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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守望者

时间:2024-05-04

选自《河池文学》2014年三四期合刊

2013年9月25日

火车这个庞然大物,载着最重的离愁,理直气壮地哐当哐当地前行着,每一秒的行驶,仿佛都沉重地碾压在我复杂的内心。窗外的大山风驰电掣地从我眼前飞驰而过,原本沉沉如死的心反倒觉得廓然许多。安置好行李后,我凭窗而坐,窗外的远山就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变换场景,只是大多的山都隐没在雾霭中,淡到欲无,只看到隐约显露的山峰。与之相呼应的还有山间人家,大大小小的烟囱,飘散着淡淡的烟火,蒙蒙地堆积在山腰,如同云起,有时萦绕着无边整齐青绿的田埂,在那里徐徐缓缓地变成一带青云。

离开的前一个星期,我几乎每天往返系办公室与学院办公室之间办理自主实习手续。手续繁杂,常常是从早上持续到中午,因我是借“实习”之便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南支教,考虑到安全,所以在办理过程中遇到了重重桎梏,找老师签字多半是白眼球多、黑眼球少,要么就是充满淡淡的贬义,认为我是假借“支教”之名,准备策划一场“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有时候从办公室出来时,每走一步心就同走下楼梯一样,往下顿一顿、沉一沉。正当我以为自己要被这些困难轰毁时,父母似乎和我的想法导电了,即便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地质灾害多发区,并且在去年还发生过5.7级的地震,也还是对我的决定表示支持,他们总是在我需要时给我通体导电般的明亮。

我常想,人生会有几次一定要去实现的梦想,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梦想的人,眼神将会多暗淡,于是我便打包好所有的猜疑与支持,走在狂风暴雨亦是风和日丽的路上。因为生命,要花在应该体验的路上。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支教”这个词语就一直在我的梦想的清单里,因为我希望自己在垂垂老矣时,可以有勇气问自己:梦想的清单,我完成了几项?我不会说支教是宏图大志,但它却也不显得卑微,这个梦想至少应该和其他世俗的梦想一样有安放的地方。梦想的种子,既然已经在心里萌芽,就应该正视它想要生长的欲望,让它绽放勃勃的生机。

我不是个有信仰的人,但是我会选择相信,相信一些真正善的美的东西。在漫长的旅途中,这些会让我的心更加踏实,让我获得感受美好的能力。陌生人不由分说地夺过我千斤重的行李,帮我提上阶梯,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乐于助人;在火车上与成都的一名老师萍水相逢侃侃而谈,夜至昭通后他将以后也许不会再见的我送下火车,并且如嘱咐自己女儿一般,要我注意安全。总是这样,当你想遇到好人的时候你就会遇到好人,当你想遇到坏人的时候你就会遇到坏人。正如那句话所说:“你对待人的态度取决于你遇到什么样的人”。 在我眼里,相信美好,自己也会变得更美好。旅途上这样的美好,应该透过放大镜,让它纤毫毕见,照射出融融暖意,铺满柔软多孔的人心。

2013年10月8日

每一条街道都有自己特有的灵魂,以一种幽暗的形式存在。

这是一个被大山拥抱的乡镇,它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海子。恰逢海子的赶集日,海子的校长李老师,背着背篓,邀我和凤敏(另一个支教老师)到街上走走。在我的印象中,李老师是水造的肉骨,一张带着淡淡茶香的笑脸,笑声干净透彻,如鸣佩环。如果把人比喻成一本书,那么李老师就是一本小人书,简单明了,容易相处,心眼好,待人诚恳。

这条街道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充满人间烟火。主干街道上挤满了摊贩,还有随处可见的背在人身后的背篓。蔬菜、水果、干杂,各类腌制品、小点心……全部摆在街上。据李老师介绍,在很久以前,海子应该可以算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商业繁盛之地,每个月农历含有二、五、八的日子都是这里的集市,那一天总是特别热闹的。到了赶集的那一天,临近村落或者更远的村庄的人,他们中有一些人是走了十几里的山路,翻山越岭聚集到海子或采购货物,或卖自家种的瓜果麦豆。赶集对他们来说是一次盛大的宴席。路边的一隅,蹲坐着一位算命先生,经过他旁边时他抬起眼睑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有些心悸,我在想我命运的玄机是不是被他洞悉了。街道上的人群、车流、马路,排列组合一般。我相信这条街道是有灵魂的,它真实且忠实地记录着当地的经济、历史、地理、民俗等。

我记得有个哲学家曾经把城市比作人的身体。如此说来,街道可谓是城市的血管。海子这条并不宽阔的街道,赶集它便接受着汹涌推挤而不断前行的人流,我将其看成动脉;平日里,街道就只能寂寥地静望住在窄小的民居里孤独的居民,这算是静脉。

