想法，又如此迫不及待要去实现，价钱方面自然是很好谈的了。最后阿浪仅仅以三万三的价格接手了我的发廊。价格当然是偏低很多，但因为我急于出手也是能理解了。

发廊转掉后，我就开始寻找合适的门面。在各个街道来回寻觅，半个月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地点。晚上突然想起柳州阳光美发用品公司培训师陈艳艳。她原来在柳州几个大的发廊担任过店长等重要职务，精通发廊各种经营管理方法和技术。作为他们的顾客，她经常来给我们培训，从洗头到上发杠以及接待礼仪等。因为她人性格很好，有什么事情我都喜欢打电话向她咨询。我告诉她我的想法，她竟然叫我去柳州开店。我说，我对柳州不熟悉，没有信心啊。她说，你可以先来了解一下嘛。我说，除非有你这样的人才做店长还可以考虑。没想到陈艳艳竟然说，她有兴趣一起合作。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刚好那两天，陈艳艳到天南市给其他发廊做培训，我有机会和她深入交流。最后她答应跟我合作。我负责出资开店，她作为人才加盟占百分之三十股份。在营业额达到预定的目标后，多出来的部分就五五分成。

美发行业主要输出成本是技术。用于烫发的药水一般只占总收入的百分之十左右。比如你烫一个头发，收了三百块钱，煤气水电及药水费用等也就三十块钱左右。一个好的美发师，用同样的药水可以烫出不同价格的发型和效果。你认可某个美发师的手艺等于认可他的价值。所有烫发用的药水的价格相差都不大，但烫的效果好与不好，有多好，主要是看美发师或技师的经验。经验丰富用十块钱的染膏可能比你用二十块钱染出来的色彩效果更好。在大型专业的发廊，美发师通常只负责设计，再把其设计思路理念告诉相关经过专业培训的技师去完成。我之所以给陈艳艳占百分之三十股份就是这个原因。她是专业给技师做培训的，只要有她加盟，收费价格合理，发廊的生意总会红火的。

由于有陈艳艳的加盟合作，我更是信心百倍。在柳州观察了一段时间，最后在春江路找到一间门面。通过观察对比，不论是租金还是地点都比较满意。我征求陈艳艳的意见，她也觉得不错。最重要的是门面足够大，从一楼到四楼都可以充分利用。一楼要用于设计烫染，安放十张椅子。二楼一分为二隔成两间，一间安装了六张泰式洗头床，一间作为我自己的工作室。三楼有五个房间，我自己住一间，其余四间为员工的宿舍。四楼当然就是厨房了。为赶在元旦开张，一边装修一边紧锣密鼓地招人和培训。在助理和管理方面全都由陈艳艳负责，我主要是监督发廊的装修情况。从装修到开业总共花去十多万。这笔钱大部分都是我借来的，就是之前把美发师阿汉介绍到我的发廊做工的自家兄弟阿杰帮忙搭桥借到的高利贷，月息三分。我每个月要支付给他们几千块利息。借高利贷的事，我并没有告诉陈艳艳，我怕她会有顾虑不愿意跟我合作。而我敢于要高利贷是相信有她加盟我必然能成功。装修完后只剩下很少的钱，基本可供发廊目前所需开支。购买的美发用品用具等只能暂时欠着了，因为大家都熟悉，他们答应给我一段时间再结账。

原先计划要招六个美发师，最后只招到三个，加上我就是四个。助理招了二十个，其中一半是实习生，这部分只要提供吃住便可，等他们熟悉了能单独上岗了才根据能力发放相应的工资。张丽和罗小芳本来要到柳州跟我做，后来张丽说阿浪招不到人没有办法离开，我表示理解。

在开业前两天，陈艳艳带领全体员工分散去发广告，谁负责什么路段，谁负责哪个商城，都做了布置安排。广告的内容当然是越吸引人越好。为了把发廊的名声迅速传播出去，开业当天洗头只收一元钱，第二天两元，第三天三元，依此类推。当然还有其他套餐促销活动，比如烫发送染发，设计发型送洗头等。为了营造气氛，每天都集体起来跑步，围绕柳州最繁华的五星街和工贸大厦，通过广场从妇幼保健站回到发廊。员工们穿着统一印有“海底烫染发艺沙龙”字样的服饰到户外活动，其实就是在传播发廊的风貌形象，是一种间接的营销手段。