街道是一个可以容纳酸甜苦辣的巨型容器。它装载小贩赚到钱的喜悦,容纳孩子们用软弱获得糖果的泪水,盛着小偷幽暗的贪婪,放置老人漫游于汹涌人流的孤独,收藏男女邂逅在街角的甜蜜。如今的我,与故乡的街道远隔千里,然而却真切地感觉离得越来越近,我反复地在脑海里勾勒描红那条儿时成长的街道,尽可能使无数细节如幽冥出现。儿时总是盼望着妈妈能在赶集日带上我,一旦能前往总是雀跃腾飞。人间美味的米粉、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玩具,这是记忆在时间的渠里磕磕碰碰,经过十几年的冲刷,儿时的街道留给我的三个关键影像。

在街道上那个飘出乐曲的半掩的门,那个货物陈列的商铺,那片肮脏且破旧的居住区,固守一地卖烤红薯的老人,是否藏匿着一个个寂寞的灵魂?街道灵魂的主要元素就是人,人是街道的狂欢。这些人又组成一个世界,按照我的想法往下延伸,街道自然就是一个小世界。它是一个逼仄的空间,同时又是一个浩大的世界。所以很多作家都爱从街道中直接截取记忆,作为写作的素材,比如桑德拉·希斯内罗斯的《芒果街上的小屋》,马尔克斯的马孔多镇,博尔赫斯的诗歌《街道》,小仲马的《茶花女》里常常提到的世界上最美丽的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文学审美体验常常在街道凝合和凝聚,罗兰·巴特曾经说过:“去闹市区或是到市中心,就是去邂逅社会的‘真理’。”让我模仿一下他的话:去街道上漫步,就是去追寻“世界的灵魂。”

2013年10月15日

秋天的黄昏使得落叶有一种质地沉重的感觉,而隐约吹来的风就像是张三丰打太极一样,即便是慢悠悠地飘来荡去,却还是觉得很有力度。风的拳脚所落之处,都会引起波动,有些叶子已经在翩跹起舞,落日掉入草莽中的速度似乎开始做匀加速运动。

在海子中心校,我就像李白一般成了“御用闲人”。学校并没有正式安排我固定地教学,而是有点四处撒网,语文、科学、品德、体育,一年级、六年级,不分科目,不按年级。经过一个星期后,我觉得自己体内的希特勒被释放出来了,我拥有强烈的权力掌控欲,妄图自己征服一个班。所以我向刘校长提出请求,我要教学一门主科,要么语文,要么数学。或许是被我为了实验教学理念和方法的认真和诚恳打动,也或许是理解我尚未退去的孩子般的任性和索求,刘校长同意我到村小教一年级的语文。

第一天到中沟小学时,我看见孩子脸上衣服上都是泥巴,当地的老师们操着一口方言上课,用着很落后的教学方式,我顿时感觉身兼重任。在接下来的每一天,光明轻轻擦过天际微微亮时,我就得搭车到村里的小学上课。那是一条水迹浸淫的泥路,羊肠一般窄细,又如蛇一般逶迤,沿途有塌方、泥石流、山体滑坡。坐在车里,窗外的绿色就像船舱的玻璃上反映的海,我在海洋里无穷尽地颠簸,随之颠簸的还有我的恐惧。今后我就要坐着车在风晨雨夕里穿梭。然而第一天我就发现令人一眼明了的景致,路边有一丛丛浅绿浓黄的野菊花,如低首,似含笑,我猜想孩子们一定很喜欢这种花。这里的孩子来自周边大小不同的村落,这些村落坐落在群山之中,或近或远。他们每天早上要蔑视寒冷,天未亮就动身前往学校,近则走半个钟,远则走个把钟头,有些还得涉水而过。一个人要走过几十里的山路,那种害怕与寂寞,如若恰逢野菊花相伴,开得轰轰烈烈的花正好可以驱赶遥远路途中的畏惧与寂寞,还可以为自己增添勇气,或许心中还会产生一种春天才有的欢愉;在路的另外一边还有潺潺流淌的小河,好像在嬉笑,又宛如婉转歌唱;时不时有松鼠跳出的小路风光,车子的声音轰出在路边木丛的云雀,它们飞剑般插入云霄,领头的说不定就是鲁迅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那只云雀。窗外旋转着伟大的自然,这一切都会让我的心境清雅绝尘,让泥泞不再是困苦。我在乎的是泥泞中的风景,路过时可以感受到美的快意。下午上完课,坐车回海子中心小学,在路上看到这样一幕:一位妈妈牵着刚刚放学的女儿,不知在说些什么,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着妈妈,满脸洋溢着幸福。这一切,简单得让人有种心碎的感动。

2013年11月9日

秋意渐浓,十一月的太阳挣扎着将触角伸向空气中的间隙,无功而返后它就变得细若游丝,寥寥无几的温热宛如一个人弥留之际的体温。寒冷的气息把十月点化成了云雾萦绕的十一月,斩首了夏日泼辣的阳光,隐约的晨雾则使玻璃窗有了新鲜的泪痕。我在太阳被无边的寒冷给欺负得噤若寒蝉的晨间绝早醒来,试图用文字来发现生活的真相。

桌上放着孩子们昨天送的塑料质地的玫瑰花,耳边响起了陈梦的话,“因为老师对我们好,所以我们要把美丽的花送给你!”说,是能够表达自己思想感情的一种外在形式。让我欣慰的是,她学会表达自己质朴的感情,尤其是感恩。这一点,我认为不管是对大人和孩子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我记得周国平在《爱与孤独》里提到,孤独是与生俱来的,连爱也不能消除。爱也许不能消除孤独,但是没有爱却是很孤独的。每一个人都渴望被爱也希望能付出爱,爱有时候能让人有存在感。母爱,是可以让一棵幼苗茁壮成长的阳光。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它。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中午,陈梦和我提到了一个伟大而又凄冷的词语——妈妈。陈梦说,她很久没有见过妈妈了,最后一次见到是很小的时候,现在都快记不得妈妈长什么样了。我知道有些问题一旦问了,也许是另一种伤害。我很想问陈梦她妈妈去哪里了,可是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陈梦却很自然且平淡地告诉我,我们家太穷了,没什么钱,妈妈就跑了。话语里的冷峻也难掩她对母爱的渴望。与此同时,我的内心也是一份酸楚,她那么小的年纪,就要在“钱”上理解很多无法解释的沉重感情。她还坦然地告诉我,她并不恨她妈妈,只是非常地想她,以后长大了要去找她。交谈中,我还了解到陈梦的爸爸一年到头只有过年在家待几天,平时都不见踪影,她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可以算是一个孤儿。然而,在我眼里,她又不是。她会表达爱,乖巧懂事,心里没有怨恨,她的世界,梨花胜雪,洁如初生,因此她不算是孤儿,她拥有富足的品质。在她的生活里,她缺失母爱,那么,倘若我们把焦点放在她所拥有的而不是她缺失的,显而易见,她的心就是轻盈且快乐的。相反,在现实生活中,有一些人更像精神的孤儿,他们空虚,毫无根基,对于自己生活中所缺失的,比如金钱、权力、名利,总是想要使尽浑身解数得到它们,在无疾而终后心里满是怨恨,抱怨生活中的种种。在我看来,抱怨只是感情做的无用功。人有个看不见且永远无法填满的器官——欲壑。假如我们一生中都在关注自己所缺失的,为了自己的欲望而使生命的驱动力向下,那他又能拥有什么呢?

2013年11月12日

关于行走有这么一句话:一旦行走,走在异乡的大地或山河之间,你会发现,你在自己的城市的那点悲欢,在此地,完全没有了意义。从来就不喜欢向别人炫耀自己曾经如何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地去过多少地方,行走了多少路程,我更想告知别人的是:在行走的路上,我成就了多少次不一样的自己。

六点的时候,惊扰了睡在白雾里的早晨,我让自己在寂寥寒郁的早上从尚在梦境里的童话森林走出,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穿戴、洗漱、出门。天空黑不可测,就像是在一盆清水里倒入墨汁,洇得满盆都是。今天步行去上课。

此次的路程一个半小时左右。何老师告诉我,以前没有车的时候,住在乡里的他们不管严寒酷暑,还是疾风骤雨,都是步行去村里的小学上课的。路上赶上正在去学校的孩子,三十几岁的何老师突然提议,我们和孩子们比赛跑步吧!话音一落,他就拉起四十几岁的刘老师极速奔跑。刘老师并没有因为自己是成人,就觉得这是幼稚可笑的玩闹,她也跑了起来。于是,我们就与孩子展开了激烈的角逐,也不怕有失老师的庄重。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长大了,就把自己包装成一本教科书,总是会用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这样不行,那样不可以,总是担心有损成人该有的形象。然而,我们却忽视了一个人,那就是潜伏在我们内心深处里那个爱做游戏的天真孩童。正如《小王子》的作者安东尼·圣埃克苏佩里指出的那样,大人们总是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

走在路上,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渐渐地,还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随着记忆的余光照亮那些快乐的过往,迅速把悲伤蒸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迎来了月朗风清。我想,此次行走已然结束,但是它不会是一次行走的终结。因为行走和行走中的他们告诉我,那些坚忍、不屈、诗意和自得其乐,也可以是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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