开业的那几天，生意确实很火爆，尽管搞活动利润相对比较低，却达到了预期的宣传效果。忙碌一个月结束，收入与支出相当，没有赚到什么钱。做美发的大家都知道，靠的是口碑相传，老顾客传给新顾客。如果美发师做得不好，发廊就不可能做得起来。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通过观察，美发师阿德手艺实在太差劲了。他之前说自己做了好多年，曾经在某某大发廊做过，事实证明是撒谎吹牛逼。他给顾客做的几个头发都出了问题，我果断地把他辞退了。美发师阿皓的技术也是很一般，暂时留着做吧，这么大的发廊没有几个美发师是无法支撑下去的。做得最好的当算是美发师阿达。他做的头发顾客满意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其设计的风格路数很接近我的理念。我甚至跟他学到了不少经验，经过我的消化给顾客提供更好的服务。作为美发师，最重要的是肯学习，主动接受了解各种新技术，我是老板又是美发师，学习的愿望肯定比任何人都强烈。

我的工作室在二楼，我把自己的一些诗歌镶好框架作为装饰品挂在工作室，供顾客欣赏。当然有些觉得写得好，有些却读不懂是怎么回事，我都能理解。有顾客问是不是我写的，通常我会看情况给出不同的答案。有时候说是我写的，有时候我会说是抄人家的。当然有些人不相信我会写诗歌，我也只有一笑了之。还有顾客觉得好提出要抄写拿回去欣赏。有个女老师听说我会写诗歌，特意来找我做头发。做完头发还买一首我的诗歌，让我帮她抄写。遇到懂诗歌的顾客我很感动。抄好后，她问我多少钱。我说如果我做的头发好，以后你多宣传就可以了，诗歌送给你。她还是把一百块钱塞到我手中。她说，我真的很喜欢，我会好好收藏你的诗歌，以后你出名了我可以卖大钱。

发廊生意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能赚钱。进入第三个月，我就开始借钱发工资了。当然，为了不影响员工的心情和他们的积极性，我并没有把自己心中的苦恼表现在脸上。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我知道之前我把架子搞得太大了，应该像在天南市那样一步一步从小开始，就算做得不好也不至于像现在压力这么大。为减轻负担，我赶紧改变经营策略，辞退了几个态度不好的助理和技术不怎么样的美发师阿德。再者，之前有几个助理因种种原因离开，发廊员工只剩下一半。我明白陈艳艳对于发廊能否做得好起到不可替代的重要性，尽管没有赚到钱，每个月都会给她一千多块钱作为伙食费。另外，发廊煮饭的阿姨我也辞退了，不忙的时候就让罗小芳帮我去买菜，我主要负责煮饭炒菜。只有减少不必要的开支，我才有机会走得更远。但过年这样的旺季都赚不到钱，进入淡季就更难了。生意不好赚不到钱，陈艳艳肯定也有想法。凭她的能力，随便到哪里都有三千多。她可能是看到我投入这么多，在情义上想再支持一下。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我没有办法改变，就等着倒闭后再另谋高就了，这对她来说是没有办法的最好结果。

生意不好，看到大帮人马等着吃饭发工资，就是一种折磨。顾客偶尔的光临，都能点燃我心中那希望之火。那种心情有如面临大灾难的人，看到任何渺小的机会，都能让人充满感动和感恩。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马上要交房租了。之前房东要求押两万交一年的租金，由于我资金困难，房东允许每半年交一次租金。半年租金三万六。若交不出房租违约，房东将会毫不留情地把我赶走，我的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

清明过后，张丽到柳州来看我。她已经从阿浪的发廊辞职了。阿浪的生意也不怎么好。阿浪接过我的发廊后，重新和陈思思和好了。就算请不到人，他们一个是美发师一个是助理，也都可以先干着。我把自己面临的困难一一跟张丽说了。

她说，如果你借不到钱交房租怎么办？我说，到时再讲吧，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沉默了好一会说，我有两千块钱，你如果急用可以先借给你。我再三考虑，谢绝了她的好意。

中午张丽和罗小芳去逛街了。下午她们才回来，我说要请她们吃饭。她们坚持不接受，说我现在困难就先省点钱了。我说，你们都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坚持支持我的人，就算请了你们吃饭晚上就活不成了，也必须要请。

吃完饭回来，刚好有几个顾客来洗头。罗小芳就去忙了。我和张丽在二楼工作室里聊天。我突然很难过，甚至想放声痛哭一场。我望着坐在美发椅上的张丽，她默默凝视着我。四目对视交流，激起我压抑已久的情感，我情不自禁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把她的头拥进怀里。

为借钱交房租，我挖空心思想尽了各种办法，最后都没有效果。之前能借的朋友不是借给我装修发廊就是后来借给我去发工资了。何况几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最后的办法就是回家以我父母的名义贷款了。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但却不得不做的选择。我还特意带张丽回家。父母当然不知道我的目的。再次看到张丽，他们自然无比兴奋，好像他们一辈子就是为了这一刻而活着，是他们日渐衰老的全部意义。吃饭的时候母亲说，你们也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呢？我瞄了一眼张丽，对母亲说，妈，你就这么想抱孙子啊？母亲说，你弟弟说他也交了女朋友，按照我们家乡风俗，你作为老大，最好是你先结婚。我不知道阿江是为了安慰父母还是真的交了女朋友，父母的渴望确实让我心痛。看着六十不到的父母脸上已布满皱纹，我心里突然变得很沉重，再也没有勇气提及贷款的事。在柳州开发廊遇到的困难，我没有告诉过阿江，我怕他守不住告诉父母。离开家时，我答应父母会尽快结婚，给他们生个漂亮的孙子孙女。母亲用殷切的目光送别我们消失在村口的道路上。

高利贷的事我一拖再拖，至今没交过一分钱的利息。因为有阿杰的担保，借给我钱的又是阿杰的好朋友，所以他们也没有上门逼我，只说要我尽快把利息交了，担心利滚利到时压力会更大。阿杰知道我的情况，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帮助我。如果之前我按时还利息，看在他的面子上，应该还可以再借一点。

发廊的水电费有差不多三个月没交了。房东来电话催促好几回，说再不交人家就断电了。我找各种理由一再搪塞到现在。我知道他们随时会断电，断了电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但假如不给员工发工资，他们同样不愿意干活，对我来说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因为不是每个员工都能理解你的难处。本来是五月初要交房租，拖到五月二十日房东打电话催，我又推辞说月底一次付清给他。房东说，按照合同要求你要提前半个月交房租，现在你不仅没有提前交租，还拖欠将近一个月。我知道你有困难，但到月底你再不交我也没有办法了。

在房东限期我交房租的最后一天的深夜两点，我悄悄起来收拾衣服。两点钟左右，阿杰从天南市请来的货车到达发廊门前。我猫步一样轻轻走到楼下，与阿杰同来的几个朋友，把发廊里能搬走的都搬上车。几个人动作敏捷小心翼翼。直到车子离开发廊，我才松了一口气。我交代阿杰回去能处理的都处理掉，先把部分利息还给放高利贷的人。

我彻底失败倒下了。在乘坐开往北京的列车上，我却感受到了一种解脱的轻松。我相信命运的安排，但我并没有因此低头，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坐在飞驰的列车上，不禁回忆起过往两年的点点滴滴。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掰下手机电池，把我用了五年的手机号码取出来，丢到列车窗口外面的田野里，同时深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吐出来。这是一种告别，带着无尽的悲伤和道不尽的苦痛。

我到了北京，是诗友艾米来接我，把我带回她的住处。刚好她的室友有事回家了，当晚我就住在她那里。她自己去了朋友家寄宿。身无分文的我，第二天就出去找工作了。我去找工作的路费还是艾米给我的。对于工作只要能解决吃住就可以了。因为要求不高，我很快就找到了工作。最后我向艾米借了几百块钱在离工作地比较近的一个地下室租了一间小房子，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我下班从发廊回到地下室，我弟阿江给我打来电话说，妈妈突发心肌梗死……刚刚走了。我如五雷轰顶，失声叫喊：妈！妈！然后扑倒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房间里长久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